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瑶光山的白虎长老很多年前独自下山历练,从此再无音讯,瑶光明倾尽全派之力寻遍九州大地,依然没有任何关于他的踪迹。
长老位置悬空至今,掌门恐早有交给林朔之意,但他一直没接。
这要论起来该是一件很不合常理的事。
一度成为仙门之中最耐人寻味的一桩悬案。
的确。
当世的化境大能寥若晨星,虽不及凌绝顶罕见,也绝不可能凭空悄无声息地就没了。
大能陨落非得地动山摇,风云变色不可。
怎么会毫无头绪。
而倘若他尚在世间,又为什么不回山呢?
*
北冥剑宗的主殿。
黑袍人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砖上,不紧不慢地走向榻上的剑宗宗主。
这衣衫不整的剑修已坐直了半身,亲自斟满酒水招待来客。
“方才那白家小孩儿说的不错,妖邪不侵的体质难得,他日在你剑宗修炼长大,必然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宗主留着壮大自己的门派不好么?”
剑宗宗主示意他请坐,“他是说得不错,我也没说不留着。”
对方倒不解了:“既如此,又为何动那样大的声势处罚呢?”
他懒洋洋地一笑,执杯浅酌一口,眉宇里都是提起自家猫狗似的轻慢,“阁下这就不懂了。”
“说得对是一回事,听话是另一回事。如果养在身边的一条狗总擅作主张拿主意,久而久之,可不得背主吗?
“当主人的若不立威,他该忘了自己的骨头从哪儿来。”
黑袍人闻言不予置评地保持着缄默,只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水,心说,人和猫狗能一样么?这世上拿人当猫狗的可都没好下场。
他委婉地提醒:“宗主,年轻人气盛,受得了苦,未必受得了辱,仔细狗急跳墙。”
对方不以为意,神色漫不经心,“无妨,我手里有链子拴着,不怕他不安分。道友知道‘连心血契’吗?”
他垂眼翻看自己的手掌。
“血契打在人心脉周遭的灵骨之处,这小狗要是有异心,当场修为散尽,灵骨还可为我所用,岂非两全其美。”
黑袍人执杯的动作一顿。
这会儿在立柱旁充当花瓶的丹修长老也微微怔愣,显然是头一遭听说。
连心血契乃驭兽宗驱使灵兽的一种术法,一向只用于猛鸷且性情喜怒无常不认主的凶兽,为防其失控噬主,被打上血契的那一方若妄图攻击主人,立刻会遭吞没,血肉无存。
可从未听说过这玩意竟还能打在修士的灵骨上。
黑袍人禁不住在心里摇头。
早听闻剑宗宗主妒才嫉能,短视眼浅,想不到如此丧心病狂,连自己门中的弟子也不放过。
“阁下一别半年,想必不是来同我探讨门规戒律的吧?”
他一摆手,像是不愿再谈论这个话题,“当初是你说瑶光明误入歧途,心术不正,恐行暗昧之事,我看阁下与贵派关系匪浅,这才答应出手帮你,那‘眼睛’不便宜啊,眼下瑶光又在清查外门弟子,安防更不似从前。”
剑宗宗主往软枕上一靠,“尽管大比结果不尽如人意,可人,财,精力,我这边该出的已经出了,大家既是合作,阁下是不是该拿出一点诚意?”
“稍安勿躁。”黑袍人安抚他,“稍安勿躁。”
但他不太想稍安勿躁,分明还没说够:“我剑宗也是正经仙门,冒的风险有多大想来不必我赘述,万一没抓着瑶光明的把柄,反而落人口实,我派可是要遭同道讨伐的。”
“知道,知道。”
黑袍人摁下他的话,“宗主的顾虑在下明白。”
“我对瑶光明有多了解,这一点想必您也清楚。当今仙门有几个凌绝顶,大家都看在眼里,他瑶光明比得上哪一个?您就一点不好奇他是怎么修炼突破至此的吗?”
剑宗宗主让他三言两语重新勾起了蠢蠢欲动,舔了舔嘴唇。
他不是不好奇,而是太好奇了。
普天之下的凌绝顶一共就三个,在瑶光明之前已经快有两千年没人成功飞升了,另外那二位大能皆是上古时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如今早不知乘奔御风去向何处。
仙门一度以为飞升已是玄门遥不可及的梦,谁承想就在这时,他一直默默无闻的一个法修竟然白日破境,登凌绝顶。
剑宗宗主从前就以此为怪,要论境界,剑修的专注是凌驾所有流派之上的,即便飞升,理应是剑修当先。
他心里先入为主觉得瑶光明恐有秘法,指不定还见不得光,紧接着叫这黑袍人提点了两句,便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此人是一年前自行找上门来的,声称要和他谈笔交易。
剑宗宗主一眼认出他的身份,知道这人曾在瑶光山颇有地位,说法必然有几分可信。
然而他信了话,却没有很信这个人。
任谁活了上千年也都会长七八个心眼出来,何况是这种对自家仙门都吃里扒外的老王八。
他原打算自己派人暗中调查。
想着利用玄门大比,先找机会慢慢接近瑶光山,两家互有往来,许多事就好办多了。等真叫他找出什么好东西来,再想法子拿捏瑶光明也不迟。
老家伙厉害归厉害,可他不是还有一个草包女儿吗?
