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卫的独门毒药?欧阳,我们有这玩意吗?”
“呵呵,当然没有,这是唬他们的。总算成功了!”欧阳辉低声笑着,神色很是得意,显然为能帮镇督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感到很得意。
孟聚笑着拍拍他的肩头以示鼓励,却低声说:“欧阳,这个主意……不见得是你想出来的吧?”
欧阳辉吓了一跳,他连忙坦白:“镇督明鉴,这确实不是卑职的主意。这是靖安署刘真侯督察的建议,卑职觉得不错就采纳了——镇督,您也太神了吧?这您都能猜出来?”
孟聚笑而不答,欧阳辉是个很好的行政官僚,在处理行政事务上他有很高的才能。但这个主意又阴又损,阴狠中又透出几分江湖味来,这是江湖大盗勒索敲诈绑票的手法。不是欧阳辉这种官僚能想得出来的。倒是刘真这种一线六扇门好手,他们长年跟黑帮匪帮打交道,早磨炼得奸猾如鼠了,他们想出这种阴招来才是一点不稀奇。
华灯初上时候,车队抵达花街。
这是一天中生意最好的时辰。看到一长串的车队停在天香楼门口,天香楼的杜掌柜喜笑颜开地迎上来,但很快,笑容在他脸上凝固了:车队上跳下大群的官兵,迅速冲入了天香楼的大厅里。
官兵们如狼似虎地冲进楼里,踹开一间间包厢的门,把正在吃饭的客人们都给赶了出去,一片凶恶的叱骂和鬼哭狼嚎声响彻整今天香楼。
“这,这是咋回事?”杜掌柜吓得腿脚发软:“难道,官府要来查抄我们天香楼了吗?”
孟聚进门时,恰好看到杜掌柜魂飞魄散地软在当场,他喊道:“老杜,还不过来恭迎钦差!”
看到孟聚,杜掌柜如见救星。他踉踉跄跄地跑过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两名金吾卫士兵先按着他给魏平磕了个响头。好在借着磕头的时间,老杜总算搞清楚了形势,喊道:“草民拜见大人!”
“免礼起来吧,这个,就是天香楼的老板吧?”
魏平笑吟吟地说对着底层的小官吏和老百姓,魏中丞一向显得很是平易可亲。只有他身边的侍从和有一定身份的官员,才有资格领教到魏中丞的威严和肃杀。
“是,这个就是天香楼的老板杜掌柜。那晚的事,他也在场的。”
“哦?”魏平诧异地望了一眼杜掌柜:“找个清净的地方,杜老板跟我们聊下吧。”
对于天香楼,孟聚已是熟门熟路了。不用杜掌柜说话,他已经先说了:“三楼的贵宾包厢,勉强还算干净。卑职斗胆请中丞大人移步。
众人于是上三楼,在包厢里分主次坐定。魏平吩咐道:“杜老板,听说孟镇督出事的那晚,你也在场?”
“是……是……”
杜掌柜原先还能对答自如的。但一路上来时,有相熟的陵卫军官声告诉他,这位老头是朝廷的二品大员御史中丞,让他说话注意点。杜掌柜当场被吓得魂不附体:在他看来,孟镇督已是顶天的大人物了,这老头居然比孟镇督更了不得?
看出这位酒店掌柜心中恐惧,魏平的声色更和蔼了:“老杜,不要怕。慢慢说来吧,那晚,你见到了什么?”
看着魏平和颜悦色,杜掌柜心中恐惧稍定。他战战兢鼓地说了那晚的经过其实也没多少事,就是孟聚过来吃饭,然后孟聚走人,接着刺客就过来堵门杀人,孟聚因为走得快幸免于难。
魏平听得微微蹙眉:“这么说,杜掌柜那晚你并不在场?你也没见到刺客?”
“呃,大人明鉴,我在场,但确实没见到刺客……”看到魏平脸色不悦,杜掌柜连忙说:“大人。刺客杀进来时,当时包厢里的两位陵卫长官都战死了。但我们天香楼有一个歌姬在包厢里。她该看到了事情的经过。”
“哦?这就奇怪了,既然那歌姬看到了刺客的面目,为何刺客们不将她灭口?”
“小民想,可能是歌姬长得漂亮,那帮刺客不忍心吧?”
