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临微微张了张口,终究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看出她在生气,因为左右找不到怎样让她不生气的办法,索性就缄默着不再言语,只目光安静地注视着摁在经脉上的指尖。
她手指纤长,即便未染任何色彩,依旧显得指背葱白,比别人的都要好看,不免就令他想起昏睡前那一幕的事情来。
女人涂满蔻丹的食指撬进口中,掀开唇齿搅动。
近乎耻辱的无能为力使他心上一阵恶寒。
奚临当下便骤感不适地皱了眉头,抬手在唇边狠狠地来回抹了抹。
他这动作为的是遭人挑弄的不爽,而落在大师姐眼中又是另一番景象。
瑶持心来时匆忙,没留意到大邪祟对他干了哪些细节,只看见奚临一脸嫌恶地擦嘴,想着的全是自己找他讨照夜明的事,心里一下子就很不好了。
她把手一松,噌一下站起身,脸先红了半边:“你、你擦嘴干什么?”
“……”
奚临莫名仰首将她望着,不明白自己擦嘴怎么也叫她不满。
“我……不能擦嘴吗?”
瑶持心:“我是问你为什么。”
他再次颦了颦眉,不太想说缘由。
“师姐为什么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还有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奚临:“……但你说话很大声。”
瑶持心:“我说话就这么大声,我唢呐成精不行吗?”
他俩忽然间就吵开了,反倒叫原地的照夜明和琼枝倍感无措,两把刀剑各自慌张地窜出几丈远,战战兢兢地躲在树后观战,唯恐被殃及池鱼。
“算了,我明白了,你说得对。”她背过身去,十分不讲道理地破罐子破摔,“我确实不该来,打搅你了和那个女人双宿双飞。”
奚临不自觉地咬了一下牙,眉心往下一压:“师姐,慎言!”
她立刻道:“你那么大声作甚么!”
奚临:“……”
到底是谁大声。
奚临:“你明知道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瑶持心:“我怎么会‘明知道’?万一你就喜欢这样的呢!”
奚临:“我怎么会喜欢她?!”
瑶持心:“你问我我哪里知道!”
“……”
奚临伸手捂住额,开始感觉她胡搅蛮缠起来,他深深缓了口气,认识到自己不该被瑶持心的不理智牵着走,便重新调整了情绪,轻叹着问:
“师姐,你究竟怎么了?”
然而这种事,大师姐也说不出口,她以为他记得,至少也会有印象,那毕竟是他的本命剑,又不是旁人的。
一时越想越不忿,她站着喊:“照夜明!你自己出来解释!”
树后的古剑冷不防惨遭点名,惊慌失措地原地打转,兜头和琼枝撞了个叮当响。
奚临知道彻底清醒前昏睡了不短的时间,他那会儿脑中满是浑浊的思绪,只当照夜明是自己无意识唤醒的,闻言摊开掌心,将本命法器召回。
长剑回到他手里就老实了。
可他不会与法器沟通,所以就算它说了什么,怕是也听不明白。
这边的火药味尚未消退,溅满邪祟碎肉的林地大约是怨气太重,日头一经阴沉,隐隐便像是有什么不详之物蠢蠢欲动。
奚临顾不得和她争执,忙揽住瑶持心:“往后退。”
他剑锋正要出手,当空一道清明的白光轰然砸下,将整个阴郁的山林洗涤一新。
长袍翻飞的殷岸长老居然这时候赶到了!
他老人家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转身往他俩的方向小跑两步,当头看见了几近裸奔的青年和瑶持心搂抱在一处,脚下差点没打滑。
好在一回生二回熟,下山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内心强大了不少,很快接受了一切,并紧急掉头将后面的林朔挡住。
林大公子只瞧见零星半点,虽不知全貌,但也猜到肯定又伤风败俗了。
他一面让殷岸推着离开,一面挣扎:“长老你……别拦着我!”
“长老!……”
你倒是管管他们啊!
