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伏在地上痛哭失声。
“都怪我,我不该拖累旁人,呜……我一定会好好修炼,再也不要这么没用了,呜……都是我不好,呜……”
闻讯赶来的清虚真君乐不可支:“早该被丢出来了!”
*
洛洛落地时摔了一跤。
她挽个剑花,淡定负剑起身,警惕地观察四周。
眼前是一条极为宽阔的黑水河,河面溅起的不是水花,而是犹如实质的阴煞之气。
遥遥望出去,视线止于百步,浓云遮蔽的河对岸,影影绰绰似是一面顶天立地的巨壁——并不是山崖,视线一触便令人本能战栗。
“难道……”
“十二封神殿。”身后风一动,传来李照夜的声音。
洛洛蓦地转头。
“铮!”她提剑指他。
太仪剑悬在他肩侧,杀机凛然。她若敢对它的剑主动手,它必将她斩于剑下!
李照夜竖起一根手指,将太仪剑剑尖轻轻拨开。
他道:“太仪鸿瞢天夤三君以身为祭,立十二封神殿镇锁妖魔。”
洛洛紧盯他:“你怎么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究竟是谁!”
他嗤一笑,抬手指她身后:“碑。上面写着呢。”
洛洛没回头去看,她缓缓倒退,退至十步之外,余光飞快瞥一眼立在河岸边的青石碑。
碑上正是刻着他念的这句话。
原来气息恐怖的对岸就是传说中的十二封神殿。
上古大能用封神殿封印了肆虐世间的终极大妖魔,又借封印之地溢出的煞气与怨气开辟阴府。
阴府的确与十二封神殿相通,只是一般无缘得见。
她问:“你故意引我来这里?”
他错愕一瞬,噗地笑出声:“真想多了,我没想到你会跟着跳。那点灵力还救人,内伤不轻吧?”
洛洛抿唇,暗暗咽下一口甜腥的血气:“你什么意思,真想杀她?”
“难道你不想?”他真诚不解,“如此愚蠢累赘,不自量力,拖你我去死。你自问就没有动过杀心?”
洛洛望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她发
现他的眼神其实很单纯——一种极其单纯的天真和残忍。
叫人不寒而栗。
她压着嗓子:“顾姑娘救过你。”
他垂眸笑了笑:“你指的是偷偷摸摸藏我的令牌,还是搔首弄姿攻我的心防?”
他的表情里并没有嘲弄和鄙夷,只有从骨血深处透出来的淡漠。
“是你。”洛洛明白了,“顾姑娘身染毒息,是你做的。你养好了外伤,想要回宗。”
他弯唇表示“你答对了”。
洛洛:“你不是李照夜。”
他笑:“我当然是。我忘却前尘,如一张初生的白纸,遇见的第一个人把我染成这般颜色,她又怎么能怨我?”
洛洛沉默片刻:“你只说对了两个字。”
“哪两个。”
“畜生。”(初生)
他并不气,只偏了偏头,好奇道:“我从前也像你这么伪善?”
洛洛沉默片刻:“你觉得,凡人愚蠢累赘,不自量力,不如去死。”
他反问:“难道不是?”
洛洛闭了闭眼睛,转身走向下游。
她永远记得,那是一个夕阳如血,阴冷灰暗的黄昏。
七岁的她睡到黄昏才醒,好奇怪,阿娘明明说过,午睡不能太久,要早早起来醒醒胃,要不然吃不下饭。
怎么没人叫她起床呢?
睡到黄昏醒来,感觉真的很奇怪,一种难言的空虚和恐惧,好像被整个世界抛弃。
她揉着眼睛爬下床,走出屋。
门帘一掀,血腥味兜头盖脸撞上来,熏得她眯起眼睛。
模糊的视野里,有一道细长的黑影在动。
它抓着东西啃食,“东西”在它的手里一摇一晃。
洛洛看见了娘的半张脸。
地上扔着爹的脚,厚厚的脚板子,常年不穿鞋踩在田土里,茧子厚又硬。
原来,她真的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七岁的洛洛并没有像话本子里面的主角一样冷静地躲藏起来,以图来日。
她疯了一般大哭大喊,吸引到了那只妖魔的注意。
它扔掉手里的“东西”,扑向鲜嫩的她。
细长尖锐的爪子只差一点就挖到了她的眼睛。
生死之际,院墙上跳下来一个人,挥起一剑逼退了妖魔。他还是个五官没有长开的小小少年,扛着大剑,看起来吃力。
他抡起剑斩向那只妖魔。
撩、刺、劈、砍。
他和妖魔的战斗并不轻松,身为凡人的洛洛还给他添乱。
她又哭又叫,从墙边捡起一根烧火棍,不自量力地攻击这只杀害她亲人的妖魔。
少年剑修又得分心护她,又得防着自己的剑伤到她。
很是狼狈,但他并没有不耐烦。
后背上又给妖魔挠了一道血口子之后,他忍无可忍,拎住她后脖领,把她往后一怼,按坐在窗台。
他扬了扬剑,侧过半张脸:“看好了,我只示范一次。”
洛洛的脑子转得很慢,呆呆地,听进去了他的话,盯住他手中的剑。
他使出了太仪剑第一式。
在很多年后的洛洛看来,那一式剑招很有几分青涩。
但当时的她看进了心里,惊为天人。
没她在旁边捣乱,少年李照夜全力施展的剑招成功刺进了妖魔的身躯。
他冲她偏了偏头。
洛洛心领神会,拎起烧火棍,大喊着扑向妖魔,学着他的样子,狠狠刺出——
“噗呲!”
她活了下来。
若不是遇到少年李照夜,她应该是死了,不是死在那天,也会死在不远的另一天。
十一年后的洛洛抬起头,对着阴府灰色的天空眨了眨眼睛。
她道:“当然不是!”
——你觉得,凡人愚蠢累赘,不自量力,不如去死。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李照夜,当然不是。
*
两个人沿着河畔,一前一后往前走。
十二封神殿溢出的气息恐怖,敢靠近的妖魔不多,二人很快找到了一处安全又隐蔽的石洞,对视一眼,休战,进入石洞休整。
面对这个人,洛洛一刻也不敢大意。
她背靠石壁,正面朝着他,留一丝杀机在他腰侧受伤处,盯死。
他倒是有恃无恐,对她毫不设防,哪怕她不久之前捅过他。
夜渐深。
阴府内其实没有日夜,但修士吸纳天地灵气,身体都有标准的生物钟。
寒气丝丝入骨。
洛洛道:“你出去一会儿,我换身衣裳。”
他抬眸看她,见她衣袍密密麻麻全是透风的刮痕,腰间还别着半截断袖。
他倒是有几分君子之风,起身走得远远的,只留下太仪剑看守洞口。
洛洛换一身新道袍,把旧衣和断袖收进乾坤袋。
过了好一会儿,洞外传来李照夜的声音:“可以进去没有?”
“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