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铠士们反复冲杀,幸存未死的边军士兵四处逃散,他们逃到了军营后院的围墙边上,争先恐后的想爬墙逃生。但很快,追击的铠斗士们也到了这边,溃兵群爆发出一阵恐怖的呐喊声,人群像疯了一般,拼命地向墙边涌去,无数的手笔都抓向那壁墙,但谁都没办法攀爬上去,因为彼此挤得太紧了,根本没法爬。
上千人挤在围墙边上动弹不得,哭喊叫骂声不断,混乱的漩涡中,不断有人被挤到,踩死,有人被挤得胳膊折断、肋骨断裂,有人竟活生生被那巨大的冲力压死在那墙上,鲜血汩汩,人群里响彻一片哀鸣惨叫声,看那凄惨的模样,都无需东陵卫进攻,溃兵们就要自相残杀而死光了。
响亮的喝令生响彻人群上方:“武川边军知晓,奉朝廷军令,我东平陵卫前来捉拿逆贼申屠绝,只诛首恶,胁从不问”
“凡有抗逆反抗者,皆为叛贼同谋,格杀勿论!”
“放下武器,投降可活,顽抗到底,死路一条!”
听到东陵卫喊话,边军士兵如同听到玉音天纶,彻底丧失斗志的士兵不止一个两个,而是一片片地跪了下来,喊道:“降了,我们降了!饶命啊!”
虽然各处零星的抵抗一直持续到了天亮,但在进攻不到半个时辰内,东陵卫的斗铠群已经牢牢控制住了军营大局,到天亮时,眼看太阳之下无处躲藏,军营中最后一处顽抗的士兵和军官终于放下了武器,从躲藏的废墟堆里走出来投降了。
东陵卫的进攻取得了彻底全胜,驻在乐平的三个旅边军被全歼。
孟聚事先估计,驻在乐平的边军有两个旅六千人,但实际上,边军的总兵力是三个旅八千七百多人,包括了杜锋的锋刃旅、屠雪豹的屠锋旅和张翼的金翼旅——因为张翼的金翼旅是先前柳空琴他们离开后才从怀朔抵达乐平,所以孟聚战前的预估漏了他们。
这晚的战斗中,东陵卫打死打伤边军士卒共两千一百多人,俘虏五千三百多人,其中武川旅帅杜锋被俘,怀朔旅帅张翼战死——说战死是给他脸上贴金了,其实他是被倒塌的房子砸死的,怀朔旅帅屠雪豹失踪,也不知他是逃跑了还是死在哪个角落躺尸了。
听到申屠绝失踪的消息,孟聚好不失望,但很快,一个好消息令他精神一震:在这战中,靖安陵卫缴获到各式斗铠三百七十一具。
报告这个消息时,吕六楼兴奋的满脸通红:“镇督大人,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们又可以组建一个新的斗铠师了!”
在这晚的战斗里,因为东陵卫的进攻来的太突然,边军还没有任何准备,东陵卫铺天盖地的斗铠已经扑了过来,大多数边军斗铠士都来不及穿上斗铠,即使有人侥幸穿上斗铠,但望见成群结队的东陵卫斗铠,那些人也识趣地逃走或是投降了。所以,在这晚的战斗中,孟聚原先很担心的斗铠对抗并没有出现。
也是因为如此,大多数斗铠都是凌乱地丢在废墟一般的营地里,最终便宜了收拾战场的东陵卫。
胜利来得如此容易,战绩如此辉煌,甚至连作为战役策划人的孟聚都感到吃惊,中军的王北星和吕六楼的预备队都还没出动呢,光是江海的前锋那个就彻底摧毁了边军的城西大营,以致众人不禁发出感慨:“斗铠之威,竟至如此啊!”
…………………………
第二天中午,孟聚亲自视察战场。
在数百具斗铠的碾压冲击下,城西大营连一栋完好的营房都没留下,偌大的军营成了一片废墟,到处都是死伤边军的尸首,在东陵卫铠斗士的押解下,边军的俘虏正在为自己的同伴挖坟坑,掩埋尸首。
在战场的废墟堆上,孟聚见到了昨晚捉到的俘虏,武川的旅帅杜锋和沃野旅帅李赤眉———说李赤眉是俘虏实在有点勉强,他只是一直跟在孟聚后面罢了。
烈日下,在那布满尸骸的废墟上,大群乌鸦在上下飞舞着,发出刺耳的呀呀怪声。
从武川旅帅杜锋坐在半堵断墙上,双手捂住了脸,一动不动,风呼呼地吹过,他的身形悲痛而孤独,凝固得像坐雕塑。
有人告诉孟聚,杜锋已经这样坐了足足一个时辰了,一动没动。
“杜帅,我是东陵卫孟聚。”
杜锋僵硬地抬起头,他也不站起,就这样毫无表情地仰望着孟聚,声音低沉:“孟镇督,真是辉煌大捷,可喜可贺!一夜之间全歼三个斗铠旅,阁下武功彪炳,威震北疆,我恭祝阁下武运长久,永远走运才好呢!”
