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了闭眼,调整好状态之后回身道:“先疗伤。浮光的毒针很厉害,若再不拔毒,你的金丹非要废了不可。”
或许是因为真的太疼了,或许是因为脱身不得,又或许是因为她赤色的双眼让人难以拒绝。
沈南音任她拉着寻了个僻静的地方。
落下避免被打扰的结界,程雪意伸手去解他的衣带,被沈南音将将拦住。
望向他充满抗拒的眉眼,她有些无奈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避讳这些?你身上有哪里是我没看见过的吗?我连你那里有颗痣都知道……”
话没说完就没说下去了,因为沈南音挣扎着要起身离开,程雪意无语之后只得放弃。
“那就隔着衣服,隔着衣服总行了吧。”
沈南音肩颈松懈下来,被程雪意拉回来,她退了一万步道:“但也要解开腰封,你勒得这么紧,我不方便行事。”
“……”
话说得极有歧义,沈南音知道她也不是故意胡来,沉默地闭上眼睛,是默许了。
程雪意熟稔地解开他的腰封,看他全无防备地将丹田交给她,那可是修士最紧要的命门,心碎了尚可疗愈,有一线生机,丹田金丹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他就不怕她现在反水,夺了他的金丹吸收?
反正她是魔,最懂得如何化解修士的金丹,等到那个时候,陆炳灵来了也不是她的对手,遑论暗处作为的那些鼠辈?
程雪意手隔着衣料落在他丹田处,尽管不是肌肤相贴,冰冷的温度依然让沈南音微微蹙眉。
他缓缓睁开眼睛,见她视线落在他身上,他便悄无声息地注视她。
他们的视线总是交错的,他看她的时候,她不能是看着他的,只要视线不交汇,好像就有理由说服自己注视她。
她也瘦了不少,想来这些日子比较奔波,眉宇间尽是倦意。
手心这么冷,是火灵龙丹已经不在了吧。
思及噬心谷破碎的封印,便知晓她最终用那灵丹做了什么。
给了她就是她的东西,如何处置都由她自己决定,沈南音无法置喙什么。
他极力克制,还是在丹田剧痛之中缓缓调动体内灵力,让自己的身体温热起来。
程雪意隔着衣料都感觉掌心之下的温度。
她心头一跳,忍不住去看他的眼睛,发现他已经又闭上了双眸。
他一定很疼,才会满头是汗,紧咬下唇。
本来没什么血色的唇瓣都被他咬出血来,染上艳丽的色彩,与苍白的脸契合着,透着一股妖冶之色。
程雪意加大了掌心魔灵,一点点引出刺入他金丹的毒针,忽道:“其实你可以杀我,对我出手。”
手下人身子倏地僵硬,程雪意不紧不慢地继续道:“我不会怪你,也不会生气,这都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
谁遇见了他这样的事情,心底都会有怨有恨。
他可以出手为自己求一个公道,她也不是全然接受不了。
“可是你没有。”程雪意定定地看着他,“你为何没有?”
沈南音的身体越发僵硬,程雪意的话仍在继续。
她靠近他,极近地望着他的俊美脸庞,想要亲他,又忍住了,怕把他吓跑。
她有些迷惘道:“你口中虽然冷淡,却也仅此而已。你一次都没伤过我,没有真的将我如何,甚至还帮了我。你虽说那是被逼无奈的妥协,可我知道不是因为这个。”
“到底是为什么?”
她好像真的很困扰,眉宇间都是难解。
沈南音终于睁开眼与她对视,将她眼底交织的情绪看得清清楚楚。
她以为得不到答案,但有了这样一个对视也足够了。
她没想到他真的会为她解惑。
在毒针拔出去的一瞬间,沈南音偏头吐了一口血,血色黑红,是毒入血脉的征兆。
若非程雪意来得及时,他纵然丢不了命也得痛上许久。
羽浮光的毒针仿照了沈南音的降灵,给人造成的伤害也类似,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出去,也要让这个罪魁祸首体验一下那滋味。
程雪意恍惚之中听到沈南音艰难地喘息着说:“为什么?”
他重复她的疑问,最后自嘲说道:“因为……”
“我舍不得。”
血色的毒针就在掌心,程雪意将它丢弃到一旁,呆呆望向沈南音的脸。
视线相交,这次谁也没躲藏,他那样防备,那样疏远,那样不敢相信她,可在她如此迷惘无助的时候,还是心软了一瞬,给了最本真的回答。
程雪意眼眶一热,涌上海潮来,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几乎看不清楚他。
他没有报复,不断地妥协,虽然嘴上给了不是对手的理由,可他这样频繁外出却不疗伤,任由自己一直伤着,难道不是故意在维持这个理由,自欺欺人,给她放肆的机会吗?
