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痒意很快就开始向着别处蔓延。
他微带惊恐,用舌尖触了触两只门牙左边那一粒个头略小的牙。
松、松动了!
晃动得非常厉害!
舌尖轻轻一顶,竟然将它顶了起来,整颗牙齿横着抵进了上嘴唇里面,留下一个令人浑身难受的空洞。
赵煜呆若木鸡。
舌尖放下,这牙晃晃悠悠落了回来。上下牙略微一碰,它就往外斜。
这牙,看着是保不住了,干脆拔了吧!
赵煜吸了吸气,伸出两根手指,一前一后掐住这颗牙。
指甲尖立刻就嵌了进去——嵌到牙齿与牙龈交接的凹陷处,卡住牙根缝。
心一横,往下扯。
牙根拔出的滋味实在一言难尽。
还没等他松口气,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拽出的不止狭长的牙根,还有血和肉。
哗啦啦一声,血像喷泉一样涌了出来,嵌在牙根的血肉不知连接到体内哪一处,源源不断往外掉落。
赵煜骇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颤抖着手,也不知该把这肉从牙根上掐断,还是塞回牙龈里面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旋即,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他嘴里所有后槽牙都开始松动,上下牙一碰,这些牙齿便像是被剥下的玉米粒那样,呼啦呼啦直往下掉。
赵煜头晕目眩。
童年时留下的阴影击中了此刻的他。
他惊恐万状,神智混乱。
嘴里全是脱落的牙齿,合着血沫,含满口腔。
他张大嘴巴,就想往外吐。
吐啊!吐啊!快把它们吐掉!
不……不行。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不行!不把它们吐出去,难道要把自己噎死呛死吗?
就是……不行。
好像在有人在用力掐他、阻止他。
他隐隐约约也知道,不能吐,一定不能吐——但是为什么呢?
他的视线摇摇晃晃,落向摆在面前的枣糕。
……不对。
枣糕是顾梦的东西。
但是他绝对不可能再吃顾梦的东西。
为什么呢……因为……因为……对了!因为顾梦是个小人,前倨后恭,一朝得势便翻脸不认人。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青云会。
然后呢?然后,还没离开建木,就从阴府掉进了……掉进了……
赵煜头顶仿佛劈下一道惊雷。
封神殿!
他在封神殿,根本不在自己的床榻上!
醒悟的瞬间,眼前光线蓦然一暗。
赵煜惊恐地发现,自己正吸着肚皮,夹在两座巨大的妖魔雕像之间。
倘若刚刚呸上一口……后果不堪设想!
惊惧之间,赵煜浑身一颤,五脏六腑猛然一缩,肚皮也随之收束——“嗖!”
他成功从两只妖魔之间挤了过去。
*
赵煜僵住不动的瞬间,洛洛也感觉到了一阵恍惚。
仿佛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眼前的巨殿和妖魔就像水波一般摇晃起来。
咦?
她用力闭了闭眼睛,甩了甩脑袋。
脑子却更加迷糊。
她的双手摸到了轮椅的扶手。
轮椅?
阳光照在眼皮上,暖洋洋一片橙红,很是舒服。
洛洛睁开眼睛,低头看,看见自己坐在轮椅上。
隐约觉得哪里好像有点不对。
她感觉轮椅应该弄丢了,李照夜抱着自己……嗯?为什么他会抱着自己?
她被自己下意识的脑补弄得脸颊微微发烫。
正在无措时,忽然一只手落向她头顶,摘掉了顶在她脑袋上的鸡毛。
洛洛的视线追随那根鸡毛,看见了一只骨秀神清的手。
这只手保养得宜,净白纤长。天青色的广袖下,露出一截细瘦修长的小臂骨。
“啧!”这只手的主人开始喋喋抱怨,“这世上是没马没驴没骡子啦?啊?坐个鸡笼子回来,还顶个鸡毛,你们两个是真有出息啊!”
洛洛愣怔扬起头,看见一张年轻俊秀的脸。
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会儿师父和宗主还没斗气,骨龄还没有定到三十多。
看着像个兄长一样。
但他只要一开口,啰嗦老父亲的本性立刻暴露无疑:“你说说,你说说,没事跑到东鱼州那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人不交配的地方干什么?捞着什么好处了?哦——捞个断腿,还捞根鸡毛!哈!鸡毛!”
他用两个指尖掐住那根芦花鸡的鸡毛,伸到洛洛面前,用羽毛尖尖挠她鼻子痒痒。
洛洛皱起鼻子不同意:“我和李照夜,救了好多人。不是只捞了鸡。”
脑袋里恍惚了一瞬。
她当然知道这是何时、何地——她断了腿,李照夜拿鸡笼子拎着她赶回来,参加太玄宗主办的青云大会。
但总觉得哪里有点怪,仿佛不知今夕何夕。
低头看看,自己断了腿坐着轮椅,没错。
抬头看看,师父抱着胳膊,脚尖一点一点在给擂台上的李照夜打气,也没错。
可是为什么她看着师父这张熟悉的脸,心里会像针扎一样疼?
眉眼之间不自觉地浮起了愁绪。
“看我干什么?”师父忽然低头瞪她,“看擂台——我脸上是写了个魁首吗?”
洛洛:“……哦。”
青云台上,李照夜一剑夺魁,引动山呼海啸般的掌声。
这家伙在外面总是喜欢维持高冷剑修的形象,只见他微挑着眉尾,一副漫不经心、浑不在意的样子。
仿佛一位世外高人。
洛洛:“……”
他怕不是忘了,这么多人都看见他是拎个大鸡笼子来的,这会还装。
“走吧。”清虚扬手招呼他,“先送洛洛回去,然后我到你照夜阁
一趟,有话跟你讲。”
李照夜无所谓地嗯一声。
他把获胜奖励的乾坤袋抛向洛洛,大方道:“自己找找治伤的,随便吃。”
他没偏头看她,随手拎着长剑,带头走在夕阳下。
少年意气,风流不羁。
洛洛盯他背影片刻,慢一拍,小声道:“哦。”
轱辘、轱辘……
轮椅碾过山道,没御剑,没瞬移,三个人悠哉悠哉返回镜双峰,收获了无数钦慕的目光。
清虚一路左右抱拳:“哎呀呀,哪里哪里,没有没有,不敢不敢,我也就是随便教教,随便教教!我这弟子还行,就还行吧!比泠雪吗?嗐,我跟她有什么好比的,她争权夺利日理万机,哪有什么心思带徒弟!”
洛洛:“……”
李照夜:“……”
洛洛被送回流光阁时,天色已暗了下来。
她没怎么看李照夜,李照夜也没怎么看她,偶尔视线碰一下,都像是意外。一个挑挑眉,一个若无其事眨眨眼。
清虚摆手道:“行,你断了腿也没得折腾,早点歇着,我们走了!”
夕阳锲而不舍从远山投出最后一缕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