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人一拂袖,将卷轴拍到奚临跟前,“五十二笔,自己看吧。”
按照当初他俩的约定,明夷原是有责任保护阿南和小荣不受歹人迫害的,但由于两个孩子都是主动走出雍和的法阵结界,血契似乎因此并未判定他违约,所以契约的内容仍然有效,奚临不得不执行。
瑶持心从他肩膀上探出头,一起翻阅那份账本。
“知道你想走,如今小南、小荣都不在了,我也理解你。”
他收拢扇子,挽了个风流倜傥的花,“就算咱们之间的最后一笔交易吧,大家合作多年,好聚好散。”
明夷捏起一个响指,账本下面赫然展开一幅地图。
“这是雷鸣原的所有布局,你记下来,我要你取了雷逍的狗命,此为一件。”
“听说雷狗有座地下金库,比他修在地面上的宫宇还要大,你杀了他之后,想法子进去,把里面值钱的、不值钱的通通毁掉,毁一件记你一笔,这余下的五十一笔帐当我白送你的,干完这桩买卖,你我两清,爱上哪儿上哪儿去。”
他说话的同时,血契卷轴随之闪烁光芒,将他的每个要求记录在册,不容反悔。
雷逍是盘桓在南岳边缘地带的大邪修,论辈分比明夷要年长,在他来到无主之地前已是名声在外。
不过此人行事作风非常低调,两百年前是小有名气,如今也还是小有名气。
他很少主动招惹别人,也不似别的邪修到处树靶子,只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多年安分守己,所以明夷一直没打过他的主意。
这次却不知为何。
或许是周边邪祟势力皆已清除,他不喜欢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也或许是其他什么缘故,自打奚临重回雍和,明夷便马不停蹄地朝此人下手。
“上回你为这丫头中途出岔子,害我的计划全部泡汤,如今我让你挽回我的损失,不过分吧?”
瑶持心扒在奚临肩膀,踮脚偷偷打量那幅地图。
光听着这笔买卖貌似还挺划算,办一赠五十一,等于她家师弟干完这一票就能重获自由身了,还省了她许多麻烦。
这不是血赚?
奚临看完图纸脸上倒没有如蒙大赦的轻松感,瑶持心侧目瞥着,反而见他眉眼间露出阴鸷散漫的神态,轻描淡写地牵着一点毫无温度的笑。
“说说吧,杀雷逍,你预备让我怎么做?”
两人相处了百年,对方葫芦里要卖什么药不用猜也知道,明夷懒得瞒他。
“之前的那场奇袭,我们已经打草惊蛇,再想把他引出来怕是不容易。此人属王八的,我怀疑就算雍和杀进雷鸣城,他也会躲着不露面,光靠武力没用,得‘对症下药’。”
言至此处,他话音一顿,收拢的扇柄戳在膝头,“你知道吗?”
“雷逍特别想要你的‘眼睛’,听说他暗地里眼馋了一百年。”
奚临的眉峰若有似无地一扬。
明夷:“我要你来做诱饵,也只有你能做这个诱饵。”
第119章 雍和(八)师姐,可以双修吗?……
“上一次我们是偷袭,所以他始料不及,也来不及下手。这回如果由你率兵出面去破雷鸣城,他一定会被勾出来,以为雍和是一计不成,索性正面交锋。”
奚临一言不发地听着他的筹谋。
明夷用扇柄在半空凝出城内格局的幻象,点了点其中一个地方,“届时大队人马会围聚在城池中心以南的位置,你趁此机会绕到这片野巷附近,佯作孤军深入的模样。”
瑶持心的目光正落在他折扇所指之处,只听见奚临道:“我一个人?”
“最多再匀两个给你,这数量是极限了,人太多他未必上当。门徒之中大部分体内都埋着你的煞气,你自己视情况通知增援吧,我就不等你给信号了。”
明夷收起地图,“据说雷逍的地下金库得用他本人的血液和灵气才能打开,缺一不可。要解决此人,得劳你受累了。”
他不紧不慢地摇起扇子,“这老狗有点麻烦,尤其是对你来说。”
对面的青年表情如旧。
“他不知去哪里弄到的失传典籍,学了一手上古术士的秘法,能用镇魔钉镇住岐山人的灵脉,使之无法正常使用‘眼睛’的能力。换句话来说。”他稍作停顿,“很像当年‘猎人’的手段。”
奚临的眉梢轻轻一动。
明夷道:“你可以把他当作是,当今现存的,唯一一个‘猎人’。”
他说完望向堂下的青年。
唯一的“猎人”,对上唯一的“眼睛”。
*
大师姐憋了一路,回到住处终于不服气地开口道:“这不是让你去送死吗?他分明是故意的。”
对此奚临貌似早有预料,心态堪称平和地翻起茶杯给她倒水喝。
“你说得对,他就是故意的。”
他拉开旁边的小抽屉,翻出一包晒干的桂花,往她杯中撒了几粒,“不奇怪,从我与他签下血契的时候,就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瑶持心转头看着奚临的动作:“那你还要去?”
