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行渊欺身上前,身周缭绕的黑雾也顺势涌向溯宁,在界隙法则下,他能动用的灵力比在龙冢中更为有限,便免不了要近身相斗。
只是这副人族的身体于他实在有些陌生,心念虽至,身体却要慢上两息。
而溯宁便是失了记忆,身体也仍旧能凭借残留的本能应对他的攻势,一时之间谁也占不了上风。
不过数招后,两人动作间中便已尽数摒除了之前的滞涩之感,身形交错,黑雾与灵力吞噬消弭,难分难解。
争夺中,石镜被抛向空中,模糊镜面恰好映出南明行渊下半张脸。青年温和的面容在镜中变化,只见乌黑魔纹蔓延,他嘴角噙着凉薄笑意,即便没有照见他的双眼,也足以让人联想到,他眼中应该不会有多少温度。
魔族——
在看到魔纹的那一刻,溯宁便记起了这是什么。
她的视线自石镜移向南明行渊,他果然不是什么人族,不过借这副躯壳行事。
南明行渊也微觉意外,玄元灵鉴是他所寻之物,但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这面灵鉴还有照见神魂本真的作用。
石镜在空中翻转,落入镜面的换作溯宁,和云珠清秀得近乎温柔的五官不同,那是一双明艳得几乎有些灼人的瞳眸,灿金之色在她眼中亮起,如同燃起的炽焰。
能有这样一双眼的,只有九天之上的神族——
南明行渊也分辨出了溯宁的来历。
不过得知对方真正的身份,并不会令他们有半分手下留情,神魔之间可没有情义可谈。
自上古以来,神魔之间数次大战,从来都是以血流成河为结局。即便自上一战后,两族和谈,换来了天下数千年太平,但这也并不会改变双方自降生于天地间便注定的对立立场。
溯宁接住了自空中坠下的石镜,但她还未来得及将手收回,南明行渊便也握住了另一端,一神一魔同时用力,争夺中,覆在表面的石层剥离,簌簌落下,露出其中玉质。
晦暗的镜面变得清明,随即如同水波一样荡漾起来,变出了一张惊恐表情,口中还大叫着:“裂了裂了,我要裂了。”
这话引得溯宁和南明行渊都抬头看来,器灵?
在他们的注视下,玄元灵鉴镜面上的表情多了几分羞涩:“你们这么热情地看着我,真是叫人怪害羞的。”
“我知道我是天上地下难得一见,神魔仙妖争相抢夺的无上法器……”
在它对自己的自吹自擂中,溯宁和南明行渊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出了几分一言难尽的意味。
没兴趣听它废话,溯宁借势旋身,指尖禁制纹印衍生,击向南明行渊颈侧。他屈身躲过,黑雾沿溯宁腕上缠绕,从她手中逼落玄元灵鉴。
裙裳薄纱渺渺如烟云,溯宁反手展开禁制,拦住南明行渊脚步,足尖将玄元灵鉴踢向和他相反的方向。
“啊啊啊——”飞上半空的玄元灵鉴再次发出惊恐叫声,在虚空界隙中引起阵阵回音,周围莲叶似乎也随之摇曳起来。
法器器灵都如此聒噪么?溯宁面无表情地在心中想道。
她将要翻身接住玄元灵鉴时,却又为南明行渊抓住了手,青年手中用力,最终和溯宁相互牵制着,滚落在盛开的琼玉莲花上。
见南明行渊拥着溯宁仰躺在莲花上,还在空中的玄元灵鉴发出哇的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用镜面打下了一束光,正好落在他们身上,引来两道冰冷视线。
它讪讪灭了光。
溯宁收回视线,她左手正按在南明行渊心口,掌心隐有纹印亮起,而南明行渊一手握住她腰间,另一只手扣住她右手,黑雾攀援而上,距她脖侧要害不过寸许。
局面在这一刻陷入了僵持,目光相接,显然谁也没有低头认输的意思。
但既然谁都奈何不了谁,继续这样僵持下去,似乎也没有任何意义。
“一起收手?”南明行渊率先开口,提议道。
溯宁看了眼他按在自己腰间的手,沉声道:“好啊。”
但话音落下后,他和溯宁都没有动。
又过数息,一神一魔仍旧制住对方要害,谁都没有收手。
目光再度对视,双方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冷笑。
看来他们对对方都缺乏最基本的信任。
摔落在一旁的玄元灵鉴见他们僵持良久,竟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表情不免多了几分幽怨。
他们还记不记得自己才是争夺的对象啊?
终于,不甘寂寞的玄元灵鉴主动浮了起来,飘到溯宁和南明行渊身旁:“你们就不要为我再打了,打打杀杀的多不好,再说打赢了也没什么意思……”
“不如这样吧,你们来学驴叫!”絮絮叨叨一堆后,它突发奇想道,“谁叫得好听,我就认谁为主……”
它以前有个主人就最喜欢听驴叫了……
“闭嘴!”
在玄元灵鉴提出自以为妙的主意后,溯宁和南明行渊终于结束了僵持,各自给了它一拳。
向后飞了出去的玄元灵鉴露出泪流满面的表情,它这主意哪里不好了?!
第十七章 这破镜子和驴没完了是吧?……
溯宁收回手,与南明行渊再对视一眼,拉开了距离。
为这么面不着调的镜子打得不可开交,实在大可不必。
她飞身退至莲花边沿,向和自己分立在莲花两端的南明行渊开口道:“它归你了。”
听到她这句话,南明行渊还没做出什么反应,玄元灵鉴先蹦了起来,似乎不肯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它这么一件天上地下独一无二,无数神魔争相抢夺的珍贵法器,她难道真要这么轻易地拱手相让了?
