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脸上现出了嘲讽的神色,道:“所以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要看我们的表态,看我们敢不敢忤逆他的意思,敢不敢不顾一切的杀死沐沉允…要看我们能不能将忠诚他摆在一切之上。”
萧铁冷的面色微僵,听出了林夕言语之中的诸多不敬之意。
林夕和这个世界的人思想本来就不同,他的脑海之中根本没有这个世界的人固有的一些根深蒂固的观念,即便是龙榻上的人,在他的眼中也只不过是正好坐上那个位置的普通人,再加上他从夏副院长等人的交谈中,也已经略微了解当今皇帝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他天生比这个世界的人容易看清一些事情,而此刻萧铁冷的态度,更加让他清楚自己的判断是对的。
当然他清楚,对于龙椅上的人而言,这天下所有人,尤其除了夏副院长他们那种足以用武力震慑天下的人之外,都应该是他的奴才…然而林夕却从没有把自己当成谁的奴才的看法。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即便你心中有再多的不甘,你也要在天子面前好生跪着,即便你做得再对,天子说你错了,你也得忍着…因为天子要绝对的效忠,要绝对的威严来管理这个帝国。林夕理解君王的想法,但现在这样的事,却只能让他心中对那龙椅上的人有着越多的抵触。
“这是纯粹的压我们,让我们放弃我们的坚持和意愿。”林夕摇了摇头,“事情只有做得有道理,才能让人尊敬和遵从。”
“今日我没有身穿官服,只是私下交谈,你也不用想通过我将你的意思传达到哪里去,我也没有这样的资格传达。”萧铁冷的面色更僵,寒声道:“即便如你猜测,圣上做事自然有他的考量,我们身为臣民便应该理解遵从,根本不应该有别的想法。而且,要杀一个人…可以等,等到可以杀的时候。”
林夕讥讽一笑,道:“谢谢大人的提醒和好意,但若是就这样一直软禁下去,或者最后定他无罪,又让他为云秦效力,我们便岂非一直都只能看着他?”
萧铁冷原本爱才,但和林夕此刻接触久了,却也发现林夕也有许多他不喜的地方,他此刻的心情便变得和姜言官当时的有些心情类似,心中也忍不住恼怒了起来,厉声道:“不管如何,你们都要明白,云秦有法,所有人都要按照规则做事。你们若是刺杀了他,便也是犯法。”
林夕摇了摇头,“好一个法。”
萧铁冷沉下了脸,一时话不投机,不在出声。
林夕想要喝酒,拿起酒杯的时候却是微微一怔,他看到自己的虎口的血痂已经完全脱落,而虎口的肌肤光滑如初,却是没有一丝的伤疤。
就在他这微怔之间,萧铁冷喝了一杯酒,觉得也没什么可以说的,站起身直接往外走了出去。
数名也身穿便服的官员这间酒肆外不远处的地方迎上了萧铁冷,其中一名文官模样的男子担心的看着萧铁冷,马上出声问道:“如何?”
“和传言相近,恐怕真无什么敬畏之心,是虎狼之才,危险…危险。恐怕将来有负众君期望。”萧铁冷有些干涩的看着这数名欣赏林夕的官员,摇了摇头,“只是他极聪敏,处事极为老练冷静,他会忍着...。”
“沐沉允现在伤得极重,大量失血和内伤,你们也肯定感觉得出来,他虽然是国士级的修为,但此刻恐怕根本没什么战力,我们要杀他,肯定杀得了,否则萧铁冷也不会特意来找我们说这些。”临渠酒肆之中,林夕看着姜笑依和边凌涵,道:“但我们不能杀他,因为这是挑战皇帝的威严,这里是省城,修行者和军队都很多…”
“啪!”的一声,将林夕的声音中断。
姜笑依仰头灌下了一壶酒,他的额头落在了桌子上,身体软软的滑了下去,醉得不省人事。
……
……
夜深人静。
盘坐在床榻上的林夕蓦然睁开了眼睛,双目如星光般闪亮。
在经过了半夜的冥想之后,他此刻的状态已经到了最佳巅峰,他无声无息的站了起来,打开了窗户,跃了出去。
这间客栈的窗户后便是一片清幽竹林,他的身影和动作十分敏捷,然而却是又马上顿住,顿在了旁边一间房间的窗旁。
这间是姜笑依的房间,里面没有任何的呼吸声。
林夕伸出了手,这扇窗被他轻易的掀开了,内里的床榻上有些凌乱,但是却没有姜笑依的踪影。
林夕的手脚有些微冷。
他是三人之中,最清楚不能去刺杀沐沉允的人,但是因为他有着独特的能力在身,而且他很憎恨这种选择,而且他知道夏副院长已经认为他是将神,所以在所有人觉得他不会去刺杀沐沉允之时,他却还是固执的要去试一试。
