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各方势力,他脸上噙着浅淡笑意,抬手回礼,举止间显出雍容气度。
竹海中偶见二三神族来往,也都向鸣微颔首示意,态度还算亲近。逢姚氏的琅嬛宝会,除玄罗天外,九天之外的神族也有许多赶来。
与龙族不同,在上一次神魔大战中,凤族选择助战神族。也因此,凤族在神族面前,当然比龙族要多几分面子。
见鸣微得诸多仙神礼遇,他身后随行而来的羽族不免也觉与有荣焉。
这便是凤君?竹海云雾中,骊嫣向鸣微投去目光,眼波流转间,与鸣微抬头时的视线不经意相撞。
阿宁——
将她眉目纳入眼中,鸣微愣在原地,神情只见一片空白。
在他近乎失态的注视下,骊嫣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面上现出些微茫惑。
也是因为这个举动,鸣微似乎怕她就此消失在自己眼前,闪身已经来到她面前,伸手握住了骊嫣手腕,口中喃喃唤道:“阿宁……”
他突来的举动引得周围仙妖神魔都投来注意,但鸣微已经完全顾不得这些探寻的视线,眼中只能看见骊嫣。
以骊嫣修为,当然不可能挣脱他的桎梏,此时抬目对视,她在鸣微灼热的目光下颤了颤眼睫,神情不自觉地透出股怯意。
也是因为这双眼,鸣微忽地清醒过来。不,她不是阿宁,这双带着畏怯的眼睛绝不可能属于他识得的阿宁。
回神之际,他随即也感知到骊嫣身上气息。
她是妖族。
她不是阿宁。
她不可能是阿宁。
鸣微松开了骊嫣的手,只是看着她的脸,眼中不免还有几分失神,神色乍喜乍悲,竟有失魂落魄之感。
跟随他的羽族此时也已经赶上前,见他如此失态,犹疑着开口:“君上?”
君上和眼前妖族相识?
鸣微没有说话,他凝视着骊嫣的脸,沉默数息后,才语气艰涩地开口:“是我错认了……”
或许是之前从澜沧海传来的消息让他心中存了不该有的期待,才会在恍惚中,将容貌肖似的妖族错认成了她。
骊嫣心中有所猜测,却不敢贸然说什么,正觉局促时,目光注意到鸣微身后,郅风与神族青年同来竹海中,顿时露出欣喜之色,连忙唤了声:“神上!”
鸣微随她的目光转身,与郅风视线相接,不由皱起了眉头,声音微有些冷:“逢姚郅风?”
原本他以为,骊嫣与溯宁生得肖似只是意外,如今看来,却不尽然。
鸣微与郅风,也算得上旧识了,不过是那等恨不得见对方倒个大霉的旧识。鸣微会如此不喜郅风,也是因为溯宁。
当年还在瀛州时,前来瀛州求道的郅风自恃出身,很是看不上身怀人族血脉的溯宁,对她多有讥嘲挑衅之举。
溯宁向来不是什么忍气吞声的性情,那些年间,郅风在她手下颇挨了些打。直到溯宁登上青云阶,郅风却未能通过遴选如瀛州,他才听从族中长辈安排,黯然离开了瀛州。
骊嫣正要向郅风行去,却骤然被鸣微的力量禁锢在原地,面上欢喜之色散去,显出惶惑畏惧,令鸣微眉头越紧。
他看向面前花妖:“你与他是何关系?”
“我在神上身边侍奉……”在他无形的威压下,骊嫣讷讷回道,难道神上当面,他还敢向自己出手么?
鸣微心中怒火登时被她这句话点燃,他倒还不至和境界有限,看似并无所知的花妖计较,只看向郅风,厉喝道:“你竟敢如此折辱阿宁!”
在他看来,以郅风和溯宁从前关系,让顶着溯宁容貌的花妖在旁侍奉,分明就是借此折辱无疑!
折辱谁?一旁众多围观者都露出茫然之色,以这妖族修为,侍奉在郅风神君身边,也不算折辱吧?
