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步步走到高台边缘,垂眸望着那些对他议论纷纷的弟子们。
他没伤害其他人,因为那些人都只骂了他。
他不对任何一个指责他的同门出手,全都安静承受,甚至自我检讨。
唯独对李守道不同。
因为他字里行间侮辱程雪意。
程雪意猛地回眸,看到沈南音从高台上御剑而下,走到李守道身边。
他弯下腰来,在李守道恐惧的注视下温和说道:“我犯了错,师侄如何辱我骂我,我都接受。”
“但没有发生过的事,即便是对……魔族,也不可随意指控。”
他这么说,肯定不是为自己辩驳,因为他先承认了自己的错。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是为那“人尽可夫”的“贱人”程雪意反驳。
李守道睁大眼睛,嘴唇颤抖,险些要被温温和和的沈南音吓得尿裤子。
沈南音微微蹙眉,睨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伸手抹去自己嘴角的血迹,缓缓直起身来。
风撩起他单薄的衣袂,他慢慢说道:“诸位的好意也罢,恶意也好,沈某今日尽数收下。”
“既我不曾死在坠星台上,便算是天道尚且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今日之后,我会以普通弟子之身继续为乾天宗效力。我会尽快寻回乾天宗,重新封印噬心谷,抓回作乱行恶的魔族,还世间太平,修界安稳。”
沈南音这话说得很慢,一字一顿,声音明明很轻,但在场每一个人都能听清楚。
他说到最后那个“稳”字时,身体终于支撑不住,手持本命剑刺入身前地面,一点点单膝跪了下去。
“大师兄!”
比指责他那些人更多的弟子们蜂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
李守道看着那排山倒海的架势,吓得不断后缩,用衣袖将自己的脸掩住。
程雪意在这一刻终于走出乾天宗护山大阵。
一直未曾对事态发表任何看法的陆炳灵在这一刻微微凝眸,侧头望向了她消失的方向。
他当然知道程雪意来过了,也第一时间发现了清虚阁的异动。
可他什么都没做。
她好像特别希望他过去,刻意暴露行踪,可他就是没去。
她不是傻子,这种情况下露出破绽跟找死差不多,还能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让他去抓她,没工夫再在这里行刑。
她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心。
陆炳灵始终不走,她是会失望还是会高兴?
好像怎么想都不算奇怪。
而他留在书房的东西,她肯定已经找到了。
她会用吗?
或者说,她敢用吗?
陆炳灵闭上眼睛,耳边响起沈南音前不久对他说的话。
【她夺白泽图,或许也是觊觎它对魔族的威力,但首要的原因,是想要复活神愿师叔。】
【师叔死的时候她已经长成,修为不在我之下,她保留了师叔的一线生机,想要拿到白泽图复活自己的母亲。】
有些事他做不得,没条件,没身份,但她可以。
复活她的母亲。
……希望她说到做到。
第65章 镇妖塔轰隆塌陷,万妖齐出,天……
羽浮光以为程雪意会去很久才能回来,他做好了随时去乾天宗救她的准备。
但大雨将歇的时候,她轻轻松松地回来了。
让人以为会下一辈子的雷雨终于停止了。
程雪意身上有些雨水,落地的时候鞋面都湿了。
羽浮光从芥子取了干燥的外袍盖在她身上,视线朝后一扫,乘雾立刻架起茫茫大雾,为他们隐藏行踪。
雨后起雾再正常不过了。
“阿姐,到手了?”
