然后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不自觉地转开目光。
瑶持心睁开眼后视线定定地望向他,很自然地伸出手去抚上奚临的面颊,托在掌心。
“明夷曾告诉我,你是现世最后的一双‘眼睛’,其实天下这样大,或许能找到你的同族呢?你有想过去找吗?我可以陪你找的。”
他的神色却波澜不惊,似乎这个晚上比之以往都要温和:“师姐,你知道为什么城主会说我是世上最后的一双‘眼睛’吗?”
奚临:“因为如今已经没有岐山部了。”
瑶持心还不太能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只见奚临的手覆盖上来握住了她的,缓缓说道,“这个部族在三千年之前就已灭族。”
他自己仅剩的秘密向她和盘托出——
“我是跨过三千年醒来的,最后一个岐山部人。”
*
大师姐耳朵嗡嗡作响,脑子里发懵,良久都没能反应过来,什么叫“跨过三千年”。
“等……等等,等等,什么意思?”
她快给搞糊涂了。
“你,你难道是说,你是三千年前的人吗?你从三千年前,活到了现在?”
奚临纠正道:“不是活到现在,是来到现在。”
“具体地讲,我是出生于三千三百五十六年以前,七月初七,八字纯阴。”
师弟活了三千多年?
瑶持心依旧觉得匪夷所思,反复观察。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凡人的□□不可能坚持那么久,可若是修士,修为也该在她爹之上了,奚临怎么会……
除非他能穿过时空。
有这种术法吗?
“上古时的秘法很多,每个部族都有自己不外传的禁术。”
见她一时片刻难以置信,奚临也不着急,耐着性子解释,“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知道这些?”
他说道:“我是族人用自己的血肉封印在地底之下的,苟且偷生的遗孤,躲过了灵气复苏的乱世,避开了群雄逐鹿的动荡,最终苏醒于三千年后。”
“我醒来的时间,距今正好一百七十年。”
瑶持心怔忡地坐在那里。
想起师弟剑法的古拙,和对上古传说的如数家珍,还有误入洪流天坑时的某些小细节。
她从前只当他是学识渊博,万万想不到他是沉睡了三千年……的古人?!
大师姐眨了几下眼,捂住眉心,感觉自己需要缓一缓。
她刚接受心上人是个邪修。
现在又得重新接受他是个活了快三千年的老古董……
从昨天到今天,一口气得知的信息量太大,她那本就不怎么好使的脑子愈发岌岌可危。
“不、不过为什么呢?”
瑶持心一头雾水,“为什么你的族人要把你封起来啊?”
“当年发生了什么吗?”
“因为一件事情。”
他说道:“灵气复苏。”
灵气复苏。
怎么又是灵气复苏。
瑶持心莫名有种奇特的预感,好像许多事都跟上古时代的灵气复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奚临并未急着回答,反而没来由地开口:“记得当初我曾经对师姐说过,我上瑶光山的理由,是因为在龙首山的百鸟林中见到了你,对不对?”
“其实那并非全部,还有一个原因我没告诉你。”
他银红的眼瞳清澈无比,好似有星火迸溅,“在我小的时候见过师姐的。”
瑶持心一愣,指了指鼻尖:“见过我?”
