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陈氏,珍珑局——
这是勾陈氏以自身道则而形成的秘法,遍数勾陈氏族中,能悟得珍珑局的也不过寥寥数名神族而已。
“兄长!”
看到出现在宫阙上方的身影,败得颇为狼狈的勾陈氏神族惊喜唤道,顿时又有了信心,有兄长在,定能将这闯入云犀泽的半神拿下!
有勾陈术应对溯宁,珍珑局外,其余勾陈氏神族将目光投向穷奇,打算借此机会先将这头凶兽拿下。
血脉力量涌动,神族法相显化,三首麒麟仰天咆哮,攻向穷奇。
面对勾陈氏的法相化身,穷奇并未有避退之举,反而在咆哮声中径直迎了上去,爪牙狰狞。
他虽不是溯宁对手,但身为上古凶兽,活了这么多年,也不是什么神族都能与他相抗。狂风席卷,穷奇张开獠牙,凶相毕露,就算面对数名神族,也并未落于下风。
浮空宫阙上,勾陈术身形高大,形貌天然流露出一股威严,此时负手立于高空,眼中现出睥睨之色。
指间执棋,他隔空落子,只见黑白棋子纵横交错,顿时在棋局中爆发出难以言说的力量,交缠成风暴,从四方卷向溯宁。
珍珑局……
化作玉玦的石中火赤色涌动,溯宁身处棋局中,望着在经纬交接处落下的黑白棋子,意识中闪回过破碎画面。
旧日余响穿过岁月的洪流再次震响在耳边,数千年前,同样也是在琼华天上,以勾陈氏为首的神族联合魔族设伏溯宁,为首勾陈氏神族,用的正是珍珑局。
溯宁缓缓笑了起来,眼底现出锋锐冷意,她的目光透过珍珑局中山河水泽,落在了勾陈术身上,话音中带着几分飘渺:“难道勾陈氏那些老不死没有告诉过你,不要向破过珍珑局的对手再用它。”
什么?勾陈术不由为她这话现出怔然之色,有些反应不及。
不等他想清楚,溯宁已经从棋局风暴中走出,一步便已跨越山海,穿过成形的死局。
她竟然轻易寻得了珍珑局中生路!
勾陈术面上现出惊疑不定之色,思及溯宁方才所言,他心中隐隐浮起了怎么也不愿相信的念头。
目光相对,溯宁抬手,指尖引动灵力,并指为剑,隔空落下,冲天而起的剑意就此将棋局撕裂。
珍珑局,破。
勾陈术已提前有所感知,掌心撑起防护,但在凛冽剑意下,他仓促撑起的防护便如摧枯拉朽般湮灭成灰。
体内气血翻腾,勾陈术落在宫阙殿顶,运转全身力量与剑意相抗,身形还是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
勾陈术发出一声怒喝,手中灵力点在眉心,强行平息气息。待他终于止住去势,剑意落下,他束发的羽冠破裂,在眉心留下一道狭长血痕,散落的长发在骤然掀起的风烟中狂舞。
勾陈术看着向自己而来的溯宁,眸中灿金辉芒燃起,体内道则凝聚显化,在身后形成一尊数丈高的三首麒麟,犄角上像是燃着熊熊火焰。
三首麒麟仰头长啸,山岳水泽都为之震动,麒麟踏空而行,滚滚山石降下,有山崩地裂之威。
比起其他几名勾陈氏神族,勾陈术的法相化身显然还要更强上许多,但就是如此威势赫赫的三首麒麟,在扑向溯宁时为她隔空点在额心,不甘的咆哮声中,三首麒麟破碎为无数灵光散落。
勾陈术口中鲜血喷溅,随着溯宁抬步向自己走来,意识疯狂叫嚣着危险,却为她锁定了周身气机,根本难以脱逃。
溯宁抬手向上,似乎要从勾陈术身体中剥离出什么。
注意到这一幕,在场勾陈氏神族都慌了神:“你要做什么?!”
顾不得再与穷奇纠缠,他们先后出手,试图阻止溯宁。不过以他们的境界,尚且不足以对溯宁造成什么麻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团灵光自勾陈术体内浮出,他口中发出痛苦吼声,但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兄长——”
“你到底是谁?!”
如何敢与勾陈氏为敌!
逝川浮在上方,溯宁自伞下抬眸,语气平静:“告诉勾陈氏那些老不死,取珍珑局的,是瀛州溯宁。”
“不过神族中,似乎都唤我,明光君。”
别寻错了仇。
纳入了明光氏七山十二泽的珍珑局就此自勾陈术体内剥离,落入她掌心。
第八十四章 夺了明光氏法器的魔族是谁……
明光君?
在场勾陈氏神族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的惊异。
曾经九天之上,似乎的确有一位明光君。
目光再度落在溯宁身上,勾陈氏神族神色变幻,不知在想什么。慑于溯宁实力,就算满心愤懑,此时也不敢上前向她出手。
溯宁没有在意这些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们未曾妄动,她便也无意与比自己小上两三千岁的小辈计较。
将落在掌心的珍珑局收起,她抬手示意,皮毛染血的穷奇落在宫阙殿顶,翅翼刮过,带来一阵狂风。
对于他这等上古凶兽而言,无论灵气还是煞气,都可化为己用。方才在打斗中,穷奇吞噬了不少勾陈氏神族法相的力量,甚觉心满意足。
换作之前,他轻易也是不敢招惹勾陈氏神族的。
穷奇在勾陈氏诸多仙神的注视下踏云而起,眼见溯宁离开,就算已有无数灵族听令聚集于云犀泽上,此时也都不敢加以阻拦。
高空上,青鸟怔怔望向云犀泽中,直到穷奇穿过破碎的结界,翅翼自她身侧掠过时,才终于回过神来。
她振翅跟上穷奇,望着溯宁的背影,眼中难掩对力量的向往。
而在溯宁离开后,心中升起莫可名状恐惧的勾陈氏神族才微微松了口气,伤势较轻的女子落在勾陈术身边,关切道:“兄长?”