甚至若实在不容易得手,自己还可以安排一场邪祟围攻仙山,同盟道友舍命护持的好戏,只要知情的都灭了口,是非黑白不还是由他们分说么?
后续的计划都想了好几个。
只可惜,这场大比没能顺利如他的意。
剑宗宗主尽管贼心不死,却又不愿再当出头之鸟:“但阁下口说无凭,空手套白狼的事,不好一再为之吧。”
黑袍人看出他果然贪欲犹未减,忙伸手探入须弥境内。
“宗主且放心,我今次正是为此而来。大家既已结为盟友,自然不能叫贵派屡屡涉险,这探查瑶光山的事,便由我亲自前往,一定带回让您满意的消息,如何?”
“你亲自去?”剑宗宗主深感怀疑,“虽然阁下境界非凡,不过有瑶光明坐镇,怕是……”
“这个我自有办法。”
他说着摊开掌心。
不瞧不知道,这一瞧,宗主险些大骇,当即往后撤退:“迷惘鸟的妖核?!”
那人云淡风轻地宽慰:“别担心,由我握着,出不了事。”
“之前路过苍梧之野,看到了极其有趣的一幕,这妖核里残存着不少灵力,七情六欲丰沛无比,正适合用来炼丹。”
剑宗宗主理解不了这帮围着炉子打转的人,不过他愿意以身犯险,自己当然求之不得。
“此外,我还需要一些别的材料,都在这张清单上,今年的仙市怕要叫宗主破费了。”
黑袍人将一页满满当当的纸推到他跟前。
剑宗宗主打眼一扫,额头的青筋直跳。
他一面肉疼的收下,一面在心里暗自决定,待他突破凌绝顶,必要将这老东西的灵骨析出来卖回本钱。
第47章 桃花源(二)(小修)我欺负她了?我……
瑶持心已经有两日没同奚临说话了。
北晋,一处山脚下的客栈里,伙计给众人奉上茶水,点头哈腰地表示客房还在收拾,烦请仙人们再等一等。
离仙市越近,附近的城镇愈发井然有序,不似先前那邪祟满地爬的地方,同样的,许多东西也不能尽靠砸钱来解决。
约莫是常招待高来高去的修仙人士,这里的客店不让包场,给多少钱都不行。
因为这帮仙门中人谁也不缺钱,曾经为了互相比试实力将某家客栈的包场费一路抬到了天价,最后险些大打出手。
未免惹上无妄之灾,老板们纷纷达成一致,哪怕是皇亲国戚驾临,照样一视同仁。
仙人们没有特权了,但仙人们有特技。
殷岸大长老陡然外放灵力,满桌的粗茶立刻浮上沁人心脾的甘甜,涮锅水也成了佳酿。
不等瑶持心伸手去拿,奚临便将杯盏小心翼翼地推了过来。
师弟委实是个不会死缠烂打的人,自从知道她不待见自己后,这些天以来就再没去灵台上打搅她,只一声不响地跟在旁边。
许多事不等开口他就率先动了手,然后又怕她不高兴似的,做完了再知情识趣地避开。
那模样很有几分任打任骂的委屈……想必是那日在车上凶了他一句的缘故。
这般持续久了,倒让瑶持心仿若一拳打在棉花上,觉得自己的脾气发得很没道理。
“房间已收拾妥当,诸位大仙上面请。”
伙计在前方给他们带路。
山间的小客店颇有年头了,通往二楼的木阶狭窄陡直,走起来吱嘎作响。
大师姐的裙摆略长,垂着一节在楼梯,她心不在焉的忘记了去提裙裾,冷不防没留神一脚踩到,瞬间打了个滑。
身后正好就是奚临,师弟连忙眼疾手快地将她两臂接住。
他离她不算远,两人又呈高低之势,瑶持心这么一倒堪堪落在他胸膛,像是投怀送抱一样。
鬓发甚至触到了青年的下巴。
“师姐。”
奚临轻轻扶着她,“没事吧?”
他嗓音响在头顶,透过胸腔隐隐地在自己的背上震动。作为一个正在冷战的人,出洋相无疑使她的气质大跌,瑶持心顿时感觉尴尬极了,满脸都在发热。
她含含糊糊地应答一声,挣扎着重新站稳。
奚临的手在边上虚虚护了一阵,也不敢碰她。
大师姐飞快收拾好丢人现眼的情绪,立马把裙子捞在手上,看着这破木梯就嫌它可恶,似乎影响了自己在外的形象,她再抬脚时便走得颇为气势汹汹,宛如像要泄愤。
木梯不会说话,但大约也想治治她,瑶持心刚气势汹汹没几步,这又窄又上了年纪的木板没能抗住大师姐的怒火,当场给踩塌了个洞!
她一脚陷进木梯之中,梅开二度地再一次倒在了奚临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