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就这么点大,她找无可找,只好再度折返至架格前,双手抱臂探究且困恼地盯着那眼珠端详。
三只眼睛沉默对视良久,大师姐终于还是放弃:“走吧,回去了。”
“过一会儿叶长老也该讲完经了。”
瑶持心转过身时,她一头长发扫过柜架,堪堪触碰到湛蓝的瞳孔,在眼珠直愣愣地注目下,划出了一道弧线。
*
两人收拾完现场返回青龙峰,天正擦黑。
做贼的心还在怦怦而跳,一时半刻平静不了。
师弟送她进屋后,也回了自己的住处。
傍晚的余辉唯留一线,随着渐升的弦月缓缓湮没。
大师姐独自坐在桌边握着笔琢磨。
在叶长老的住处毫无所得,可这不代表她就彻底洗清了嫌疑,丹毒之事暧昧不明,以及那间怪异的密室还不知从何说起。
太反常了。
不是说门下弟子就不允许有自己的秘密,但按照师弟推测,那法阵是最近才新起的,这就又与玄门大比的时间不谋而合。
她思来想去,还是怀疑这密室有蹊跷。
是自己找得不够仔细吗?
亦或是遗漏了什么呢?
瑶持心仰头靠在椅背上,目之所及的支摘窗外,夜幕已然降临,蛙鸣与虫声切切而响。
她忽然想睡一觉,做个大劫夜的噩梦。
从前只顾着慌恐逃命,未曾留意过那些细枝末节。
自己看来得多做几次梦,指不定又会有什么新的收获。
大师姐念头如是一起,当即把笔杆一搁,上床寻周公去也。
无极烛台觉察到她安寝的动静,悠悠熄了光。
仙门的夜总是清幽祥和的,动物也不忍打搅。
过路的鸟雀在窗沿边略略一停,便展翅飞进了林子里。
万籁俱寂之际,那沉寂的烛台忽然无端亮起一簇微弱的星火,带着某种警觉与探查的意味。
床榻上的瑶持心盖着薄被背对门窗,身形有节奏地上下起伏。
而就在这时,诡异的安静中听到一声细细的“叽叽”。
一只眼目在大师姐的颈项上赫然睁开,清明纯澈,泛着璀璨的蓝,在浓密的青丝间转动着打量周围。
*
和瑶持心预想的略有出入,叶琼芳并非在讲经结束后就立刻回了自己的院落,今日出现一点波折,她中途与怀雪薇促膝长谈耽搁了不少时辰,待归家已是深夜。
朱雀长老不是浸淫赏风弄月的大师姐,对于住处从来都是干净整洁便可,不讲究奢靡放纵。
她不必徒弟伺候,连桌上放着的粗茶也是冰凉的。
叶琼芳执杯饮了一口。
子时的夜,在丹修器修眼中,大好时光才刚开始。
她将茶杯照旧搁至原处,细致到连杯底在桌面常年留下的水痕也原封不动地一一吻合。
休整完毕,朱雀长老起身进了丹房,四下里一番环顾,确认一切如常后,抬手解开了秘境的法阵。
耀眼的白光几近吞噬万物,她却面色不改,眼皮也未曾眨一下。
华光退却,露出密室原本的尊容。
那架格上装有“涕邪眼”的盒子内早已空无一物。
叶琼芳的视线正要往里望去,近乎已经触及到了柜架的边缘,白天有人闯入的痕迹行将暴露无遗。
突然,院外响起叩门之声。
“长老,叶长老。”
“掌门急事召请。”
她微微侧脸,听出是瑶光明身边的随行弟子。
朱雀长老立刻长袍拂袖收起秘境,重新整理好衣襟,出门相迎。
*
瑶持心一觉睡到天亮,很悲哀地发现这一晚睡得可香,并没有前夫在梦里对她喊打喊杀,她什么也没梦见。
大师姐只好拢着长发伸着懒腰走下床,阳光正好,照在她昨天一心二用也没画完的法阵上。
“……”
她同纸上的鬼画符面面相觑,符和人都感到一丝尴尬,而睡得凌乱微敞的肩胛边,“眼睛”也跟着探了出来。
瑶持心最后认命地拉开灯挂椅,伏案补起昨日的功课。
她心道,背吧,背吧,要不师弟又该叹气了。
大师姐甫一坐下,衣襟便往上松松地一拢,正好挡住了半截脖颈。
那眼睛吃力地爬了许久,才将自己从领口蹭出头,甚为好学地借瑶持心的碎发遮挡,看起了法阵。
日常的修炼进度是她与奚临约定好的,虽然偶有犯懒,但多数时候,瑶持心还是很认真地在按部就班地完成。
由于要抽空盯着叶琼芳的动向,她不得不加快啃典籍的速度,这倒让她赶起功课来很是得心应手。
辰时之前,大师姐便迅速糊完了法阵,把书一推,准备接着去盯梢。
昨日她同师弟不仅潜进了长老的房中,还破了她的秘境,不知叶琼芳会不会有所觉察,又会有什么反应。
她会因为失了方寸而露出马脚吗?