在珍珑局自体内剥离后,勾陈术的气息衰落到近乎微弱的地步,他半跪在地,面容因痛苦而扭曲。
其余勾陈氏神族也先后赶来,对他情况束手无策。
“快传信族中,请长老们来!”
勾陈术能斩明光氏七山十二泽炼入珍珑局,令明光氏众多族老都不敌,当然不仅是凭他自己之力,背后还有勾陈氏上神暗中出手。
如今他体内珍珑局被溯宁强行剥离,该如何应对,也只有回禀族中。
灵光掠过云端,勾陈氏族地中,灵族自重叠交错的宫阙穿行而过,将自云犀泽而来的消息呈奉上最高处的殿宇,引来勾陈氏上下为之震动。
当云犀泽中生变时,鸣微已经带着棠若和小道童赶回栖梧州。
只是宫室中,他翻阅过桌案上陈放的竹简,逐渐皱紧眉头,批阅之余,不由向身旁陈禀族中事务的灵霜道:“若只是这些事,你大可代为处置。”
虽是涉及不少羽族的决策,但也还没有重要到非要他这个凤君亲自决断,更没有紧要到需要她匆匆派来青鸟,催促他回栖梧州。
得灵霜急信,鸣微原以为族中当真有什么必须自己这个凤君出面的事,这才匆忙赶回。但如今情形,不免让他心中生出几分被欺骗的薄怒。听他这样说,灵霜只是微垂下眸:“君上既然出关,我便不应再逾越行事。”
“你是我凤族巫祭,处置这些事又何谈逾越。”鸣微动作一顿,这分明只是借口。
凤族巫祭在栖梧州地位特殊,本就执掌极大权柄,当年是灵霜辅佐鸣微登上君位,这么多年来,他对她也报有足够信任。鸣微闭关之时,栖梧州都是由灵霜这个巫祭代掌权柄,凤族诸事皆凭她决断。
到了如今,鸣微如何看不出灵霜此举是刻意为之。
她也知道了阿宁回到九天的事?
灵霜追随于他多年,尽心辅佐,鸣微终究不能出言苛责于她,只是想到溯宁如今或许已经到了勾陈氏,不知情况如何,他担心之余,未免也生出些许烦躁。
压下心中焦躁,他将奏禀上的事都做了应对,也没有说什么怪罪灵霜的话,只是道:“若这些事,之后你还是不能决断,大可问过诸位长老。”
“若诸位长老也不敢决断,便令青鸟传信禀报于我便是。”
许多事,也不是他这个凤君必须身在栖梧州才能处置。
说罢,便要起身离开。
也是在这时,灵霜站起身,伸手拦在了他面前。
看着灵霜挡在自己面前的手,鸣微的面色微微沉了下来:“让开。”
灵霜与他目光相对,眼中情绪涌动,难得没有听从他的命令,而是开口道:“凤族的君上,实在不该跟随在一个半神左右。”
“你既知我是凤族的君上,便也该知道,本君想做什么,尚且不容你来置喙!”听她提及溯宁,鸣微的声音骤然冷了许多。
灵霜不明白,为什么三千多年过去,她还是在他心中占据了这样的分量。
“瀛州沉没,鸿苍帝子战死,苍穹殿早不复从前威严,她也不是那个声威赫赫的明光君了!”她开口道,情不自禁地拔高了声音,如今连明光氏都已衰落了,九天局势早与从前不同。
“那又如何?!”鸣微对上她的目光,神色没有任何犹豫,“她还是阿宁!”
还是他识得的阿宁,还是那个让他站起来,往前走的阿宁。
如果可以选择,他甚至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她的命。
“可你已经舍弃了她!”在鸣微不加犹豫的话中,情绪难以自控的灵霜高声道。
鸣微的身形为她的话滞在了原地。
在说出这句话后,灵霜似也自觉失言,眼中显出些微悔意,但已经说出去的话,便不可能收回了。
“你说得不错。”鸣微轻声道。
三千多年前,苍离天战场上,他曾收到溯宁求援,同时却有羽族陷困的消息,身为凤君,他选择了自己的子民。
只是当章尾战场的消息传来时,他难以不为自己的选择生出莫大痛苦。
无论有如何理由,他终究是没有去。
他终究是舍弃了她。
就算如今溯宁记忆有失,不记得这件事,已经发生过的事不会因此而改变。
灵霜看着他落寞神情,心中像是坠了铁石,语气艰涩道:“就算你先识得她,我与你这数千年相伴,难道还是比不过么?”
她与他一路扶持,拥立他登上凤君之位,多年相伴,还是抵不过少年相知的情谊么?
“这不同——”鸣微在她盈满泪水的瞳眸中开口,未曾有半分动摇。“你识得我时,我已是尽褪灰羽的仙君,可识得阿宁时,我不过是只甚至看不出是凤凰的杂毛鸟。”
苦修枯燥,蜕羽的痛苦更是难忍,如果不是溯宁,鸣微未必能在枯燥的苦修中坚持下来,也未必能忍过蜕羽的痛苦。
他无数次地想放弃时,是她在他身后说,站起来。
站起来,往前走。
灵霜是凤族前任巫祭的弟子,生来天资出众,若非鸣微有了竞争凤君之位的资格,她眼中是不可能看到他的。
她所看到的,只是翎羽辉煌灿烂的鸣微,而鸣微与溯宁相识于微,没有溯宁,便不会后来的鸣微。
所以如何能比呢?
沉寂的宫室中,鸣微越过灵霜,径直向殿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