与郅风同来的神族好友疏月倒是知道,鸣微口中阿宁,指的定然不是骊嫣。不过究竟是谁,他也不清楚,但能引得凤君如此失态,想必她在他心中地位极为要紧。
只是郅风待这妖族,怎么也称不上折辱吧?谁折辱人还会赐下无数天材地宝增进修为?
但鸣微这话出口,郅风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沉默以对。
这到底算怎么回事?见他反应,疏月更觉摸不着头脑。
骊嫣因鸣微态度,越发觉得惶恐,她求助地望向郅风,怯声再唤道:“神上……”
神情满是信任依赖。
鸣微心中难以形容的怒火越发炽烈,她怎么能用阿宁的脸,对郅风表露如此神情!
阿宁已经不在了——他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得而复失的情绪梗在喉间,他盯着郅风,再不见平常该有的冷静,手中灵力亮起,径直袭向郅风。
“君上?!”羽族扈从大惊失色,完全没想到鸣微会有如此冲动之举。
在场仙神也都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一时露出茫然神情,这究竟算是怎么回事?
郅风见鸣微动手,也没有躲的意思,冷着脸迎了上去,他真以为自己怕了他么?!
他真以为,与明光溯宁有关的一切,都该由他来评断吗?!
郅风眼底现出冷酷之色,当年他也不过是只跟在她身后的杂毛小鸟!
凤君与逢姚氏郅风神君为只妖族打起来了,前来赴琅嬛宝会的仙妖神魔奔走相告,消息飞快传了开。
另一边,溯宁抱着穷奇与有苏彻到赤泽竹海时,时辰尚早。
“也不知凤君此时可有前来。”有苏彻望着竹林中来往的神魔仙妖,不是很确定。
正在他环视周围时,已经有不少相熟的仙妖察觉他来,上前问礼寒暄。
有苏彻挂上恰到好处的笑意,抬手向来者回礼,袍袖随动作鼓振,在渺渺云雾中更显风流蕴藉。只要不是面对溯宁,有苏彻还是很有青丘有苏氏狐族家主的风范。
溯宁对这些仙妖间的寒暄无甚兴趣,此时林中仙妖神魔齐聚,气息混杂,也就无从分辨鸣微是否也在其中。
左右有苏彻已经打听过了,凤族的确是由凤君鸣微亲至,待到开宴时,自会出现,便也省了四处去寻的功夫。
她身形一轻,绛色裙袂扬起,已经坐在了青竹上,苍翠竹枝弯过弧度,并未引起来往仙妖察觉。
被溯宁抱在怀里顺毛的穷奇打了个哈欠,虽然这副样子的确太有失威严了,不过四千年前他不是溯宁对手,如今也不是,于是便只能由她说了算。
既然反抗不了,那就躺平好了。
曾经在苍穹殿混吃混喝两百年的穷奇心态极好,堪称随遇而安。
竹枝颤动,一只手从背后伸了来,溯宁没有回头,抬手挡住,在方寸间手中相互拆了数招。
着玄衣的魔族在她身旁坐下,脸覆面甲,虽然气息陌生,但溯宁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上下打量一番道:“藏头露尾。”
南明行渊对她这番话不置可否,只是伸手摸了把她怀中的穷奇,心中轻啧,这手感,还是远不如自己。
穷奇自认是上古凶兽,就算被溯宁压制,又岂是谁都能逗弄的。无论他看上去如何憨态可掬,有苏彻也只敢看看,绝没有上手的胆子。
此时他眼中凶光闪过,张口便咬上了南明行渊的手,分明用了十足的力,可惜不仅没能见血,反而险些崩了牙。
穷奇立刻松了口,眼泪差点没掉下来,他的皮怎么能这么厚!
魔族的身体强度本就是六界生灵中最强的,而南明行渊的实力在如今魔族中也无疑属于第一等,便是穷奇这等上古凶兽,也不可能轻易便破开他的防御。
看着险些崩了牙的穷奇,南明行渊向溯宁道:“他看起来不怎么聪明啊。”
溯宁也没有否认这一点,震开他的手:“藏头露尾地来九天做什么?”