第45章 煞(九)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邪修死得连渣也不剩,赶来救场的两个人实属救了个寂寞。
林大公子被瑶持心那只仓促传话的纸鹤闹得心神不定,生怕她有什么好歹,一路风驰电掣,脚下的剑都快踩出火星子,哪想大小姐不仅没事,还给他看了这么一幅歹毒万分的画面。
寒冬腊月天里愣是给他憋出了一肚子火气,头发丝上都冒起了白烟。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来得快去得也快,家里两个顶级战力貌似就只听到有邪祟出没,等找出来竟一个也没碰上,好生茫然莫名。
秋叶梨在客栈足足睡了两天两夜才转醒,幸而她身体本就强健,服了几粒丹药,很快便恢复如常。
小师妹吓坏了,一面惊魂甫定,一面又自觉疏忽失察,耽误了大家的行程。
正道修士的灵骨纯净,在黑市上能卖个好价钱,尤其是这种涉世不深的小弟子最容易捕捉,被邪祟们盯上倒不奇怪。
林朔只当奚临和她遭遇相同,除了有些看他不顺眼之外,对山林里发生的事并未怀疑。
瑶持心把功劳全数大包大揽,表示邪祟都是她杀的,大师姐骄傲极了。
林大公子显然是不太相信,不过邪修本身良莠不齐,她一个加上奚临一个剑修,若遇上的都是小角色,两人倒也足够应付。
有了这出意外,林朔方意识到北晋之地比想象中混乱得多,重新加固了车马与每人身上防御监护的术法,并三令五申没事不可擅离住处太远。
几日之后,待小师妹康复无虞,众人驱着殷岸的大铁车子再度上了路。
短短数天,车内的尴尬气氛好似又加倍到了一个新的境地。
殷大长老照旧坐在他的正中上座,整个人宽大而安静地随着车身摇晃。
瑶持心并奚临,林朔和秋叶梨各自挨着对坐两侧。
林朔原想习惯性散发一些不悦,然而很快他便惊讶地发现,好像不必自己开口,对面那二人自发地就产生了距离,虽说此前他俩也不怎么言语,但似乎没有这样壁垒分明的界限。
瑶持心这丫头甚至还学他抱起了手臂!
大师姐不遗余力地干着善后事宜,却也没妨碍她将不高兴进行到底。
这份距离感很明显是她单方面为之。
那日之事,她一面不满奚临完全没拿自己当作能够商量、帮着解决事情的对象,另一面又不满他一觉睡醒什么都给忘了。
她很不高兴。
并且在不着痕迹地替他向林朔隐瞒的同时,也毫不收敛地外放这种不高兴。
奚临凝眸朝旁边的瑶持心脸上看了一眼,见她目不转睛,面容冷肃,于是又把视线收了回来。
神色沉默着铺了些许犹豫。
秋叶梨则不安地来回扫视着众人,总觉得氛围透着一股一触即发的危险。
而殷长老在独自岁月静好。
车子“吱嘎吱嘎”作响,无人开口说话。
忽然,马车不知是绊到了什么,哐当一抖,将里面的一干人大弧度地晃悠了一下。
瑶持心猝不及防没稳住,鬓角便磕在了奚临肩上。
偏她发髻还插着那支珠钗,而青年肩骨又硬,珠钗和骨头一并磕得脑袋生疼,奚临忙拿手托起她的头。
大师姐原就闷闷不快,冷不丁遭此浩劫,心想,好好好,这是在抗议她这两日的情绪吗?珠钗都要来刺杀她了。
瑶持心的脾气来得蛮不讲理,毕竟以往也是个不时会耍性子的人,这大半年忙得忘了本,此刻气性一上头,忿忿地就将那支钗一把摘下。
有一瞬,奚临真担心过她会不会扔掉——好在师姐没有,只一声不吭地丢进了须弥境里让它躺尸。
“……”
他终于没忍住,在灵台上欲言又止地问:“师姐,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没想瑶持心竟转头,当场就承认:“是啊,我还在生气!”
“你要问就不能直接问么?现在知道传音了。”
对面的秋叶梨与林朔双双像是竖起了耳朵的兔子,一错不错地盯着这边,仿佛下一刻能见证什么了不得的场面。
奚临:“……”
他实在不知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这辈子的认知里,压根不包括怎么哄女孩子。
瑶持心深知自己生气便好似在唱单口相声,师弟是个十句话也撬不开嘴的闷葫芦,未免显得这模样太傻,只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她开口就道:“林朔!”
林朔:“啊?”
瑶持心站了起来:“和我换位置,我要坐你那儿。”
林大公子没敢有异议,很顺从地慢腾腾起身,环抱着两手走到奚临边上落座。
瑶持心挨着小师妹坐了一会儿。
很快又发现了新的问题。
她和奚临是面对面的,两人一抬眼几乎是四目相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