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屋子都被李照夜搬空了,敞着门,微尘飞舞。
她指了指阁前空地,又指了指尸傀的腰:“我就是在这里捅了陈玄一——他战斗意识好差!”
李照夜踱上前,抬手,搓了一把她的头。
洛洛低了低脑袋,细细碎碎地小声嘀咕:“陈玄一自己不行,教出来的徒弟也不怎么样。”
李照夜微微挑眉。
“我以为你不打算说这个。”他手一沉,勾住她肩膀,把她带到他身上,“老头就这么死了,做梦一样,是吧?”
洛洛默了默:“……嗯。”
李照夜低头鼓捣一阵,从乾坤袋里取出东西,一件一件拿给她看。
小木碗小木勺、手指大小的小木马、贴身的小薄袄。
木头边角上都刻有小禾苗,薄袄上也用棉线细细绣了两瓣小禾苗。
洛洛看了一圈,低声问:“他的东西?”
李照夜点头:“对。”
洛洛轻轻抿住唇:“哦……”
李照夜说过,他从前看见老头子留着一些旧物,旧物上面都有禾苗。
如今老头子死了,他的乾坤袋自然就落到了李照夜手上。
洛洛心情复杂:“他这人可真是……”
明明那么坏,偏又“重感情”。
他杀了父母,却留着父母亲手为他制做的东西。
他把两个徒弟玩弄于股掌,却又忍不住怀念那些旧时光。
亲情,师徒情,道侣情……他辜负了所有,偏偏每一样都能够破他心防,成为他的破绽。
洛洛实在不懂这个人。
她的疑惑落在李照夜眼里,他抬头望天,笑:“他呀,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
洛洛不理解:“……他那样的人,还能算普通吗?”
“普通啊,怎么不普通?”李照夜拖着长长的调子,“犹犹豫豫,纠纠结结。做好人呢,他生怕吃亏,做坏人呢,他又坏不彻底——这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洛洛:“……”
好像有点道理,但明显不太对劲。
“哎,”李照夜用肩膀撞了撞她,“敢不敢打个赌?”
“什么?”
他挑眉睨她,唇角勾起胜券在握的笑容:“就赌他是不是个普通人。我说他是。”
洛洛慢吞吞眨了眨眼,配合道:“那我赌他不是?”
“行。”李照夜笑,“你输了,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那你输了呢?”
“我不会输。”
“……哦。”
*
洛洛跟在李照夜身后,看他走进流光阁,掏出清虚的尸体,放在光秃秃的床榻上。
他抬手点住自己额心,捏碎幻魂玉。
第二次施展梦魇魂术,李照夜已经很有几分老练的样子。
“给他做普通人的机会,你看他普通不普通。”
他反手一抓,带着洛洛神魂出窍,潜入一方烈日灼灼的世界。
“这是……”
洛洛发现自己又有了翅膀。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回锅肉。
变成了蚊子的洛洛很熟练地悬浮在半空,扭头打量四面八方。
她一眼就看见了李二苗。
这是那一段饥荒逃难的记忆。
李二苗跟在父母身边,嘴唇干裂,脸颊凹陷,连喊饿的力气都没有。
在逃荒的人群里,李二苗的父亲就像个天神一样——庄稼汉身体健硕,手里还拿着镰刀。
没人敢惹这一家三口,他们虽然虚弱,但比起旁人还是要好很多。
李二苗的目光不停地瞥向路边那些锅。
锅里滚着沸水,上下翻腾着一块一块肉——连骨带肉,看起来很瘦很“柴”。
显然不好吃,并且一望就令人作呕。
但他实在太饿了,饿到不自觉地吞咽口水,本能地用手拽父母的衣衫,扒拉他们,眼巴巴地望着那些锅,无声地暗示乞求。
父亲叹口气,用身体挡住自家孩子的视线,哑声安抚他:“走到前面山里就好了,你阿爷从前挖到过一种根茎,可好吃呢。”
李二苗抿住嘴,委屈地别开眼睛。
他不信。
他听过望梅止渴的故事,他的眼神在不停地控诉:骗我骗我骗我!
明明有吃的,明明有武器。
为什么不给他食物?为什么要编瞎话来骗他?
午时,他伏在娘亲身上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傍晚,夕阳照在身上,整个世界暗红冰凉。
娘亲很累了,是阿爹背着他。
那把镰刀就挂在阿爹脖子上,距离李二苗的手指只有一根手指那么远。
他恍恍惚惚望着它。
他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他的眼神疯狂闪烁。
他饿极了。
“我听见了,我听见了……”他分不清方才听见的声音是真实还是做梦,碎碎地、无声地呢喃,“你们要把我换给别人吃……我都听见了……”
他鬼使神差探出手,去摸那把镰刀。
阿爹把它磨得非常锋利,只要轻轻一割,就可以切下肉
来。
“肉……肉……”
他用虚弱无力的手指握住了镰刀。
只要轻轻往里一划……
李父低下头。
看见那只小手握着镰刀的瞬间,李父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惊到孩子,划了手。
就这么一瞬迟疑,锋刃便压在了他跳动的脉搏上。
血溅三尺,近在眼前。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凶猛硕大的蚊子俯冲下去,叮住李二苗的手。
李二苗实在是太虚弱又太惊惶了。
猝不及防被蚊子一咬,他顿时浑身一激灵,扔掉了手里的刀锋。
镰刀磕在李父胸膛上。
“阿苗你怎么啦?”
李二苗瞳仁惊颤,弱弱说道:“我梦见坏人……”
“不怕,不怕啊。”娘亲抬起手,轻轻抚他背,“你爹在呢,什么坏人也不敢过来。”
“嗯……嗯。”
李二苗心虚地垂下眼睛。
李照夜功成身退,飞回洛洛身边,骚包地甩了甩翅膀。
洛洛:“……”
她翻过肚皮,倒飞给他看。
李照夜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一头栽下去:“你这蚊子,是真欠揍!”
洛洛偷偷对他扮了个鬼脸。
她明明是只招人喜爱的蚊子,才不欠揍。
*
只是一丝小小的波动,李二苗的弑父行径就宣告失败了——甚至只是被蚊子叮了一口。
“一念之差。”李照夜嗡嗡笑道。
次日,一家三口成功抵达了那一处山谷。
能扒的树皮都被人扒光了,山中别说飞禽走兽,就连蚂蚱也逮不到一只。
李二苗委屈地扁住嘴巴。
李父偏偏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