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洛忍不住又说了句大实话:“他可以把人杀光,死人没办法说他坏话。”
众人:“……”
许多人默默收起了手里的菜叶和鸡蛋。
一个老妪拽了拽洛洛的胳膊:“你在胡说些什么!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还不赶紧把他赶走,让他祸害别处去啊!”
洛洛转头望了一眼那道清隽出尘的背影。
她难免好奇:“他怎么祸害你们的?”
老妪一时也说不上,眼珠骨碌一转,指向那一边抱着个半大男童的妇人,告诉洛洛:“你瞧瞧,虎子多可怜!虎子娘求了又求,都给他磕头了,他看都不看一眼。”
洛洛循着她的手指一看,有印象——方才就是这个虎子娘在咒骂白衣圣人死全家。
洛洛问:“虎子怎么啦?”
旁边有人义愤填膺道:“被张老汉用锄头打断了腿!多可怜的娃儿哟,换作别的仙师,早就赐下灵丹妙药了!”
洛洛又问:“张老汉为什么要拿锄头打他?”
旁人七嘴八舌道:“嗐,不就是倒霉!虎子年纪小不懂事,他骂张老汉死全家,就是骂着玩玩嘛。哪知道这么倒霉,半夜山坡塌方,张老汉老妻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都给埋在了里面,挖都挖不出来。张老汉疯了,说他全家是虎子咒死的,用锄头砸断了他的腿!”
洛洛怔忡:“哦……”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很多年,但她仍然记得失去亲人是什么感受。
整个世间,一下子只剩自己孤零零一个,往前看,没有归处,往后看,没有来路。
那种感觉是真的很孤独。
洛洛下意识问道:“那张老汉呢?”
“死了!跳河!”说话的男人一脸不满,“张老汉死全家,关我儿子屁事!你不同情我儿子,反倒关心什么张老汉?真是跟那个虚伪的圣人一样,站着说话不腰疼——不给我儿子治好,我儿子成了残废,一辈子吃喝拉撒谁来管!”
洛洛:“……”
她真心不懂:“张老汉死全家不关你儿子事,那你儿子残废,又关圣人什么事?”
“你!”男人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有人不忿道:“人家太仪娘娘救苦救难,才不会这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什么狗屁圣人,赶走他,换太仪娘娘来!”
听到这名字,洛洛不禁眯了眯眼睛。
“我们要太仪娘娘!”
“就是,不要这狗屁圣人,要太仪娘娘!”
“偏偏我们倒霉,他怎么就赖着不走,净吸我们血呢!”
虎子爹杀到了洛洛面前,扬起沙包大的拳头就要揍洛洛,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咒骂:“你个**养的**,你他妈**死全家!”
洛洛:“……”
这个人,居然以为像她这样的老实人很好欺负。
她并起手指,目光轻飘飘掠向对方痛穴。
正要出手,眼前忽一花。
一袭白衣挡在了她的身前,广袖微动,像白云清风,拂开了虎子爹袭来的拳头。
圣人不动时,旁人扔菜叶、摔鸡蛋,喊打喊杀。
他一动,霎时噤若寒蝉。
“噗通”一声,虎子爹跪在了圣人脚下。
周围陆陆续续跪了一地。
白衣圣人一语不发,绕过人群,提步往前走。
洛洛下意识跟了上去。
整条街道静悄悄。
*
“嘭轰!”
小山般的妖魔身首异处,带着呜嗡回声,重重摔落在地。
李照夜唇角微抿,缓缓抬起一双冷冽的眼睛。
他身处之地,竟然是封神殿。
垂眸,望向自己裂痕密布的手。
“铮”一声剑鸣,他反手紧握长天,抬眸,战意滔天的双眼盯住了前方的新猎物。
“孙子,不要怂!”
剑尖在殿砖上刮出火星,他提剑飞掠,“唰”一声,长天剑划过冷酷漂亮的弧线,斜斜斩中巨妖魔。
“嗡——嘭!”
长剑一挽,一甩,血珠顺着剑身缓缓滴落。
滴、哒。
敲击殿砖,沉重黏浊。
再往前,耳尖微动。李照夜侧耳聆听片刻,转了转手中长天剑,杀向甬道另一端。
不久,李照夜与徐君竹成功会师。
“洛洛不在?”
“她没在?”
面面相觑。
李照夜点了点头:“往里面杀。”
徐君竹担心道:“洛洛会去里面?”
李照夜:“我会去。”
徐君竹:“?”
李照夜呲牙一笑:“她得找我。”
徐君竹:“……”
她微微颔首,提步往前。
*
洛洛并不知道那一边如何血雨腥风。
她走在一大一小两个太阳下方,跟随白衣圣人,穿过人群和街道。
他自始至终一语不发。
洛洛用余光暗中盯着他——她得防着他突然变身,变成那个残暴恐怖的神主。
很快,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小镇。
顺着河流一路往北,他目光静淡,时不时抬起头,望着凌空的双日发一会儿呆。
他停下,洛洛便也停下。
他走,她也走。
天色渐暗,一轮日盘沉入西山,另一轮仍然悬于头顶,色泽不断变幻。
从白晃晃变成金灿灿,然后红彤彤,灰蒙蒙。
等到月亮升起时,这一轮不落的太阳也变成了银月的颜色。
空中仿佛有了两轮月,一轮圆月,一轮弯月。
洛洛不禁有点毛骨悚然。
这个世界看上去与她所处的世界一样真实,正因为真实,天空的异象才显得愈发诡异。
月光照在身上,投下双重影。
路边的树木、石块,都有重叠的影子,盯着多看上一会儿就能让人头晕眼花。
她望向白衣圣人,见他又在对着天空发呆。
他发呆,她便练功。
他走,她就跟。
他看起来脑子不大好——只要他不对她动手,她就正大光明跟踪他。
一夜很快过去,弯月渐渐沉落,“圆月”仍然高悬头顶。
等到朝阳从东边升起,霞光铺过中天,这一轮圆盘又被染成了橙红色。
天上再一次有了两个太阳。
洛洛继续跟随白衣圣人往前走。
她发现他果然是一个奇怪的人,看着似乎对万事万物漠不关心,却又总是停下脚步,听听风、看看水,还会蹲到一株老树下面,聚精会神观察蚂蚁搬家。
他看隼杀鸟,鸟捕鱼,鱼吃虾。
洛洛跟他一路,渐渐就感觉这个人完全不可怕。
他的存在,似乎就是一种极其单纯的“存在”。
像山,像水,像风。
他经过城镇,看出生,看送葬。
还是有很多人给他送菜叶送鸡蛋。
洛洛躲得远远的,以防蛋液溅到自己。她喃喃道:“李照夜,你这位祖宗好奇怪。”
他好像没有修为,也没有脾气。
行走多日,洛洛没有见过一只妖魔,在人们口中也不曾听见妖魔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