看得出老将军眼中的怨毒,孟聚长叹一声。
“杜帅,我知道这样说很矫情,我也不是求您原谅,但此事,并非我愿,说白了,我也是被逼的。”
杜锋冷笑,一夜之间,他的头发已是全白,带着血腥的晨风吹着他的白发在凌乱地飞舞着,他说:“是啊,孟镇督很无奈啊,阁下太无奈了,要跑到我们武川来杀人放火,一口气就是两千条人命,梦镇督,您武功赫赫,威名盖世,有什么恩怨,您不能直接跟拓跋元帅了断吗?阁下拿我们武川来撒气干嘛?”
孟聚淡淡说:“武川东陵卫何在?武川东陵卫的江镇督,他又何在?”
杜锋一窒,重新开口说话时,他气势已经弱了许多:“镇督,你要为江镇督复仇,你该去武川城找赫连八山,不该来找我们,我们没有招惹谁。”
“杜帅说的好,但据我所知,江镇督也没有招惹赫连八山吧?武川东陵卫也没有得罪你们吧?”
孟聚逼视着杜锋:“杜帅,你以前没有招惹我们,但我倘若不来,你们武川边军马上就要进攻我们,就要到东平来杀人放火了,你敢说不是?杜帅,你看着我,回答我!”
杜锋无法回答,他避开了孟聚的目光,毫无焦点地眺望着前方。
“我对杜帅、李帅都是很尊敬的,二位在我这边,生命没危险,也没受到虐待和羞辱。二位,假若易地而处,换了我被你们边军俘虏了,二位也能这样待我么?”
杜锋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毫无反应,李赤眉叹息地摇头。大家都知道,倘若孟聚落到边军手上,拓跋雄不把他剥皮抽筋才怪,良久,杜锋巍巍颤颤地站起身:“孟镇督,你跟拓跋元帅的恩怨,我们没资格也没能力评说,求您看在这些儿郎曾抵抗魔族保卫北疆的份上,把他们好好收敛,活者的人,也请您不要虐待他们,不要杀他们,大家都是各为其主罢了。有罪的是我们,儿郎们只是奉上峰之命行事,并无过错,有什么不满,你冲着老夫过来便是了。”
“杜帅放心便是。”
杜锋凝神望着孟聚,他看了很久,像是要把孟聚的相貌铭刻在心里。
良久,他点头说:“好,很好,梦镇督你很年轻,你还很年轻!我记住你的样子了,我很有耐心的,我等着你,我会一直等你,你最好也不要忘记我杜锋了!”
他转身踉踉跄跄地走开了,身形摇摇欲坠,望着他巍巍颤颤的背影,孟聚与李赤眉都流露出怜悯的目光。
几个看守杜锋的士兵追了过去,过了一阵,士兵们慌慌张张的跑回来,喊道:“镇督,不好了,杜锋自刎了,他捡了把剑,突然一剑割了脖子,他的动作太快,卑职是在拦不住啊!”
孟聚低着头,萧瑟地说:“知道哦,收敛他吧,通知他的家人来领尸首,风光大葬。”
对于杜锋的自刎,孟聚和李赤眉都没感到意外,他们都看得出来,方才杜锋的眼中已经流露死意了,对于已经下定一死决心的人,怎么拦都拦不住的。
望着眼前密密麻麻新挖的坟墓,浮现在眼前的,却是杜锋那是怨毒的眼神,孟聚只觉得心头堵得发慌,自己肩上背负的仇恨和憎恶,从此又添了新的分量。
“李帅,请您平心而论,我做错了吗?”
听到孟聚的问话,李赤眉愣了一下,然后他骂道:“老子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你是错还是对,姓孟的,做都做了,人死了也不能复生,老想着这些无聊事,你会变傻的!你还不如想想什么时候放老子走人才是正经!杜锋是疯子,你孟聚也是疯子来着!”