看程雪意平静的样子,羽浮光已经猜到结果,他太了解程雪意了。
果然,程雪意点点头道:“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羽浮光用红衣将她裹住,抓住她的手柔声说:“阿姐手好冷,我帮你捂一捂。”
在噬心谷的时候,这样的事情他做过不知多少次,两人该早就习惯了。
可五年过去了,五年未见,他以为这点时间对他们魔族来说不值一提,从未放在心上,可当程雪意将手挣开的时候,他愣住了。
“不必了,我没事,快走吧。”
程雪意一马当先地离开,穿着他外袍的身影在大雾中逐渐消失。
羽浮光尽快跟上,神思却有些不定。
尽管阿姐没拒绝他的衣裳,可她好像有点抗拒和他的肢体接触。
羽浮光尽量放平心态,只当他们确实也五年未见,不能一下子亲密起来,还需要时间来习惯。
他回头看了一眼雷鸣声消失的乾天宗,其实有些好奇那里发生了什么。
略加思忖,他吩咐赶在身后的苦竹:“你去探查一下,乾天宗雷鸣那么久,是不是有人进阶了。”
他和程雪意起初的想法一样,以为这是谁进阶的雷劫,很忌惮再出一个劲敌。
他们从噬心谷逃出来这几个人,乘雾擅长隐匿,苦竹擅长追踪和逃跑,寒林擅长易容与幻境,羽浮光各个方面都有涉猎,但最擅长的还是与人近战交手。
苦竹得了吩咐,很快遁走,羽浮光赶紧追上程雪意。
他还没开口禀报,程雪意已经先道:“你何必再让苦竹去冒险,想知道什么直接来问我不就行了。”
羽浮光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不管看着谁都含情脉脉。
看着程雪意的时候尤其。
“阿姐看起来不太高兴,定是乾天宗发生了什么事让阿姐烦躁,我不想惹阿姐烦心。”
他还是那么体贴和懂事,叫程雪意一时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好像她还在噬心谷,还是没出来。
可转头看看,大雾弥漫之下,乾天宗的镇妖塔高高耸立,这里不是噬心谷,是外面。
她马上就能复活阿娘,马上就能达成自己毕生的愿望了。
“你有心了。”程雪意声音软了一下,刚想说什么,苦竹已经回来。
他受了伤,长发被人拦腰斩断,直接变成了短发。
寒林看着他那样子,心有余悸道:“怎么会这样?你再跑慢些,断的就不是你的头发,而是你的脖子了!”
可不是吗?
苦竹脸色苍白道:“那乾天宗的护山大阵可真厉害,我只是稍稍靠近,立刻就被弹开很远。我怕打草惊蛇,忖着暂时离开不查消息了,想来少主也不会怪我,可谁知那大阵里忽然出来个一身血衣的人,他看起来伤得很重,可一剑劈过来差点要了我的命!”
程雪意步伐一顿,羽浮光敏锐察觉到,心知这血衣人肯定就是让阿姐烦躁的根源。
他若有所思道:“他追上来了吗?”
“没有没有,追了我几步,闯入大雾之后,不知为何突然就不追了。”
“你说他一身血衣,难不成是练什么邪门功法?”乘雾问了一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人就算有邪门,那也是正
的发邪!”
一直不说话的程雪意闻言忽然笑了一下,众人不明就里地望过去,听她淡淡道:“那是乾天宗大师兄沈南音……啊不,他以后不是大师兄了,他弄丢了本门至宝白泽图,受了五雷轰顶之刑,以后就只是个乾天宗普通弟子了。”
人人景仰的大师兄坠落山巅,与从前的晚辈们同吃同住,同一辈分。
若换做是她或者玉不染遭受这些,应该都会承受不住。
但程雪意可以想象到,沈南音一定能适应好的。
“那就是沈南音?!”
噬心谷里的魔,谁会不认识沈南音?
那个一年四季准时来降灵的沈南音,那个令他们生死难捱,受尽苦痛的沈南音!
“居然是他!”乘雾恨得牙痒痒,“君上,少主,你们先走,我去杀了他!”
眼见乘雾要走,寒林急急将她拉住:“你疯了,你没看见苦竹的头发?还想去杀了他,等你被他抓住,别被他杀了就不错了!别给君上找麻烦!”
乘雾不甘心道:“他不是受伤了吗?!那可是五雷轰顶的大刑,苦竹太笨了,我去了说不定是不同的结果。”
苦竹忍不住道:“我哪里笨了,咱来掰扯掰扯,看谁厉害。”
“你就是笨!遇到事情只知道逃!他如今在我的雾里,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好不容易逮到他这样虚弱的机会,万一叫他给恢复了,以后杀他更难!”
乘雾这话说得倒是,羽浮光确实也有意趁此机会去杀了沈南音。
可他睨了一眼阿姐的脸色,即刻道:“赶紧走,别磨磨蹭蹭,他伤成那个样子还追出来,焉知不是陷阱?”
“少主说得对,静慈那个老东西肯定知道我们恨沈南音,偏偏这个时候让他带伤出来抓我们,必然有什么阴谋,快走。”寒林也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