溯宁没看出它有什么值得神魔争抢之处,话倒是真的太多了。
南明行渊看着她,神色中并未泄露什么情绪,也不知有没有信她方才的话。
“你真的不再争取争取?”玄元灵鉴还不死心,浮到她身旁,真诚地提议道。
这里只有他们一神一魔,她要是放弃了,它不就没得选了。
似乎看出了玄元灵鉴的心思,南明行渊似笑非笑地望着它,不知在想什么。
玄元灵鉴又吹嘘了自己一通,见溯宁还是毫不为之所动,完全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不由怏怏地现出个沮丧表情。
它无精打采地飞到南明行渊面前,开口道:“那就你来学驴叫吧,若是叫得好听,我就认你为主了。”
这破镜子和驴没完了是吧?
余光看了眼作壁上观的溯宁,南明行渊皮笑肉不笑地捏住了面前石镜,并不打算让她看这场笑话。
黑雾蔓延而上,瞬间浸入镜面,玄元灵鉴顿时作惊恐状,口中大叫道:“我不干净了啊啊啊!!!”
额头青筋跳了跳,南明行渊松开手,黑雾挟裹着玄元灵鉴浮在空中,如今只需他心念一动,就能将这件法器毁去。
玄元灵鉴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它立刻换上一副笑脸,语气十足十的谄媚:“主人我错了,主人有什么吩咐?”
看来在生死之前,就算是器灵,也会足够识时务。
南明行渊再次看向溯宁,谁都没有说话,但不必说什么,也足够他们了然对方的意思。
如今他既拿到了玄元灵鉴,他们也该离开这处虚空界隙了。
溯宁不太记得要如何脱离这样的虚空界隙,但南明行渊一定是知道的。
除了对玄元灵鉴失去兴趣外,这也是让她暂时和南明行渊休战的原因之一。
南明行渊将灵力注入镜面,随着玄元灵鉴发出耀目光辉,虚空上方逐渐撕裂开一道狭长缝隙,呼啸的风灌入,吹低了莲叶。
溯宁足尖自莲花上点过,袍袖翻卷,已然没入了裂隙,南明行渊也握着玄元灵鉴紧随而至。
龙冢中狂风未散,脱身裂隙之时,力量耗尽以致光辉黯淡的浑天仪被南明行渊收入袖中。
溯宁落在一截龙骨上,鸦青长发扬起,昏暗中,南明行渊自她身侧掠过,目光交错,斗篷与素白裙袂一触即分。
双脚落地,南明行渊掌心力量汇聚,俯身按在地面,刹那间整座龙冢好像都开始晃动起来。
布设在龙冢内的防护阵法为他的力量惊醒,繁复阵纹乍现,灵光明灭,似有悠长龙吟回荡。
他要取之物已经到手,随时可以离开,但她需要的,却未必。
就方才交手来看,这座龙冢,甚至澜沧海龙族都很难将溯宁如何,不过无妨,无论她是选择留下还是离开,只要能让她多些麻烦便足够了。
视线相对,南明行渊向溯宁一笑,心中难得多了几分愉悦,在龙冢中的防护禁制彻底被唤醒前,他的身形已经消失在原地。
面对空无一人的龙冢,溯宁只是挑了挑眉,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抬起手,指尖是一枚石珠。
一枚本该嵌在玄元灵鉴镜面后的石珠。
石屑剥落,显露出赤红血色,深深浅浅的赤色在圆珠中涌动着,蕴藏着近乎可怖的力量。这枚血刹珠是玄元灵鉴的力量核心,即便寻遍澜沧海,只怕也难以寻到可与之相提并论的灵物。
是以溯宁要铸器,也大可以此为核心,比她原本的打算更强上许多。如此,落入虚空界隙便也不算一无所获。
她如今倒是有些好奇,南明行渊在察觉玄元灵鉴缺了力量核心后会是什么表情。
血刹珠,海陵绡,再取一截龙骨……
就在她思索之际,龙吟声由远及近,无边威压在瞬间横扫龙冢,若是寻常妖族在此,大约已经为来自血脉的压制失了反抗之力。
一声暴喝自外传来:“谁敢闯我族龙冢!”
不过数息之间,察觉异动的澜沧龙君已经赶来。
溯宁没有躲的意思,反而思虑起另一件事,澜沧海的龙族可会控火?
数刻之前,在蚌妖侍女的引领下,满头银丝的老妪带着几名人族穿过廊桥,进入了澜沧龙宫东殿之中。
一路行来免不了遇上许多海族,感知到他们身上属于人族的气息,投来或诧异或好奇的目光。
澜沧海地处北荒深处,与人族少有往来,骤然见人族行走在龙宫中,自是让他们觉得意外。
这些人族也是听闻龙君生辰,前来观礼的?
今岁是澜沧龙君越斛正好整三千年的生辰,场面自是比从前数年都要大得多,不仅北海白龙族,连神族也遣了使者前来观礼。
不过这些人族并非为龙君生辰而来。
为首的老妪神情紧绷,岁月在她脸上刻下无数道深重沟壑,也让她身上因此沉淀下旁人难以企及的气势。
寻常人族在海水中难以呼吸,但这一行数人腰间系带上都缀了辟水珠,是以在海底龙宫中也能行走如常。
老妪双目沉沉,像是正酝酿着一场风雨。
身后随她前来的男女年纪各异,不过与老妪相比,他们的神情未免显得散漫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