他一拂袖,骂骂咧咧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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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昌九年,七月八日凌晨,东陵卫孟聚率部奔袭乐平边军大营,大捷,杀怀朔旅帅张翼,俘沃野镇守捉讨将李赤眉、武川旅帅杜锋,三旅边军覆没,北疆震惊。
东陵卫取得全歼三个边军旅的辉煌大捷,自身伤亡却是少的惊人,伤亡士兵不过区区三十二人,其中,江海督察高超的临阵指挥起来非常关键的作用,他行云流水般的进攻,迅猛又快捷,压根没给边军留下反抗的机会。
对于江海的指挥水平,孟聚的评价很高,有些人,当真是天生就适合来指挥斗铠部队,这也算是某种“契合度”吧,以前叶迦南手上带镇标步兵,江海也就是一个普通将领的水平,但现在给他带纯斗铠部队,他立即就如鱼得水,出神入化,不要说孟聚这个半吊子,就是吕六楼和王北星都自承不如。
江海立下如此大功,如何嘉奖他,倒成了孟聚的难题了,孟聚私下找江海谈过,他很坦诚地告诉江海,你的功劳大家都看到了,确实很了不起,但你现在已经是督察级别的军官了,再往上就是同知镇督,因为权限问题,东平陵卫这边确实没法再提拔你了。
孟聚告诉江海,他可以把江海向总镇白无沙举荐,白大人一定赏识有才华的青年俊彦,有这次辉煌的大捷做垫底,再加上孟聚的妙笔推荐,江海调去其他行省做个同知镇督应该不成问题的。
孟聚话没说完,江海已经打断了他:“镇督,卑职不愿外调,卑职希望能留在东平陵卫。”
“呃?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你的前程着想啊,你有才华,前程大好,沃野不想耽误你。”
江海望了孟聚一眼,他犹豫了一阵,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卑职觉得,能跟随镇督大人的话,卑职的前程绝非区区一个同知镇督,相比白总镇,卑职……更看好镇督大人您,也希望镇督大人能允许卑职追随。”
在江海眼里,朝不保夕的自己竟然比白总镇更值得追随?
孟聚一震,他望了江海一眼,却见江海神色平和,全无异样。
孟聚心想,江海怕还是一位自己在试探他的衷心吗?
“江镇督,你看好我,我很感动,但你可要考虑清楚啊,这事关系你的前程,你可不要意气用事,你不用担心我的想法,无论你在哪里,只要你表现优秀,干出成绩,我们东陵卫出了优秀人才,我也是脸上油光,同样高兴的!”
“镇督大人放心便是,卑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请大人不必费心此事了,这时候,大人您该多考虑下一步的事吧?”
江海提起来下一步战略,孟聚也严肃起来:“将督察,你有什么看法,但说无妨。”
“赤眉旅不是正往这边过来吗?”江海说:“他们的主管在我们手上,在行军途中又是最脆弱的时候,群龙无首,而且我们的斗铠数量是他们的四倍,即使主动出击打正面野战的话,我们也有很大胜算的。”
乐平大捷之前,东陵卫原来的计划是速战速决——也就是打了就跑,但这一站打的太顺利了,东陵卫兵马轻易全歼乐平边军主力,参战的东陵卫没有受到损伤,孟聚正考虑这继续扩大战果,恰好江海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不得不说,这是个很有诱惑力的提议。
虽然东平陵卫先前已经消灭了三个边军旅,但那都是一些地方守备旅或普通野战旅。但赤眉旅不同,他们是货真价实的皇牌野战旅,与那些普通的守备部队不同,这支部队习惯的是与魔族在草原上打野战对攻,士卒精锐,装备精良,是整个北疆都闻名遐迩的皇牌旅。倘若能全歼这样一支部队,那声势自然是大大不同的。
尤其赤眉旅如今离乐平只有一天路,而且他们还不知道乐平发生的事——孟聚砰然心动:这么短的距离,只要自己行动迅速,完全可以打对方一个出奇不意的。
孟聚和江海商议了一阵,都觉得这个机会实在难得。打乐平是打,再多打一个赤眉旅也不见得会怎样。反正已跟拓跋雄撕破脸了,不趁这个机会多咬他几块肉下来,自己不是太亏了吗?
孟聚和江海正在商量着该如何给赤眉旅下圈套,恰在这时,部下禀报,说是孟镇督的俘虏李赤眉要求见孟镇督。”
“李赤眉?”
正在商量着如何对付赤眉旅,骤然听到李赤眉要见,孟聚不禁有点心虚:“李帅说有什么事吗?”
“没有,李将军什么也没说,他只是说有要紧事想见镇督您。”
“那,请李帅进来吧,你们客气些,李帅不同其他俘虏。”
至于如何不同,孟聚却也说不出来。从内心底,他其实对这位粗豪正真的青年将军很有好感的,只是大家立场各异,不得不各自为敌罢了。
一天没见,李赤眉的脸色憔悴了很多,头上也多了几根白头发。
孟聚起身迎接:“李帅气色不是很好?是不是下面的人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侍候得不周到?