瑶持心甚为好奇。
毕竟,有时候打草惊一下蛇,也不失为一种突破困境的办法。
然而她刚到朱雀峰,没找着长老,却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
“什么,叶长老要下山?”
“是啊。”丹房的女弟子道,“昨夜刚接的掌门令,随行的还有林朔大师兄和雪薇师姐。”
瑶持心不解:“降妖还是除魔?怎么这么多人?”
而且都是顶尖高手,那得多厉害的妖魔,要出动一位长老并两名朝元修士。
“师姐你忘啦?”那师妹捧着医书转过来朝她一笑,“玄门大比结束,咱们今年是第二,可用资源的山川湖泽与从前不同,正式开采前得先和人家昆仑晤面结盟才是呀。”
哦……
她真给忘了。
换了新的地盘,要与同样共享资源的另一门派前去当地露个面,或为百姓降下福祉,或携手驱除妖魔,以示友好缔盟。
总的来说是走个过场。
但过场需要光鲜亮丽的人物撑脸面,所以得长老牵头,大弟子相随,这是仙门礼节。
丹修师妹继续道:“昆仑昨日传的信,他们急着要矿石,因此掌门连夜便召了咱们师父前去安排。”
可如此一来,叶琼芳岂不是就离开瑶光山的视线范围了?
还偏偏是这个时候?
门派之中好歹来来往往,尚且得顾及着人多眼杂,出了山便大不相同,有更多的机会避人耳目。
即便有弟子同行,恐怕鲜少会在意到她的异样。
何况雪薇又是“自己人”,压根就不去怀疑亲传师父的所作所为。
不行。
在这个节骨眼上,瑶持心左思右想不放心,当机立断:“可以再加一个……不,两个名额么?我也想去。”
第23章 镜中人(三)我们家师姐……确实很厉……
大师姐的这个要求惊呆了一众熟人。
瑶持心以往倒也不是天天都赖在山上的,可她主动提出下山的情况,要么是呆腻了想出门散散心,要么是觉得一年到头手里没点战果实在不像样,多少得做点成绩。
可如今才刚入春,她竟就这么勤奋了,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稀罕。
作为此行的长老,叶琼芳自然没有无异议,本就是走个章程,多个人少个人不妨碍什么。反而是瑶光明踟蹰了好一阵,认为闺女大病初愈还需要静养,山外人心险恶,妖邪更险恶,这若磕到碰到可怎么是好。
但是女儿的安危归安危,女儿的撒娇他也顶不住。
瑶持心不知怎么着,玄门论道之后对历练修行忽然充满干劲,这些天不是追着叶长老询问医道,便是雄心勃勃地想下山闯荡。
她这般地满腔热忱,当爹的哪里舍得泼冷水。
瑶掌门一想就惶惶,一慌就可劲儿地给她塞丹药塞法宝,又把林朔叫到跟前一顿耳提面命。
大师姐还没动身,堆在院子里的鸡零狗碎已经积成了座小山。
奚临捏着她糊完的阵法,半蹙着眉心抬起眼,看她收拾行装。
“师姐,你真的要去吗?”
“去啊。”瑶持心把丹药瓶子放进须弥境里,“反正在山上也不会有线索,为什么不去。”
他问:“就为了监视叶长老?”
瑶持心重复:“就为了监视叶长老。”
奚临:“哪怕只是个假设?”
瑶持心:“哪怕只是个假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