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辈子再去后悔吧——”
裹挟着刀光剑影的飓风扫开烟尘,以摧枯拉朽之势朝她面门袭来,她大脑一片空白,仓促之间只来得及抱头闭眼。
视线短暂漆黑的一瞬,连空气的流动似乎都变得缓慢了。
然而预料中足以撕裂皮肉的痛感并未来临。
耳边隐隐有清脆的裂帛声。
她无端捕捉到什么,蓦地睁开双目。
来势汹汹的符咒恰好让一道剑光阻拦,那剑影去势不减,接着乱花一般闪在周遭密不透风的人墙上,快得目不暇接。
术法荡开的刹那,刺客们齐齐应声倒地。
大师姐仰着头犹在茫然惊愕,月夜下的青衣人手握一柄古拙的长剑,于半空中洒下刃上鲜血轻身而落,正停在她面前。
瑶光山内门弟子皆着蓝衣,而青衣则是……
那人没给她时间发呆,微一弯腰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简短道:“走。”
瑶持心被他一把拉到一半……没拉起来——腿断了!
她蹒跚地跟了两步,挺对不住地冲他抱歉道:“我……我脚上有伤,还没恢复。”
青衣人闻声往她脚踝处一扫,很快便抬起一条胳膊递过去,“抓稳。”
她赶紧伸手抱住,几乎是同时,整个人被他抄手一捞,凌空御风直上。
这是她生平所见过,除瑶光明以外御剑最快的人。
仅眨眼工夫就将一干追兵远远抛在脑后。
才从剑招之下惊险生还的少年总算腾出手来,连着朝他二人拍了几道法咒:“追!别让他们逃出瑶光山!”
天上的黑衣散修们闻声而动,术法与利刃的光好几次要碰到瑶持心衣角,都被脚下的剑敏捷地避开了。
她扶着青年的肩,顶着烈烈夜风出声提醒:“我刚从浮屠天宫过来,那边恐怕不安全了,从西绕道观星台吧,如果防护阵法还在,应该能够挡上一会儿!”
对方听了似乎没有犹豫,一声不吭地依言掉转方向。
“小心左边的符……”
“啊右边又来了!”
夜风里,那些紧追不舍的剑光流矢一样缀在背后,全天下好像皆是要取她性命的人。
瑶持心这一路遇上的不是想害她的就是背叛她的,几乎以为自己要孤立无援,怎么也料不到最后会被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师弟所救。
人家还顾及她本事不高,御剑躲偷袭的同时都要腾出手来回护,怕她掉下去。
果然落叶知秋,落难才能见人心。
瑶持心忍不住眼睛一酸,狠狠地拿袖子揉了一把,不让自己太矫情。
“到了镇山大阵附近,你就放我下去吧,我还要去开阵呢。”
青衣人终于微微偏了下头,褐色的瞳静默地注视她。
而大师姐全然无觉,仍在慌乱地计划着:“我知道一条捷径可以直达山外,等过了流云渡,在西北方的枫树下有个隐蔽的结界,从那里走出去便是附近的村镇。
“你这么厉害,破结界想必没问题的吧?”
青年嘴唇微动大约是要开口回答,还没等出声,脸色却陡然变了,猛地一掌将她挥开。
长剑古朴的清辉迎上苍穹骤降的雷电,短兵相接的刹那,强烈的灵风激荡开来,白光大炽,顷刻亮得人睁不开眼。
瑶持心从半空里重重落地,刚修复的腿筋又一次崩裂,而这次她却没顾得上叫疼。
惊雷带来的威胁与压迫感何其熟悉,天底下决计再找不出第二个。
是白燕行!
刺目的光芒与扬尘约莫半盏茶才消散到足以视物,瑶持心松开遮眼的手,却愕然看见她面前那个微微躬身,不住喘息的背影。
他居然……
还挡在自己前面,没有走。
青年握剑的手上有顺流而下滴淌的血,半边脸陷入殷红里,尤其衬得那星目凌厉而阴冷,锋芒毕露地紧盯着前方。
“师姐不愧是师姐。”
蓝衫少年姗姗而来,一抹脸颊处的擦伤,语气里的冷嘲依旧,眼神却比先前阴鸷不少,“都到了这步田地,竟还有人护着你。我真不知道该是同情还是羡慕了。”
瑶持心此刻没工夫搭理他,所有心思只落在他旁边的阴影中。
在那里,身姿颀长的剑修正款步走出来,一寸一寸由暗渐明。
白燕行的五官一如既往俊秀得能入画,清雅风流的相貌每个地方都恰到好处。
他站定的瞬间,紧随在后的一干散修们立刻倾巢而出。
蓝衫少年:“动手!”
