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很恼恨自己的出生,会不断构想,如果没有她,没有父亲,阿娘没有来噬心谷,她会过怎样的生活?
如今的乾天宗宗主还会是陆炳灵吗?
不会的。
阿娘那么厉害,她才会是乾天宗的主人。
心口忽然一团温热,程雪意恍惚一瞬,看到沈南音帮她将那团温热解放出来。
纯净的灵力托举着那团热度,程雪意怔怔望着,那是阿娘的魂火。
魂火还很微弱,如一团萤火,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
程雪意一下子没绷住,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沈南音立刻将她抱紧,不住地轻抚她的后背和发顶
,程雪意仍是泣不成声,得不到一点缓解。
她从未如此失态地哭泣过,这次仿佛要把上辈子全部压抑的软弱释放出来,哭得稀里哗啦,人到了目的地也无法停止,心口疼得好像被人拿刀绞动,整个人都有些喘不上气来。
沈南音声音沙哑压抑,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哽咽:“灼灼,不哭了。”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没有人会比你做得更好了。”
“灼灼,别哭了。”
听着她的哭声,沈南音自己的心好像也疼了起来。
明明程雪意已经给他疗过伤,他也不再故意不让伤好,可他仍然觉得心好疼。
于是他明白自己是在心疼。
他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这匮乏漫长的一生之中,从没有哪个时刻如此心碎。他几乎口不能言,明明知道不应该,可还是无法控制眼眶的酸涩,莫名其妙地就开始跟着她一起掉眼泪。
这很不合时宜,他该说点什么安慰她,怎么能和姑娘一起哭。
沈南音小时候都没哭过,可遇见了程雪意,这罕有的事情居然一次两次地发生了。
“大师兄……”
茫然之中,他看见程雪意忽然不哭了,她珍惜地收好母亲的魂火,有些无措地望着他:“大师兄,你别哭,我没事。”
“我已经没事了,我早都好了。”
沈南音愣了愣,抬手摸了摸脸,有些惭愧道:“对不起,是我无能,我若能早些遇见你,早些去找你……我若可以降灵之前先去弄清楚情况……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程雪意吸了吸鼻子,用衣袖为他擦了擦脸,破涕为笑道:“你怎么哭得比我还厉害,真不愧是水灵根的人,我还从没见过你这个样子……啊也不是,上次我们那个,我见过。”
沈南音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地转开头,轻声说道:“雪意。”
程雪意一愣,为他唤的这两个字。
自从她告诉他她名字真正的含义之后,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
“师叔为你取的名字极好,包含对你所有美好的期许。”沈南音调整好情绪,挽住她的手臂,认真说道,“她不会贪念没有你的人生。有了你,她此前所经受的一切磨难,都让她甘之如饴。这不是我的一面之词和无端猜测,你的名字就是最好的答案。”
程雪意张张嘴,有些发不出声音,失魂落魄地望着他。
沈南音摸了摸她的脸,温柔地说:“我也不会为师尊的事情怪你什么,你做了什么,都是你该做的。即便师尊为此而死,本来也不与你有任何瓜葛。你的确给了他这样一条路可走,但他可以不走的,他自己选择走上去,他都不恨,不来寻仇,反而为你铺路,我又有什么资格为他做什么?”
“我也做不到。”沈南音缓缓靠近,在她绯红的眼睛上轻轻亲了一下,稍纵即逝的一个吻,不夹杂任何男女欲念,却让程雪意神魂震动,四肢不自觉紧绷。
“你没有选择手刃他报仇,便是你真的选择了,我也做不到放开你。”
“师尊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该这样。”
沈南音失笑道:“所以我常说,你总能令我看到自己的卑劣之处,这不是怪罪,是实言。我非君子,没有旁人说得那样光风霁月,光明磊落。人不能既要又要,我已经选择了你,纵然卑劣下作,也要继续走下去。”
“我已经辜负过师尊和其他人,不能再辜负你,我这辈子总要对得起一个人。”
那个人是她。
是程雪意。
程雪意飞快地眨眼,反握他的手说:“你想什么呢,你没有辜负他,是他自己善恶终有报,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也算是大义灭亲,为民除害!”
她正义凛然地说:“你就是光风霁月,君子无双,他才是真正的卑劣下作!”
她好像很生气,掐着他的手臂恶狠狠道:“你不能再这么说了!更不能再这么想自己!你若再这样,我就……”
程雪意想了半晌,豁出去道:“我就三天不理你!”