不为那十三具重铠,只是为了江中小岛之中那些娇小的白骨,为了自己的朋友。
边凌涵和姜笑依和他不是一样的人,君臣观念和一些所谓的帝国、荣光之类的观念很重,他以为两人也应该不会像自己一样放肆,然而他却没有想到姜笑依竟然会装醉,让自己放心,竟然是不惜以自己的性命前途,去做这样玉石俱焚的事情。
这一瞬间他知道自己恐怕还是低估了姜笑依对王思敏的感情,低估了自己这名好友的热血和心中的纠结。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自让自己变得冷静下来,然后飞快的摸了一下姜笑依的床榻。
已经没有什么温度,姜笑依走的时间已经不短。
第二十章 我没有规则
这是后半夜。
正是晚睡的人也睡了,早起的人却还没这么早起的时候,这个时候,也正是云秦人认为一晚上阴气最重,出门最容易撞鬼的时候。
有一片乌云遮住了明月。
有一名全身漆黑夜行衣的人如同鬼魅一般从阴影中闪了出来,用利刃割断了沐沉允所在的房间的门栓。
盘坐在床塌上的沐沉允也已经张开了双目。
他的眉毛原本极淡,此刻在黑暗之中,面上更是显得如同没有一根毛发,惨白的面色使得他的五官就像是用白蜡捏出来的,不像是血肉之躯。
看着这个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视线之中的夜行人,他白蜡般的脸上瞬间布满嘲弄的神色,冷笑道:“年轻人果然没有耐心,连一夜的时间都撑不过…只是我原以为来的会是林夕,没想到却是你。”
夜行人的声音微颤,却是自有一种快意:“我来了,他就不用再来了。”
“好一个兄弟情深。”沐沉允脸上有嘲笑之意,但心中却是也泛出了寒意,他也早已经想明白皇帝给他的机会是什么,但他一直觉得这个机会偏向自己多一些,只是没有想到,这些人里面竟然真有人如此胆大,不顾自己的前程和性命来刺杀自己。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攻击对方心神的弱处,冷笑道:“但我劝你不要反而害了林夕,因为你应该明白,一直是林夕在主导着这件事,所以圣上想要看的是林夕的表态,应该不是你的表态。所以圣上只容许他杀我,你恐怕杀不了我…你要是在这里出了什么闪失,以他和你的交情,倒是恐怕会真不顾一切的来杀我为你报仇。你们年轻,又都是修行者,大好前程,何必和我这种已然废掉一半的人在一条河里溺死?”
“所以我劝你还是马上离开,以免反而害了林夕。”
姜笑依的手中握着一柄黑色的长刀,他虽然不和李开云一样热血形于外,但他同样是为了追求某种正义而不惜牺牲的那种让林夕佩服的人。他不怕死…而且每次在脑海之中想到沐沉允的面目,又想到王思敏,想到那名在江坝上让他怦然心动,从此占据他心中一角,难以忘记的美丽女子,想到她被沐沉允羞辱,被他捆缚着鞭挞,他便心痛的无法呼吸。
感情是一种很莫名的东西,它不显山露水,但是却会在心中慢慢的发芽。林夕知道姜笑依对那名倔强女子的情意,但却还是低估了一些。
这种无声滋长于心的最直接情感,压倒了礼法,压倒了根深蒂固植在姜笑依心中的皇权至上,让他坚定了来到了这里,来杀沐沉允。
但是此时他持刀的手却是微微的颤抖,因为林夕在他心中,同样比他的安危更为重要。
两人一时不说话,这间深深的大宅院便又彻底的恢复了寂冷,唯有微风吹动庭院间树叶的沙沙声。
沐沉允的心神微松,心想对方终究稚嫩,空有匹夫之勇而已,然而就在此时,风声却似乎略微急了一些,他阴冷得意的瞳孔剧缩,浑身密密的一层冷汗沁出,让他更加觉得无力和虚弱。
又一条黑影如鬼魅般从阴影中显现出来,身穿青衫,蒙着黑巾,赤手空拳,手中却是也抓着一块黑巾。
姜笑依蓦然转身,看到这人,他的眼眶微湿,喉咙间却是如同堵了什么东西一般,说不出话来。
蒙着脸的林夕却是也没有出声,如在水上行走一般,无声的到了他的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将手中的黑巾塞到了他手中。
“林夕,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沐沉允忍不住出声,声音颤抖,有些过于尖细和变异:“难道你蒙了脸,就不知道你是林夕么?”
“谁说我是林夕?”
林夕看着这名已然陷于恐惧之中的监军处大员,认真的轻声道:“有什么证据?”