青衣人目光一凛,带血的长锋向斜里削去,将第一个胆敢冲上来的刺客一分为二。
为什么。
瑶持心的眼眸定定凝视着月夜下那个端方挺拔的身影。
她爱过的要她去死,不相识的却想她活下去。
四下里陆续传来散修的惨叫,这个不知来历的师弟看着伤势不轻,出手居然超乎寻常的利落,饶是左右包围着的刺客连番上阵,竟都没叫他们捞到一点好。
少年不免烦躁地“啧”了一声,刚要上前,半途却被白燕行抬臂拦了拦。
“让开,你打不过他。”
这话未免太不给他脸面。
少年听完就有些不高兴,但不高兴归不高兴,到底没敢当场反驳。
对方手中剑看似古朴,通身不见一点纹饰形样,可散发出的华光却极为纯粹干净,而握剑之人和这柄剑如出一辙,剑招平实得毫无花哨之意,没有一个动作是多余的,即便周身带伤,依旧行云流水地让所有企图逼近的黑衣人都横死剑下。
几个来回后,周遭的刺客渐渐也不再上去送命,只忌惮地窥视着场中之人。
“可惜了。”
白燕行目光冷淡地看着他,“丹毒已入灵骨,若在平时,倒是个可以一战的对手。”
持剑的青年缓缓将视线投过来,打斗间散下的碎发若有似无地扫在眼前,将他眸中的冷厉无端加深了一倍。
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各自都从对方眼里触到了杀意。
雷电凝成的长锋聚在白燕行掌中,锋芒一闪,正要动手之际,忽然一声压抑许久的嗓音横空杀了进来:
“白——燕行!”
场上的两人都微妙地一顿,白燕行把雷霆重新握了握,放眼往对面剑修的背后看去。
那一身狼狈的红衣颤巍巍站起来,双目赤红成那样居然没哭。
瑶持心像有什么不甘,往前摇摇晃晃地迈出两步,目光尖锐如刀,冲自己刚嫁的心上人一字一句问道:
“你是从一开始就有这个打算,还是在那之后,受人蛊惑?”
挡在她身前的青年侧头看了她一眼。
瑶持心:“你说啊!”
对面的白燕行听完倒是不紧不慢地轻笑一声,像往常见她发傻被逗笑时一样。
“你觉得呢?”
雷霆剑长鸣的刹那,年轻的师弟神情微变,古剑寒光骤起,随即破芒而上。
剑修向来在修士当中战力最强,两名剑修交手更是非得打得山崩海啸不可。
一时间地面上的人都难以直视,纷纷抬袖遮住自己的双目。
白燕行本就是全盛的状态,即便
对面这位招数似有古怪,要胜也并非难事,然而一番交手后,他像是发觉了什么,口中轻轻疑惑道:“喔?”
澎湃的剑气一经交锋,声势堪比狂风巨浪,瑶持心只觉得连四下荡起的枯叶也带着刀刃,刮得肌肤生疼。
她用两手护在头脸前勉力抵挡,几乎快要站不稳,余光里分明捕捉到什么,忙顶着灵力的威压小跑上前。
从云端砸下来的师弟比铁还沉,她接住人时自己先就断了两根肋骨。
青年的脸上全是血,盖住了刘海下的一双星眸,覆满殷红的眼皮沉沉阖着,看上去全无生气。
他死了吗?
瑶持心颤着手试了试他鼻息。
还好,还有气……
她将他抱在怀里,不远处裹挟着雷鸣与电光的白燕行缓缓落地,雷霆的剑锋犹在滋滋作响。
“有点意思。”
他注视着对面人事不省的青年,眉梢轻轻一动,“我来瑶光山的年头也不短了,居然不知道有你这么一号人物。”
白燕行拎着雷霆剑刚朝前行了半步,那头一直在发抖的瑶持心不知哪儿来的胆气,冲他大声道:“镇山印在我手里,你放过他吧,留他一条命,我跟你走!”
这是瑶持心此生做下的最壮烈的决定。
爹没了,家毁了,亲朋好友死的死逃的逃。
她彻底万念俱灰,什么念想也没有了,现下只盼着好歹能保住一个是一个,好歹……
然而她的视死如归似乎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么英勇。
对面的剑修压根没有因此停下来,他一面闲庭信步地逼近一面语气平淡地回答道:“持心,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大师姐怔忡地抬起头。
“先前我四处寻你,是以防对付瑶光明失利时好拿你作人质。”
那柄雷霆涌动起不安分的电流,白燕行看她的眼神,还不及看她怀里的青年多一分兴趣,“如今瑶光掌门已死,要不要留着你意义不大了。”
“你的命。”
他扬起剑,“没有谈条件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