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过归墟的魔族张开混沌双翼,遮蔽天地。
昊天太爻眼底涌动着深沉墨色,偏偏在他出诸天殿后,八荒便生出如此变故。但他既与南明行渊交手,便不可能轻易离开,南明行渊也不会让他轻易离开。
冥冥中好像有罗网张开,向他收束。
是谁躲过了昊天的感知,在算计于他?
镇魔塔悬立在后,灵光明灭,其上已经可见多处裂痕。认真算来,这已经不是南明行渊第一次破镇魔塔。
昊天印化作山岳大小,自上空投下道则,化为无形锁链,交错纠缠,阻滞南明行渊动作。
分属天地两种极端的力量在此碰撞,只是溅射的余波,也足以将任何卷入这方战场的神魔湮灭为齑粉。如这等存在交手,就算上神与天魔也不敢轻易干涉,何况寻常神魔。
以无妄海为界,分据两端的神魔抬目望去,在煞气与神力的碰撞中,都现出紧张神情。
这场大战的胜负,无疑关乎了九天接下来的局势。
数息后,暗芒与明光在无妄海上相撞,爆发出刺目光辉,让神魔也无法直视。感知被磅礴力量搅散,云烟风浪中,难以看清战局如何。
光辉终于散去,只见神魔两族如今最强大的存在同时跌落高空,暗红与灿金鲜血交织如雨。
昊天塔彻底失了灵性,就此黯淡,但得昊天太爻凝练多年方成的印玺却威力不减。
莫名的危机感催逼着他,昊天太爻踏云而行,不顾自身伤势,体内神力催动,昊天印顿时爆发出灿金辉芒,无数道则延伸交错,在空中汇聚为雷电。
声势浩荡的灿金雷霆显化,劈落向魔族庞大的身躯,让他无处可躲。南明行渊将双翅合拢,浑身羽麟流转着暗色气息,只能强行接下这道雷霆。
无数魔族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不知战局将如何发展。
就在这一刻,无数散发着恐怖气息的星辰交缠着坠入血海。
直到落在无妄海上方,在场神魔才察觉这不是什么坠落的星辰,而是千余自八荒脱困的上古大妖。
无数大妖祭起灵力,自虚空破开界隙,身周光辉涌动,力量相互呼应,如同按照特定轨道运行的星辰,形成威势可怖的阵法。
阵法中爆发出令人心惊的力量,令上神也难以掠其锋芒。
妖族大妖固然有与上神抗衡之力,但在已化道鸿蒙的昊天太爻面前,实力终究还是有所不及。
但昔年妖庭强盛时,妖皇汇族中大妖之力,成周天星辰阵,足以改换天地,逆转日月。在这道阵法前,便是神魔至尊也不能轻易撼其威。
如今大妖尽出,周天星辰阵终于也得再现世。就算已陨落的上古大妖太多,令如今阵法不全,应付在与南明行渊交手中负伤的昊天太爻,也暂时足够了。
上古大妖所化的星辰与金色雷霆相接,不过才触及,为首的鲲鹏便闪烁着电光坠落。但诸多大妖却并未因此有所畏惧,任身躯撞向雷霆,将神力不断消磨。
看着这一幕,昊天太爻的脸色阴沉得堪称可怕。
他的目光越过这些大妖,望向了他们身后。
在交错的星辰后,溯宁凭虚而立,双瞳如同幽深夜色。
昊天太爻感受到了如芒在背的杀意,那是他从未感知过的气息,突兀出现在血海中,让他心中泛起浓重不安。
这是什么?
在坠落的大妖中,以他们重伤为代价,灿金辉芒终于化为乌有。
昊天太爻深深地向前方望了一眼,还是放弃再战。眼下情形多有不明,于血海中久战于他甚为不利,以昊天太爻的谨慎,当然不会再恋战。
天道的谶言——
昊天太爻面上满覆冰霜,他绝不会令所谓谶言成真。
金辉撕破血海夜幕,他的踪迹立时便消失在无妄海上。
溯宁没有追,弦月下,深渊的阴影拥簇在后,仿佛敬奉着王。暗金道则环绕,这是从未现于世的,全新的秩序。
今日虽逼退昊天太爻,但要杀他,溯宁还缺一把剑,一把能将这位化道鸿蒙的帝君彻底湮灭的剑。
第一百三十四章 如今,真的有只魔族,……
魔族巨大的身躯伏在无妄海畔,如同绵延山脉,正随呼吸起伏。背脊上撕裂开长而深的裂口,裸露出森然白骨,猩红鲜血染红了泥土,渗入深处。
游离的煞气如有实质,没入血肉,与昊天氏残留的力量相消弭。
不过这等沉重的伤势,就算南明行渊如今已经突破天魔境的桎梏,也不可能在数息间便恢复如初。
强行以周天星辰阵接下雷霆的上古大妖虽也负伤,但因昊天太爻心生忌惮,并未再行出手便退去,令这些大妖不至伤及妖丹本源。
负伤的大妖正在休整,溯宁自空中落下,在南明行渊面前站定。长发翻飞,她曳月色而来,抬眸看向他,神情与从前无异。
与她目光相对,南明行渊化作人形坐在礁石上,只双翼还未收起。
转眼,已近两百载岁月,天下之事多有不同,但有些事,好像与从前又没有什么分别。
当溯宁再次站在他面前时,南明行渊心中不免生出这样的感慨。
在阔别多年后,他看着溯宁,面上噙着风轻云淡的笑,仿佛身上伤势并不妨碍什么:“明光君,别来无恙?”