沈南音嘴角笑意真实了许多,带着一点无奈和无限的纵容。
程雪意刚想再补充几句吓唬吓唬他,忽觉背后剧痛,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疼——”
她呼吸一窒,骤然昏了过去。
沈南音悚然一惊,让她趴在自己怀中,一眼就看到她后颈的异常。
他微微拉开她的衣领,在她后颈处看到光芒刺目,红得近乎发黑的图腾。
是白泽图。
第80章 “以后不许再骗我了,知道了吗……
死而复生,纵然是用神器白泽图也是逆天而为,消耗自身寿数与力量的失智之举。
乾天宗先祖曾千叮万嘱,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要动用次术,沈南音心知肚明,可他也知道拦不住程雪意。
复活母亲是她毕生的执念,他不想打着为她好的旗号代替她做什么选择,所以他选择尽可能地帮她分担。
那日起阵,他承受了一部分反噬与能压,以为事后可以让程雪意好受一些。
这些日子她也的确没有特别大的反应,但似乎是为他承受了那一份剑意反噬开启了某个关窍,她的身体状况忽然急转直下。
沈南音看了看周围,他们正站在冰雪之中,无欲天宫的天梯已经降下,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这里。
只是恐怕不能立刻进去了。
他果断抱着程雪意走出冰原范围,在半山腰随便找了个茅草屋暂居。
沈南音将怀里昏迷中依然剧痛到浑身战栗的雪意放到木板床上,起身到屋外布下不可打扰的结界。
再回来的时候,他脚步骤然加快,刚才还平躺的程雪意此刻已经掉下了床,衣裙染上了脏污的尘,整个人如虾子一样蜷缩在一起。
她一定很疼。
沈南音竭力保持冷静,他知道这个时候她得靠他才能好起来,他不能慌乱,慌乱最容易出错,他绝对不能出错。
“忍耐一下。”
他压抑地开口,“很快就好,很快就好。”
他重复了好几遍这四个字,不知是在安抚自己还是安抚可能什么都听不到的程雪意。
奇妙的是程雪意好像还听见了,她颤抖地伸出手,沈南音一把将她握住,紧紧攥着她,给她无穷的底气和力量。
程雪意似乎想睁开眼,但眼皮重得似有千斤,她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成功。
不过她确实是有意识的。
剧痛之中听到他的话,人竟然真的舒缓了一些,可还是很疼。
便似几十年来的降灵一次性袭来,她痛不欲生,痛入骨髓。
她在心底思索着这到底是为什么,想借此来分散注意力,让自己没那么疼,可收效甚微,她还是疼得人有些抽搐。
是白泽图。一定是白泽图。
冰心剑意的反噬给了它某种讯号,让它肆意地夺取她的力量。
其实程雪意在复活母亲的时候,早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她很清楚逆天而为的代价。
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晚,晚到她产生侥幸心理,以为不会再发生什么了。
会死吗。
会被榨干吗。
程雪意汗如雨下,拼尽全力睁开眼,颤抖着手将母亲的魂魄取出来,一点点交到沈南音手中。
“大师兄。”
她将此生最重要的东西交给他,喘息着扣住他的手腕,虚弱的目光锁定他的眉眼。
“若我,就这么死了……求你,求你帮我滋养阿娘魂魄,让她回来。”
她沙哑艰难地吐字,每一个字好像都耗尽了她的气力。
“这是我的遗愿,是我的未尽之事,但凡我还有一线生机,都不愿假人之手。我不相信
任何人,可真到了这个境地,我发现,我愿意相信你。”
自重逢后,沈南音听过很多次程雪意对他表白心意。
但那些话远不如此刻这些无关暧昧的宣言有力量。
她也许会在感情上再次欺骗他,但绝不会在母亲的事情上撒谎。
所以她这次是真的。
所有的感情和期待都是真的,不是骗他的。
沈南音突然悲从中来。
因为这是程雪意以为自己可能会死的情况下,才愿意说出来的话。
他曾经见到过她对陆师叔之事的慎重,连他都警惕地赶走,只相信她自己。
她那么谨慎小心,一定是被欺骗和伤害很多次之后才产生的变化。
噬心谷内一开始或许只有血魔一族,可天长日久,怨念丛生之地群魔乱舞,她出生后的日子肯定很不好过。
遭遇铸就了今日的她,她也没有办法的。
她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