“嗯。”奚临尤其肯定地颔首,“也或许,是师姐的前世。”
“你为什么能这么肯定?”她不免怀疑,“可能只是个长相相似的人而已啊。”
“不止是长相。”
“脾气、性格、习惯,甚至灵力气息都一模一样。”
第111章 番外·奚临往事人生一世,草长一春(……
当奚临降临人世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双瞳孔是纯粹的褐色。
深邃得能够映出旁人的脸。
崭新又明亮。
那当下几乎所有族人都围上前观看。
这是一对和山外普通人别无二致的眼眸,是部族有史以来第一双没有得到神明赐福的“眼睛”。
彼时奚临还不叫奚临,岐山人的名字都是单字,并无姓氏。
相传在“绝地天通”之前,诸神之战还未开始的年代,岐山部位于天神所居的仙都下方,自古受神佛庇佑,遂以天帝的子民自居。
族中之人与生俱来的神通,让整个部族充满了神秘感,好长一段时间里,充当着神族在下界的护卫。
据说那曾是个山水清秀的地方,鸟语花香,四季如春,祥瑞满山乱窜,仙草随处可见。
运气好遇上祥云出现,便会有神迹从头顶一闪而过。
神明显灵后留下的仙气,能使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但也只是据说了。
自从诸神飞升上界,苍茫的天空就再没有回应过岐山人的声音。
上神对凡间不闻不问,借用灵气资源修行的术士却与日俱增。
经历了几次“围猎”和“捕杀”之后,岐山部早已四分五裂,一部分人落入术士和巨商的手中,另一部分逃脱在外,或是隐居深山,或是组成小股势力,意图反扑。
遥远的故乡人去楼空。
而他们所在的这个小山村便是其中深藏避世的一支。
这一小撮人搬来此地已有几十年的时光,对于东躲西藏的岐山遗民而言,算是十分长久安定的了。
村庄坐落在罕无人至的山坳,由族中几名精通结界的前辈施以障眼法掩盖庇护。
想要安稳度日,光是会躲远远不够,村子里必须有足够抵御外敌的力量。
所以每个新生孩童得到的“眼睛”属性都颇受关注,毕竟关系着全村的未来。
很奇怪,奚明明是纯种的岐山血脉,却并未表现出任何非凡之处。
除了瞳色黯淡之外,他连半点异能也没有。
谁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负责安防的人们既忧又喜。
忧的是今后的战力吃紧,喜的是他不会轻易被心怀不轨的人盯上。
不管怎么说,至少没有性命之危。
倘若将来这样的孩子能再多一些,兴许终有一天,岐山便可以摆脱“眼睛”的诅咒了。
奚就这么带着他那双褐色的瞳眸,在辽阔的群山间不知疾苦地一日一日长大。
大山中的日子太平又安乐。
似乎每一天都是懒洋洋的,走到哪里都欢声笑语。
大人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靠山吃山自给自足,谁家缺东少西,往隔壁一敲门,总能借到。
同村的族人仿佛从未红过脸,最大的矛盾就是小孩子之间斗嘴吵架,都没隔夜仇,一觉睡醒又推推搡搡地玩去了。
每逢年节时,全村会聚在宽敞的空地上,架起篝火喝酒赏月。
有懂音律的老年人取出一把四弦琴,受潮的弦声咿咿呀呀,女人们在空灵的笙箫里应和而歌,翩飞的裙裾随着火焰的热流一直飘到星辰弥漫的天河。
平日里老是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小伙伴们此刻格外和谐,拿出自家长辈给的各色烟花炮仗,凑一起放个震天响。
村子依山傍水,只巴掌大一点。
自打奚有记忆起,头顶的天空好像总是灰蒙蒙,春秋的早晨会起雾,昼夜温差极大,夏日炎热,冬季寒冷,还有野兽游荡。
总之并不宜居。
偶尔雨水多的月份防备不及,山洪将田地一埋,半年的辛苦全白干。
然而即便这样不宜居了,族中的长辈也从来没有提过搬走的事。
长到他这般半大不大的年纪,多少懂得了一些利害关系,在老一辈的口中了解过他们一族千百年来的处境,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险。
比如“猎人”,比如“屠宰场”……
以及“眼睛”。
开始记事时,他就发现自己和族人有点不一样。
母亲的瞳是金色的,父亲则是浅紫,村口那射箭极准的大叔每每要深入荒山狩猎前,都会来请母亲同去,对面七婶刚推进家中院子的柴,她一勾手指便瞬间劈完,根根齐整。
而在父亲面前,自己更是一句谎话也不敢说,他似乎什么都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