风声回旋,无妄海海潮翻卷,重云散去,幽紫月光投下,像是为天地间一切都蒙上了重薄纱。
见溯宁不语,南明行渊也不在意,懒洋洋地向她张开双手,戏谑道:“故友重逢,来个拥抱不算过分吧?”
他话中带着几分玩笑意味,却没想到溯宁真的走上前,跨过礁石,抬手拥住了他。
南明行渊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做,面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怔然,张开的双手愣在空中,忘了该如何动作。不过身后翅翼却本能地合拢,将她揽入怀中。
这一刻,在他的感知中,天地像是都归于沉寂。
南明行渊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随之响起的还有溯宁的心跳,心跳交织,他耳边难以再听到其他声音,时间被拉得很长,长得看不见尽头。
复杂神光在脸上闪过,南明行渊伸手环住溯宁,任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看不清彼此神情。
“为何还不动手?”不知过了多久,南明行渊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话中带着几许漫不经心,“要取我的心,如今是最好的时机。”
他与昊天太爻交手重伤,如今在她面前,当是没有余力相抗。
南明行渊想,她应该早已经算好了这一点才是。
他猜得不错,在再堕入深渊前,溯宁就已经预想到了今日局面。
以昊天太爻的野心,在拥有了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力量后,又如何甘于只掌诸天权柄,他要六界生灵都臣服在自己脚下。
神魔战火无可避免,南明行渊只要渡过归墟,便成了这位神族帝君最大的威胁。何况他的归来,昭示着预言应验的时日越来越近,昊天太爻当然会迫不及待地想要杀了他。
与化道鸿蒙的昊天氏帝君交手,便是南明行渊得血海加冕,也必定重伤。如此,溯宁要取他的心,便不会有什么差错。
他逃不了。
不过南明行渊也不打算逃。
“你是何时知道的?”溯宁开口问道,语声轻微。
“瀛州那卷残简,我正好看到了。”
很多年前,南明行渊化为原形在瀛州养伤时,意外看到了那卷传自上古的残简。
以至明与至暗方能唤醒混沌。
也只有混沌之力,方能吞没如今不死不灭的神族帝君。
鸿蒙境上神的神骨,与血海魔君的心,足以铸混沌剑。
溯宁亲手剥离了自己的神骨,如今,她要取南明行渊的心。
“不过,你这样肯定我能渡过归墟?”南明行渊问出萦绕心头已久的问题。
“你会做到的。”溯宁回道。
她想起了镇魔塔中那则天道授意下的谶言,但她相信南明行渊能渡过归墟,似又不仅仅是因为所谓谶言。
她相信他——
相信他能做到。
他们身上有着相同的底色,所以才能一步步走到如今,走到这里。
南明行渊笑了起来,他望着高悬的孤月,在她耳畔道:“那明光君还不动手,难道是不舍?”
他原本没想得溯宁回答,但在两息沉寂后,她轻声道:“许是如此。”
听到这句话,南明行渊的呼吸不由停滞一瞬,他面上浮起复杂神色,诸多情绪交杂,最后尽数化作柔和神光。
他和溯宁都清楚,她不会为这几分不舍动摇,但于他而言,或许如此,已经足够。
“你既然知道我要做什么,为什么还不逃?”
“若你要我的心,尽管来取便是。”南明行渊含笑道。
魔族的心脏是力量之源,以南明行渊实力,失去心脏,虽不至陨落,修为也注定因此折损。以他心脏铸混沌剑,若剑毁,他也将受反噬。相比之下,失了对七情六欲的感知,反而是其次。
到了他如今境界,原本不该将性命寄托在旁人之手,但——
南明行渊甘愿为溯宁同谋。
他给她自己的心。
溯宁却不明白,她自南明行渊怀中仰起头,问道:“你想要什么?”
他难道就这样轻易将心脏献出?
目光相触,南明行渊凝视着她:“我想要……”
话音未尽,他垂首,触上了她的唇。
气息交融,溯宁瞳孔放大,难得显出茫然神色。
也就在这一刻,她的右手穿透了南明行渊胸口,取出了那枚跳动着的,温热的心脏。
猩红鲜血顺着她的手滴落,南明行渊忽然觉得异常困倦。
他眼中映出幽紫月色,轻声对溯宁道:“阿宁,你会赢的。”
话音飘散在风中,他阖目,倒在了她肩上。
溯宁指尖抚过南明行渊后背伤口,暗金道则交织,令他伤势恢复的速度得以更快上几分。
放下南明行渊,她站在他面前,指尖触过自己唇角,面上仍有失神之色。
什么算是爱?倘若有谁愿意把心给你,大约就算是爱。
她不太记得是谁这样对她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