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之又徒步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这会儿众人竟各自都有些困顿劳乏。
天就快黑了,无论如何,在没有神识探路的情况下,夜里进林子还是颇为危险,林中树多,可不及平川旷野视线辽阔。
这里正好有水源,几经权衡计较,林朔提议于附近歇一歇,等天亮再行动。
平原和密林交界处乱石横生,恰好有个能够遮蔽风雨的山石夹缝可以暂宿一宿。
大家当修士多年,谁出门不是靠术法仙器傍身,即便露宿山野,寻个地方打坐入定一夜就过去了。
但现在不同,随着体内的灵气入不敷出,似乎对冷热的感知也变得清晰了起来。
恐怕还得生个篝火暖一暖。
世家大族出身的三位大眼瞪小眼,很明显对不用法术生火的方式一窍不通。
奚临目光在他们表情轻轻一扫,出声道:“我来吧。”
随即吩咐林朔,“去捡点干柴。”
林大公子自无二话,而这个时候作为只会捡材料的人之一,瑶持心自然而然要去跟着他,于是奚临在往右转,她抬脚向左,两人当场被捆仙绳给齐齐拽了回来。
显然师弟的骨头比她的硬。
瑶持心让他肩膀磕到了耳朵,而奚临被她头顶的发钗扎到眼角,差点要瞎。
他捂着眼睛:“师姐……”
瑶持心一样痛苦地去揉耳廓,“我忘记了嘛。”
习惯了自由身,如今谁也不适应那条和对方紧密相连的胳膊有一半不属于自己,干什么都束手束脚。
等林朔转悠了一圈抱柴回来时,原地还是他离开前的进度。
就见青年握着两块燧石蹲在干草边,奚临打火她转身,奚临坐下她起身,火还没动静,两人已经撞了有七八回,委实全无默契可言。
当火堆终于热热闹闹烧得哔啵作响,夜幕星辰间的月圆早挂在梢头,瞧了众人好一阵。
不知是谁悠悠念了一句“天都黑了”,瑶持心幽怨的目光立即往斜里一瞟。
奚临接触到她的视线,皱着眉也瞥了过来,分明看出那眼睛里有埋怨的意思,忍不住道:“师姐觉得这该怪我吗?”
她据理力争:“你自己说会配合我的。”
“可你又不生火。”
“我当然不生火,我不会啊。”
“……”
不管怎么样,好歹算是有了点光,石洞内空间不大,周遭很快就弥漫起干燥的暖意。
一干人都围在旁边,听着滋滋作响的燃烧声。忙了整日闲下来,不由陷入了一种无话可说的安静。
瑶持心面朝着洞外托腮发呆。
山石高出地面约有半丈,居高临下望出去,白日走过的平野无限浩渺,又寂静得可怕。这秘境内仿佛除了他们和妖兽再没别的生灵似的,连鸟雀声也不闻。
看得久了,无端觉得久违的饥饿感也漫上心头,自己愈发像个凡人了。
她注视着一望无际的平川喃喃自语:“你们说……那溪水里有鱼吗?”
“……”
不知为何,瑶持心莫名感觉此言一出,四下的空气竟凝滞了片刻。
等等。
她回过神后左右环顾,发现自己一句话好像把大家都给说饿了!
原来觉得饿的不止她一个啊,真看不出来,这三个大男人面上倒是八风不动。
她侧目去看奚临,师弟只往火堆里添了一节柴,低垂着眼,不欲参与话题。
大师姐接着悻悻地托腮,仍旧遥望起广袤的大地,霜雪般的月光洒在溪边,那头走地鸡老祖宗犹在蠕动。
瑶持心百无聊赖地瞧了片晌,突发奇想:“不知这鸟妖能不能吃,吃着会是什么味道。”
在座的几位恐怕还真的跟随她的思路进行了一番猜测。
林朔的表情不好评价,连白燕行也皱了皱眉:“……最好不要吧。”
她开始往自己的须弥境里翻找,很快翻出一盒没吃完的蜜饯果脯。
“我就剩这个了。”她捧到前面去,“要吃吗?”