青年许是发现茶水忘了烧热,手心便腾起一点煞气先温了温提梁壶,又把她的那杯茶暖好。
“我如今在雍和的地位举足轻重,他手里近半数的门徒受煞气控制,哪能这么轻易就让我离开。”
“何况他实战打不过我,现在还能仗着有血契在手没有顾忌,等以后契约消失,不得防着我反咬一口么?”
签下了血契的双方自然不能主动迫害对方性命,不过若被别人所杀那就另当别论了。
奚临知道明夷早晚得想法子除掉自己。
以前还有小荣小南在雍和,现下至亲已去,城主自然清楚留不住他,他心不在此迟早得走。
不可为其所用之人,终究是心腹大患。
与其虚与委蛇,倒不如明面上大大方方地成全。所以这次的安排看似是要放他自由,实则多半是为趁机一箭双雕。
“我和雷逍对上,无论谁输谁赢对他而言都有好处,我若身死,他就不会有后顾之忧;雷逍若死,雍和在无主之地从此将横行无忌,这笔买卖怎么都不亏……尝尝看,以前跟他们一起摘的桂花,挺香的。”
瑶持心心烦意乱:“唉,我现在哪里喝得下。”
她嘴上说不要,手却习惯性地接了过来,一面看他一面喝一口,重复道:“你都知道是陷阱了还要去?”
“为什么不去?”
奚临答得理所当然,星眸纯亮地望着她,“最后一次契约,完成以后我就能脱离雍和,甩开血契的束缚。师姐不是想我随你一起回山吗?”
“我是想,可是不一样,这个有危险啊……”
“反正也躲不过的。”
他不以为意,“血契卷轴上已记下了要求,我若违约,也会不得好死。横竖都是死路,试试看又有什么关系……”
桌上还剩着没喝完的鱼汤,奚临掀开盖子,冲她提议道:“那笋片挺脆的,师姐再煮点进去吧,添几块豆腐,还能吃一顿。”
瑶持心:“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鱼汤。”
她都快愁死了!
然而对面的青年就那么看着她:“可是我想吃。”
瑶持心:“……”
他那眼神,几乎要把“做给我吃吧”明明白白写在里面,她根本招架不住,只好又发愁又无奈地和他对视半天,而后妥协地端起砂锅去了厨房。
瑶持心切笋片时奚临就站在边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手看,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好几次险些害她切到自己的指头。
第二顿热好的鱼头汤显然不及刚出锅的香,但奚临依旧吃得很开心。
大师姐坐在他对面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她吃不下。
怎么瞧怎么觉得像断头饭,没胃口极了。
师弟倒是不慌不忙,搅着汤匙边吃边道:“你有瑶光山这层身份,城主无论如何也不敢动你。”
“若是要走,他不会阻拦的。不过我认为还是趁早为好,凡事夜长梦多。”
瑶持心没有说话。
知道这是在赶她回去。
她一脑门的官司,挖空心思地想着要怎么帮他。
回山找老爹出面能有戏吗?
可是邪祟之间内斗的事,仙山横插一脚立场就解释不清了……
也不知自己有没有什么能派的上用场的法器……
可论起护体的法宝,怕是还不及他教的术法管用。
怎么办呢。
“师姐。”
就在这时,奚临放下勺子忽然悠悠道:“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瑶持心抬起眼犹在迷茫,只听对面的人开口说:
“如果。”
他目光沉着地顿了顿,“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眼睛’。”
“可不可以辛苦你找到我,来送我最后一程。”
他一生都在替自己的族人解脱,倘若这辈子一定要死在谁的手上,那他希望那个人是她。
只是这样,就已经觉得老天待他足够温柔了。
青年的表情平静而柔和。
瑶持心听完这句话,心里顿时酸得不行。
这近乎能算作是遗言了,师弟会如是交代,那此去必定危险。
她哪里还有心情回瑶光山。
从那之后开始,整个雍和别苑便忙碌起来,门徒们在忙什么瑶持心也不清楚,她成日就跟着奚临,听他在会客厅同明夷商议动手的细节。
明夷倒不避着她,想听就由着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