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犹豫着是否需要回避,以及得回避多久的问题,却忽然听见她猛抽了一口凉气,旋即仓惶失色地一跃而起,竟连着后退了数步。
“大姐!?”
小弟们只见她一手捂着小臂,那臂膀手肘以下全是寒冰,封住了半条胳膊。
女人妖艳的容貌因愤怒而扭曲了原本的精致,她咬牙切齿地侧身:“什么人!”
前方不知几时腾起带着森然凉意的寒气,一小堵冰墙呈半圆之势遮挡其去路,而冰墙之后……
来者就寝的衣袍俨然还未换下,素白的宽袖在霜白的冰山后烈烈轻扬。
奚临丹砂红的星眸深处清楚地映出她修长恣意的背影,行将失去意识的神经骤然像服了一粒清心丹,随着眼睛一并狠狠地一震。
他动了动唇,无声地唤道:
师姐……
她将雪亮的琼枝往斜里一挥,甩去刀身上的碎冰,站得挺拔且坚定,旭日泼洒的侧颜棱角分明,一时居然让他看不真切。
不是叫她去接秋叶梨吗,为什么会来这里?
奚临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追来。
他拼了命妄图撑起身体,却无能为力,虽然神志越来越模糊,他最后的目光仍然一瞬不瞬地落在瑶持心的身上。
她怎么找来的?
她来这里……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
大师姐心想,再晚来一步你人都没了。
瑶持心不知道对面什么来路,是“猎人”还是“鸟人”,横竖一概打成邪祟就是了。
“她想把人带走,别让她跑了!”
邪祟们先发制人,冲琼枝的冰墙拍出一排法器。
她登时转身扛起奚临,还抽空替他拉好衣服,缠丝手在青青草木上一拂,迅速调换至远处。
“师弟!”
瑶持心低头去唤他,这才发现怀里的奚临早已人事不省。
她不清楚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不过想来肯定非同一般,否则不会连那样上不得台面的宵小都对付不了。
大师姐此刻倒是很庆幸她昨夜的当机立断。
在初见秋叶梨的情况和地面残留的血迹时,她就猜到小师妹应该是遭遇了什么意外,可既然有师弟出马,便一定没有大碍。
相较之下反而是怎么也不回应她的奚临更让人担心,于是瑶持心先用一个上品护体法器罩住秋叶梨,接着拍了一只纸鹤给林朔,做完这一切,便抄起那支枫叶红的钗,往须弥境里找了一打的追踪符,想也不想扔了出去。
彼时尚在客栈里练剑的林朔剑意还没收,就被瑶持心的仙纸鹤稀里糊涂引到了铁匠铺后巷。
大小姐三言两语将一件大事交代完毕,“林朔,小师妹就交给你照顾了,我先去找师弟。”
一段话没头没尾,丢下就跑,整个人不知去向。
什么叫“小师妹就交给你照顾了”,林大公子看着这一地烂摊子,尸体、血迹、邪气残留,简直要疯。
走了两步迷茫又无助,头都大了一圈。
他着急忙慌地先把师妹送回客栈安顿。
如今一个伤,一个不告而别,一个无故失踪,林朔只能“嚯”地敲开殷岸的房门。
“殷长老,随我去找人!”
推门一瞧,大长老还在角落里抱膝而坐缩着当蘑菇,兜帽茫然地转向他,看得林朔整个胃都开始隐隐作痛。
他快当场跪下了。
这一个两个的,不能让他省省心吗?
掌门。
为什么分给他的不是雪薇!
瑶持心自然不知晓林大公子此时的胃疼,她要操心的可太多了,光是四面八方聚拢的邪祟就够她喝一壶。
对面少说有十多号人物,且不论自己能干掉几个,仅是护着奚临她就已经十分吃力。
瑶持心抱着师弟步步后撤,一直退到大树下警惕地环顾周遭。
“哟,是个仙门女修啊。”
为首的女人将手臂上最后一点碎冰敲掉,裸露在外的皮肉皆是大片冻伤的痕迹,她笑容恶劣兼着凶狠,分明是恼羞成怒,“巧了,我这双手也正好许多年没沾过正道修士的血了,怪想念的。”
“谁说不是呢。”
大师姐输人不输阵地气势一上来,迎着对方的气焰毫不怯弱地回怼道,“我也好多年没杀过邪祟了,大家彼此彼此。”
尽管严格上讲她压根就没有“好多年”,而是从头到尾没同邪祟交过手。
邪祟修炼与仙门大不相同,是不以境界论高低的,她一时间拿不准这群人的深浅。
瑶持心暗吸了一口气,将奚临小心翼翼放在树底,用最后一件顶级的护体法器罩住他,继而一转身,挂上披风凝起琼枝,自己给自己用力壮了壮胆。
来就来吧。
她心想,反正没有退路了。
喊破喉咙林大公子也赶不及来救命。
好在有了之前的经历,她现在对这种马上要完蛋的境况颇为习惯,甚至品出一点驾轻就熟来。
迷惘鸟都杀得,邪祟有什么杀不得。
第43章 煞(七)我要是伤到她怎么办?