他此时不急着炼化帝玺,倒有空来这九天之上。
“这是神族的地方,我等魔族自是要小心行事,若是惹了谁的眼,岂不麻烦。”南明行渊没有直接回答,半真半假地开口,“你又来做什么?”
“寻只杂毛小鸟。”溯宁言简意赅道,没有多作隐瞒的意思。
南明行渊却为她这句话勾起了好奇心,抱着只穷奇不够,还要寻什么杂毛鸟儿?
只是不待他再开口问上些什么,下方突然起了喧哗,像是有什么骇人听闻的事传来。
“打起来了?!”
“谁和谁打起来了?”
这可是逢姚氏神族的属地,谁敢在此闹事?
但打起来的,正是出身逢姚氏的郅风和凤族凤君鸣微。
“凤君怎么会与逢姚氏的神上动手?”
逢姚氏与凤族的关系,不是一向不错么?
原本谁和谁打起来,与溯宁没有太大关系,但鸣微可能正是她要找的杂毛鸟儿,便不能不去看看。
灵光闪过,她的身形已经消失在原地,南明行渊也随之跟了上去。
他们到时,赤泽竹海中心处已经堪称热闹非凡。
前来参加琅嬛宝会的神魔仙妖围了两圈,当中灵光明灭,碰撞的力量余波飞溅,令竹海中的云雾聚散不定。
此时尚还有仙妖不断向此处赶来,无论是凤君还是逢姚氏的郅风神君,都是他们寻常要见一面都不容易的人物,如今这两位竟然动起手来,这等热闹哪有错过的道理。
不过琅嬛宝会将要开宴,究竟是如何恩怨,非要在这个时候,当着各方赴宴的仙妖神魔动起手来?
在此护卫的逢姚氏麾下灵族闻听动静赶来,气势汹汹,原本还想着是谁敢在逢姚氏的地盘闹事,到地方一看,却发现闹事的一方正是族中神君,顿时有些傻眼。
鸣微和郅风都有近上神的修为,一时难分上下,他们便是想劝,也难以近身,只能望着战团暗自着急。这实在不是他们能管的了,只能赶紧向逢姚蟾传讯,请她前来主持大局。
疏月将骊嫣护在身后,眼底隐见焦色,看着眼前局面,也颇觉头疼。他也不太明白郅风和鸣微一言不合动起手来的真正原因,就算少时曾有龃龉,也不至于过了几千年还记在心头吧?
许多道目光聚焦在骊嫣身上,方才从头到尾旁观了鸣微和郅风争执的仙妖都知,事情仿佛是因而她起。
骊嫣只能无措地看着眼前混战,她还从未受到如此多注目。九天上两位赫赫有名的人物竟是为了她大打出手,实在满足了她心中难以诉诸于口的虚荣,骊嫣一时生出些微窃喜,一时又觉无尽惶恐。
若是逢姚氏将神上与凤君动手的过错归咎于她,该如何是好?
不过真正令他们起争执的女子已经不在世上,便为了这张脸,神上也会好好护住她的吧?骊嫣定了定神,又向疏月身边靠拢些许。
“这花妖竟生了张同你一般的脸。”还是南明行渊先注意到了骊嫣容貌,不过他立时便察觉这是幻形之术,并非骊嫣真容。
修为如此低微,还敢用这样一张脸,当真是觉得自己命够大么?意外之后,他心下暗道,只觉匪夷所思。
经过北荒中一段时日相处,南明行渊对溯宁拉仇恨的本事实在很有信心,如今昌黎氏不就正翻遍了九天,非要寻到她的踪迹不可么。
同样的眉目放在骊嫣身上,顿时不见溯宁抬眸时会显露的锋锐,她眉间笼着淡淡轻愁,眼波流转,整个人显得楚楚可怜,有弱不胜衣之态。
南明行渊自上而下看着她,顿觉牙疼,习惯了神情总显出睥睨讥嘲的溯宁,他实在不习惯这张脸上露出如此神情。
只觉一言难尽的南明行渊低头,和蹲坐在溯宁怀中的穷奇对上了目光,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了相同的情绪,顿时心有戚戚。
这比什么妖魔都可怕好么。
便是溯宁自己,远远端详着骊嫣这张脸,心下也有说不出的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