“你…”沐沉允差点直接崩裂了背上的伤口,他下意识想骂林夕无耻,但是他想到对方只不过是在学自己,只是在故意嘲弄自己。
今夜注定不会平静。
林夕自己也很清楚,即便自己没有赶得那么急,恐怕进入这庭院,也不会不被人察觉。
“林夕,你不应该来。”一人没有掩饰自己的脚步声,大大方方的让布鞋底在回廊间发出清晰的脚步声,从通往这个庭院的一个圆形拱门中显现出身影。
这是一名微胖的中年男子,文士打扮。
他是高拱月,是东林行省省督的大供奉,平时很少有人能见到他,也根本不知道这名省督府大供奉到底有何等惊人的修为。
高拱月也知道林夕的事迹,若是林夕不来,反而倒是会让他觉得有些失望,来了,却是让他更为欣赏,所以他在这个时候就出来,不是为了沐沉允的性命,而是因为林夕。
“哪里有林夕?我可不是林夕。”
林夕依旧很“无耻”的回答,他看着这名走出来的白生生中年人,感觉到了对方身上自然流转出的恐怖气息,问道:“不知阁下是何人?”
“我是高拱月,在外面没什么名气。”
高拱月和气的一笑,看着林夕道:“你刚刚说有什么证据…你自己就是证据。”
林夕看着高拱月,道:“只要能跑掉,就没有证据。”
“你说的有些道理。你只要跑得掉,也只有人证,没有物证,恐怕纠结到后来也难以治你的罪。”高拱月用藕节般肥胖白皙的手指摸了摸下巴,摇了摇头,叹气道:“只是你要明白,你这样是给谁颜色看…而且你怎么可能跑得掉。”
林夕摇了摇头:“不试一下怎么知道跑不掉?”
高拱月撇了撇嘴,但就在这时,他却感觉到了一丝只有他这个境界的人才能感知到的气机。
他蓦然回首,仰头望明月。
明月此刻依旧被乌云遮着,有一个人,却似乎从乌云中落了下来,落到了这庭院中墙下。
没有什么恐怖的力量敲击大地,甚至连这人脚下的泥土都没有飞溅出来,但是这人身上的某种气息,却是让高拱月身上的肌肤都有些微微的刺痛。
这是一个浑身笼在一件厚重的黑袍,看不见面目,好像黑袍里面也是一切都是黑色的人。
直到高拱月转过身去,对着这人,林夕和姜笑依才发觉墙下已经多了一个人,只是他们的修为不够,却是没有第一时间感觉出这人身上的气息恐怖,只是觉得这人异常沉稳、坚定,似乎他就是一切,一切都无法动摇。
“整个东林行省都没有你这样的高手。”高拱月脸上的神色变幻着,“你们青鸾学院难道想公然不顾云秦律法,插手此事?”
林夕和姜笑依互望了一眼,互相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兴奋。
“难道你们想破坏一直以来的规矩,彻底越了这条线?”然而高拱月接着说出的这一句,却是又让两人生出些担心出来。
“不可否认,这个世间是有约定俗成的游戏规则的。”
浑身笼罩在厚厚黑袍之中的人出声,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某种独特的磁性,将所有人的心神都吸引过去:“但对于我来说,这世间没有任何规则,只有我所认为的黑暗和光明之分,而且我本来就是叛徒,是云秦通缉了很久的人,原本就是来杀这个你们没有让他死,却是该死的人的。这和青鸾学院又有什么关系?”
高拱月的身体猛的一震,头发也往后飞扬了起来,一根根的如钢针扎在空气之中,他不可置信的出声道:“你…你是暗祭司慕信离?”
黑袍中人点了点头,“听说你的实力在整个东林行省都可排前三。”
高拱月深吸了一口气,他身上的衣衫都鼓胀了起来,身体好像也胀大了起来,开始发光,“王庭大供奉倪鹤年一直在追捕你,你现在在这里出手,恐怕未必逃得出他之手。”
“有些事,担心难道就不做了么?”黑袍中人的脚底下发出了无数沙沙的声音,好像有无数蚕虫在泥土之中爬行,与此同时,他遥遥的看了林夕和姜笑依一眼。
林夕和姜笑依并不知道暗祭司意味着什么,但是他们却是蓦然对这名看不见面目的暗祭司心生敬意,两人同时对这人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转身。
沐沉允的浑身已经被冷汗湿透,在听到高拱月口中吐出暗祭司三字时,他便已经联想到了无数恐怖的传说,心中唯有恐惧。
“吼!”
就在林夕和姜笑依转身之时,他已经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浑身冷汗飞洒,从塌上猛的跃起,朝着旁边一扇窗户撞去。
他背上的伤口再次全部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他背上的雪白绷带。
高拱月没有动,因为他的对手也没有动,一股庞大的气息围绕着他,在他身周三尺之内旋转着,他脚下的地面,也慢慢的发出了光。
“哗啦!”
沐沉允撞破了窗户,落在地上。
就在这时,他的右脚脚跟又是一阵剧痛,一条血花从他的右脚脚跟上飞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