瑶持心扬起脸,一条发带自行卷起三千青丝结实地绑于脑后,很稳固,想来大干一场也不会散架了。
人有时候似乎需要一点毫无根据的心理暗示,自己告诉自己可以,好像就真的可以了一样。
她把琼枝在掌中挽了个漂亮的花,银白刀身立刻反射着头顶的阳光,将包围在树上、灌木丛后的一干邪祟闪了个眼花缭乱。
也就是在这刻,大师姐倏忽动了。
那为首的女人只见原地先是冰山乍起,接着窜上一团烈火,冰火交织后升出的雾气“唰”地沸腾至整座山林,她误以为是何种毒雾,连忙抬手遮住口鼻。
邪祟头子的神识横扫过难以视物的漫山遍野,正在寻找对方的踪迹,却猛然听得近处响起她自家手下的惨叫声。
瑶持心借白烟的遮蔽,缠丝手直达一人身后,长刀旋风似的劈下,兔起鹘落间将那喽啰斩于梢头。
一个。
她心想。
邪祟的跟班说到底也只是跟班,论实力不会强悍太多,她靠偷袭应付起来游刃有余。民间的邪魔外道与正统仙山最大的差距就是基本功不扎实,哪怕是大师姐这样的水货,和他们相比竟也算“脚踏实地”了。
火符的烈焰吞没了尖利的惨叫声。
第二个。
瑶持心咬着琼枝的刀柄,在林间上蹿下跳得像只野猴,不时偷两个人头,大部分时间都在躲避法术和回护奚临。
她动作快得行云流水,既不光明也不正大,猥琐得好似要去入室盗窃的飞贼。
瑶持心清楚自己不可能靠绝对的实力正面击败所有人,于是干脆剑走偏锋,这是奚临教她的,生死存亡之际,只要能赢,用什么手段不是赢。
眼见队伍不断减员,那邪祟头目却并不着急,只藏于暗处静静打量瑶持心,对下饺子一般被斩杀的手下全然无动于衷。
起初她以为这是哪家仙门在外游历的愣头青,屁也不懂就敢掺和黑市的事,看久了竟从对方的身手里瞧出一些不属于正统修仙人士的小花招来,颇为惊奇。
这丫头的套路还带了点不那么上得了台面的味道,她什么师承?
然而再仔细打量了一阵,瑶持心的短板便暴露无遗。
她毕竟不是那些经验老到的朝元修士,师弟教会她的终究有限,乍看能够唬人,却唬不了常年混迹三教九流的邪祟头子。
转眼地上的尸首已经摆了五六具,大师姐蹲在树干上喘口气。
很奇怪,明明感觉这帮人的数量也不多,可就是杀了半天不见少。
女人的声音却适时响起:“原来是个半桶水的小丫头片子,老娘还当什么厉害的人物——”
她像是终于发现了她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高昂着嗓音一声令下:“怕什么,半步朝元的修士又不是没见过,杀了她,灵骨你们随便分!”
话音一落,丛林里居然“噌噌”冒出无数人头黑影,竟不知是几时埋伏在周围的。
好家伙,难怪野火烧不尽呢,原来一直有人补位阵型。
瑶持心环顾四周,在心里汗颜地想,现在要怎么办,刚才那点心理暗示已经不够用了,起码得再来几斤勇气吧!
邪祟团体和仙门不同。
当仙门弟子得看根骨,看机缘,遇上讲究一些的门派甚至计较你八字合不合。邪祟散修一类就宽松得多,只要你想,又豁得出去,把灵石丹药一磕,不管灵骨修得正不正,往后会不会崩坏通通无所谓,他们什么好的坏的照单全收,荤素不忌。
因此邪祟们都是一茬接着一茬,尽管品质良莠不齐,但量大管饱。
瑶持心揍几个小喽啰没问题,揍一群喽啰就很吃力了,任谁也经不起车轮战。
她打了半日逐渐显出了疲态,又怕对方调虎离山带走奚临,不便离他太远。趁得空隙,大师姐跑回他身边唤道:“师弟,师弟,你好些了吗?”
“我一个人应付不过来了!”
可无论是在灵台上抑或现实中,奚临都没有回应她。
瑶持心吃不准他是受了什么伤,碰到他手背时,只觉那身体忽冷忽热,不像正常人的体温。
原想着他或许恢复一二之后能帮衬自己,现在看起来恐怕得让他先好好休息。
大师姐索性另换一条思路:“你还有余力吗?能不能把照夜明放出来?”
琼枝仅是普通法器,论威力自然是本命剑更好用。
可奚临当真是全无动静,整个人悄无声息得仿佛一具尸体。
“师弟,照夜明!”
瑶持心凑到他耳边扯着嗓子叫了几声,又在他身上拍了个遍,最后拎起人用力抖了抖,简直要跳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