短暂沉默之后,瑶持心就见几只手纷纷朝自己的食盒伸了进来,是真不跟她客气。
林大公子拿完还要嫌弃一嘴:“又买这些小孩子吃的玩意。”
然而对面的白燕行隐约是在犹豫,她低头瞧见余下的青梅就懂了,不甚在意地随口道:“哦,你不爱吃酸。”
瑶持心这话出口自己没意识到什么,边上的奚临却当下朝她投去一眼,似乎很清晰地明白此言其中的因果。
大师姐全然无所觉,酸甜口的蜜饯越吃越饿,她将余下的点心消灭干净,依旧遗憾自己没能多买一点。
收起食盒之际,冷不防留意到在旁侧着脸心不在焉有所思的师弟。
她顺势打量了他一会儿,好像发现什么,便从怀里摸出一小盒药膏,拿尾指沾了点涂到他眼角下。
冰冰凉凉的伤药带着薄荷浅淡的清新,熏得眼里微微灼辣。
奚临不自觉地眨了几下眼皮,本能地想要避开,“师姐……”
“别动。”她用手指将他脸转了回来,“没抹匀呢。”
大师姐对脸上的东西十分追求一丝不苟。
“这里不光是用不了术法,想是连伤口恢复得也慢了许多。”
是刚刚被她发钗划伤的地方。
瑶持心顺带将他脖颈处的一道血痕也细细抹上。
她指腹打着转,薄荷的冰凉与伤口愈合时的痒凑在了一块儿,奚临不禁滚了滚喉头。
大师姐左看右看很满意,颔首道:“现在行了,明早估计就能痊愈。小伤吃丹药太奢侈,正巧我这做来敷脸的小玩意还能派上用场。”
她浅浅地得意:“跟着师姐出来好吧,师姐什么都有。”
正将药膏搁在一旁,回头见奚临抬手要去触碰,瑶持心忙一把握住他手腕:“诶你不要碰,我才涂好的,脏了就不起效了。”
他手指停在半空,最后只好老老实实地放了下去。
旷野中的山风格外凛冽,吹得不受阻拦,恣意张狂,到了下半夜却不知不觉地止息了,火堆跳跃的光在洞内不大安分的起伏,连带投射的人影也跟着忽明忽暗。
奚临将折作两半的树枝扔进火中,然后才垂下眼睑,师姐枕在他肩上睡得很熟。
仿佛是怕惊扰到什么,他几乎不敢轻易去动左臂,把转头的动作尽量放到最小。
即便平日里活蹦乱跳得有些聒噪,瑶持心的睡相却很好,呼吸安静得简直有点不像她。
他看了一眼后,下意识地让肩膀的肌肉松弛些许。
有那么一瞬,似乎干柴燃烧的速度都变缓了。
林朔双臂环抱长剑倚在洞边守夜,白燕行毕竟与他们并非同门,自发地就去了洞外一个人待着。
从他的角度瞧不见那轮皎洁的月,不知是不是就快天亮。
奚临很难不让自己去回想师姐在关山村时说过的话。
她说经历的一切不是一场大梦,而是真实的一段过往。
虽然坦诚此事的初衷是为了让他相信山村会遭劫难的事实,可他仍免不了要去深想。
……师姐在那段有记忆的年月,是曾真情实感地喜欢过白燕行,喜欢到愿意厮守一生,甚至一起敬过天地与祖师吧。
他映着火光的眼睛忽起波澜,心里没来由地有几分钝痛。
倒不如让他相信那些都是假的,是她所能预见的某种未来,某种可能性。
可无论是梦抑或现实,唯有她喜欢过,这件事永远是真的。
师姐喜欢过另一个人……
奚临唇角轻轻抿紧,既在意,又似乎清楚自己在意得没有道理。
那毕竟是当下的他全然没经历过的一段岁月,她和谁在一起,终归是她的选择。
无论有多不痛快,也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
橙黄的火光下,奚临看见那只紧紧与自己绑在一起的手,舒展的指尖纤细莹白,指背似乎带了点细微的擦伤。
他拾起瑶持心刚刚丢开的药膏,单手拨开了盖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抹在伤口之上。
*
瑶持心这一觉睡得尤其漫长,若非奚临叫她,甚至不知阳光已照到了脸颊。
“师姐。”
他声音在头顶轻轻道,“该启程了。”
好久没有睡过这么沉的觉,她既神清气爽又酸疼无比,让明媚的晨曦刺得抬手遮了遮,迷迷瞪瞪地从奚临身边站起来。
瑶持心压根忘了还有捆仙绳的事,尚没站稳就被拉得一头栽进了他怀里。
“……”
好好好,第二次了。
这下大师姐的神志完全清醒,支起脑袋冲他道:“你是吃秤砣长大的吗?”
根本拽不动一点。
“不行,你得适应着按我的节奏来。”
她说着一把抓起他的手,却突然看见食指上有膏药的痕迹。
咦,自己什么时候伤的?
而且还涂好了药。
旁边的奚临慢吞吞地开口:“师姐,该走了。”
瑶持心没来得及细看,手就被他往下一压,跟着便出了石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