李赤眉苦笑摇头:“孟镇督,你就别开我玩笑了。一个俘虏,谈什么侍候?咱也是大头兵出身的,风餐露宿都行,何况这点小事。”
孟聚默然,心下明白,李赤眉陡然憔悴,多半是忧心局势罢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李帅也要放宽心些吧。再过两天,我们就要撤回东平了,那时就要释放李帅了,所以李帅也不必过于担心。”
“孟镇督,我想求你一件事,不知道可不可以?”
“李帅请说吧。”
“孟镇督,你这次消灭了三个边军旅。赢得已经足够了,我想求求你,能不能就此罢手,放过我的赤眉旅?”
孟聚一愣:“李帅你说什么?我何时对赤眉旅做什么了?”
李赤眉苦笑:“镇督,都这个时候了,你也不必假装了。您从靖安长途奔袭乐平,得手后却迟迟不走,武川省城太远,除了我赤眉旅,这附近也没第二路的人马了。你这不是明摆着还要打他们主意吗?”
李赤眉一口道破,孟聚倒也无话可说。他说:“李帅你既然看透了,那我也不说虚话了。这件事,错不在我,若不是李帅你领着他们千里迢迢来找我麻烦,事情也不会发生了。”
“镇督,都这时候还讨论谁错谁对,那是毫无意义了,我只想求镇督你,放我弟兄们一条生路吧!”
看着孟聚想说话,李赤眉急匆匆说:“镇督,你是东平东陵卫,我是沃野的捉讨将,我们素来无冤无仇,也犯不着结下死仇吧?只是您这次能高抬贵手,我发誓,赤眉旅从今以后决计不会与您为难,我李赤眉说话算数,求您了!”
想了一阵,孟聚叹气道:“李帅,不是我信不过你的信誉,但你也该知道,我与拓跋元帅敌对,这是你死我活的事。倘若我放过了赤眉旅,改天倘若元帅又下命令让你们来攻打我,那怎么办?”
李赤眉斩钉截铁道:“镇督放心,你放过我就是对我有恩,我李赤眉决非忘恩负义之辈,即使元帅有令,我也决计不会服众,即使抗命也为所不惜!”
“李帅好气魄,但倘若元帅把你撤掉了,换了一个旅帅领着赤眉旅来打我,那又怎么办好?”
李赤眉一愣,他想了半天,却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孟聚叹道:“李帅,我相信你是诚信之人,但很多事,我们都是身不由已的——我与武川边军无冤无仇。又是何尝想来对他们大施杀戮?只要赤眉旅还保持着战力,只要这路兵马还掌握在拓跋雄手上,我就必须毁掉他。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正如李帅您爱惜您的部下一般,我也要为我的部下负责,所以,我不能手下留情。”
孟聚语气平静,但其中却透露出一种不可动摇的刚毅来,李赤眉听得脸色发白。他犹豫再三,最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说:“孟帅,倘若说,赤眉旅已经失去了威胁,那您就不必毁灭它了吗?”
第二卷 北疆风云 第一百九十八节 缴械
孟聚诧异道:“这是自然,我也不是申屠绝那种嗜杀的疯子,倘若赤眉旅对我无害,我自然不会找它麻烦,但李帅,您要如何让我相信赤眉旅失去威胁呢?”
我赤眉旅共有豹式斗铠八十二具,王虎式五十一具,贪狼式四十五具,一共是一百七十七具斗铠。如果我们解除武装,将所有的斗铠兵器都交出来,交到东陵卫手上,你就肯放过我们了吧?”
孟聚一惊,他说:“李帅,请您慎重,你是迟早可以回去的人,如果赤眉旅被我们伏击而败,这次打败仗的边军将领很多,谁也不能怪罪你。但若你是主动交出斗铠,赤眉旅也就等于废了。你这样不战而降,拓跋雄会以为你跟我勾结,那你的前程就毁了。”
李赤眉苦笑:“我知道,但倘若赤眉旅落入东陵卫的伏击圈,被你们屠杀一空,那我还不如直接就把斗铠交出来好了。这样,起码我的兄弟们还能保住一条性命来。”
孟聚深深凝视李赤眉良久,他叹道:“李帅,你有情有义,乃是真男儿。你既然肯做到这地步了,我也可以给你保证,只要赤眉旅能主动交出所有斗铠兵器。不与我们交敌的话,那我也不会伤害他们。李帅,现在你的人马离平乐已不到一天路程了,你打算如何让他们交出交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