他舍不得对她如何。
可她从未有一次舍不得。
杀他的时候是真的想要他死。
以为他死了的时候,是真的满心都是她的正事,没给他留下一个角落。
程雪意张张嘴,无法再厚着脸皮说些暧昧的话。
面对他坦然到有些可怜的模样,她只能转开头将眼泪逼回去,努力说些对他有用的话。
“魔灵珠是我爹做的,但我爹从未用过。他最爱炼器和阵法,痴迷其中,藏品无数。”
她言简意赅地将她所知的当年事都告诉了沈南音,微微抿唇道:“我爹死在噬
心谷,死在他自己的灵笼和同族的折磨之中。他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此生最大的错误,就是没在水魔还没抢走魔灵珠的时候将他杀死,留了后患。”
“阿娘献祭噬心谷之后,以为我爹会怪她欺骗,怪她设局夺走了他的修为和自由,已经做好了只要他提她便弥补的准备,但我爹什么都没说。”
“他没生气,也不怪罪,还说这也没什么不好,这反倒是陆炳灵成全了他们。若陆炳灵没来这一遭,或许他这辈子都没机会和阿娘朝夕相伴。”
阿娘说起这些的时候眼底有些笑意,更多的却是痛苦。
她知道那是为什么。
因为阿娘明白爹说的是对的。
如果不是陆炳灵又一次骗了她,连这样失去自由日夜受折磨的苟活都不肯给阿爹,那娘是不会就这么献祭噬心谷的。
她到底是个修士,一辈子降妖除魔的教导让她除了自责,也不能过于怪罪师兄。
她那个时候想,封印了就封印了吧,反正本来也是要这么做的,现在不过是借她的由头将事情变得简单了一些,少了些麻烦和伤亡。
这对修界来说算是一件好事,对百姓来说也是好事。
只她自己一个人无法原谅自己,心魔丛生,算不上什么。
可他为何非要赶尽杀绝。
“现在回头想,我娘每次都说她不怪谁,也能理解。”
阿娘是修士,修士以降妖除魔为己任,她能怪陆炳灵什么?
哪怕她献祭了噬心谷,也只是她的个人选择,在道义上,她不会去怪罪师兄。
可在私人感情上,她没办法再原谅他的欺骗。
有什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们之间不能坦然相告的呢?
是觉得一定会被她拒绝,所以非要先斩后奏,一次次骗她利用她吗?
他对她没有一点信心,从不可试着与她说清楚,是坚定说了也白说。
这何尝不是一种辜负。
“阿娘总会盯着陆炳灵留下的封印发呆,有时候一看就是一天。我不敢打扰她,都会跑去问我爹,问他阿娘为什么总看那封印。”
程雪意失神地说:“爹说,娘现在看的都是少的了。在有我之前,阿娘几乎每日都守着那道封印。一来是防备有什么魔趁机逃出去作恶报复,二来……”
程雪意望向沈南音,看他听得专注,笑了笑说:“我爹说,他觉得我娘在等你师尊来接她。”
沈南音怔住。
“她等了很久,一年,两年,五年,十年,二十年。在第三十年头的时候,她终于不再等了。”
“那之后她和父亲有了我。”
“所以大师兄,我不是之前骗你的十九岁,我没比你小多少。”
“我叫你大师兄也不算有错。”程雪意歪着头说,“我确实是你名副其实的师妹。”
她说得一点都没错。
她是神愿师叔的女儿,正是她名正言顺的师妹。
再没有比她更配得上这个身份的人了。
沈南音愣了许久,手几次抬起又放下,眼中迷茫不比程雪意少。
他陷入两难境地,心疼与自责充斥着他的眼眸,程雪意看了一会儿,开始给他的心口疗伤。
这次脱他的衣服,他挣扎得不那么厉害了,她轻轻一推,他的手就挪开了。
衣衫褪去,刺目的伤痕布满他漂亮的身体。之前在客栈程雪意只顾着白泽图和复活阿娘,根本无心关注他的伤势,现在才看得清清楚楚。
明珠蒙尘,美玉有缺。
她微凉的手指抚过他温热的身体,指尖一点点染上了热度。
“我爹死的时候,血凝固得很快。我抱着他,哭得很厉害,但他一点都不伤心。”
“他叫我别哭,说他这几十年过得很快活,今日死在这里,只遗憾没人能再护着我们母女。”
“他说是他不够谨慎,着了道,叫我们别想着报仇,别和封印外的修士对上。”程雪意缓缓望向沈南音的眼睛,“我父亲死在灵笼之中,为的就是魔灵珠。但魔灵珠最后踪迹全无,也未见你们修士有什么反应。”
“我那时候以为是陆炳灵算计了我们,现在想来不太像他。大约是水魔脉息和修界其他大能有了瓜葛,此人该不是陆炳灵,但修为绝对不低,进了噬心谷能全身而退,还没惊动任何人,大师兄觉得修界有几人能做到如此?”
“谷内与此人里应外合的不是我的人,就只能是天魔那一派。”
“小天魔看似不问世事,甚少露面,焉知不是明哲保身,暗处作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