魏平轻拍桌子:“荒谬!刺客既然敢来行刺东陵卫镇督,那自然是无视生死的亡命之徒!这样的人,岂会有不忍心之事!杜掌柜,你将那歌姬唤来,本座要亲自问询她。”
旁人见欧阳青青,那是要约见加恳请。但钦差大人要见,那自然毫无问题。杜掌柜屁颠屁颠地出去,孟聚还在他身后喊了一声:“老杜。催着点,别让钦差大人久等了!”——孟聚太清楚了,不管客人来头多大,欧阳青青那小妮子爱端架子的习惯是改不了的。即使知道是自己来,那小妮子都敢让自己等上半天。万一这次她不识轻重让钦差也等上大半天,大家就难堪了。
好在这次欧阳青青大概也知道事情紧急,没敢摆什么架子。只听包厢的门轻轻敲响,一个,纤细觊丽的女子如行云流水般缓步进来,欧阳青青盈盈跪倒:“小女子欧阳青青拜见诸位大人。”
看到欧阳青青这么款步进来,众人顿感眼前一亮。
“民女欧阳,你抬起头来答话!”
欧阳青青缓缓抬头,于是,一张清水出芙蓉的清新俏脸呈现在众人眼前,蛾眉螓首,柳眉如丝,美目盼兮,顾盼之间,那种楚楚的风情令人心颤神动。
孟聚等人见过多次了还不觉得如何,但洛京过来的官员们却是看得目瞪口呆。谁都想不到,在这苦寒的边塞之地。还有这般美丽的女子。
高斌最是不堪,他半举着茶杯,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对面,连嘴角淌着口水都没发现。
刚刚还说刺客不可能怜香惜玉的,但看到欧阳青青,魏平立即明白过来,他捋着长须叹道:“难怪,难怪了,国色天香,我见犹怜何况那些武夫呢?欧阳姑娘,你且起身说话吧。”
“是,谢大人。”
诀阳青青偷眼瞄了下,看着面前坐着的老人仪态威严,神情却甚是和蔼。众多军官和侍从如同众星伴月般围着他,就连孟镇督这样的大人物都只能在他身后站着。于是,她立即知道,这位老人一定是朝廷的大官了。但看着老人脸上的神色甚为和蔼,欧阳青青却也不怎么害怕。
“大人召唤小女子前来,不知有何吩咐呢?”
“欧阳姑娘,本座有些话想要问你,你一定要如实对答,不得隐瞒、虚假!”
“小女子万万不敢。”
“欧阳姑娘,今年的六月十八日晚上,你在何地?”
欧阳青青低着头,垂下了长长的眼捷毛,她轻声细语地说:“大人您说的是孟镇督遇刺的那晚吧?那晚小女子就在天香楼陪孟镇督吃饭。恰逢此事。”
“你且把事情经过详细说来。”
于是欧阳青青轻声柔柔地说了事情经过。事情经过并不复杂,无非是孟聚当晚来吃饭,有事先走了,欧阳青青和孟聚的侍卫王柱还在包厢里,结果遭遇到一伙刺客的袭击,王柱当场战死。还有一名侍卫返身回来看情况的,也是战死当场。
魏平问了几个问题,欧阳青青轻声细语地答了,于是大魏朝的御史中丞缓缓颌首。
朝廷有令,朝廷官员不得狎妓。孟聚身为东陵卫镇督,却是公然出入这种风花烟尘之地,这很明显不符合朝廷禁令。但现在朝纲混乱,官员堕落,哪怕再古板的官员都不可能拿这种小事来做文章了。
以魏平的眼光,他能看出,天香楼杜老板和这个歌姬的表现出来的惊惶是真切的,自己的到来,确实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事——也就是说,东陵卫事先并没有与他们串供,那晚孟聚确实遭到了刺杀。
他望向孟聚:“孟镇督,那晚的凶手抓到了吗?”
孟聚躬身答道:“镇督大人。东陵卫当晚封城大索,全力搜捕,一个时辰后就发现了五名凶手的下落,但他们已经被人灭口了。据查,这几个杀手都是外地请来的,本地帮会与此事并无牵涉。”
魏平不动声色地颌首,他知道的孟聚没出口的意思:有能力从外地请来七名杀手事后又能迅速将他们灭口的人,除了长孙寿以外还真没多少人了。
“你怀疑是长孙都督指使的,于是你就杀了他?你可有证据吗?”
孟聚很坦然地说:“中丞大人明鉴。这种事是不可能留下证据的。但长孙寿事后也承认,此事确实是他干的。”
魏平脸寒似水,冷哼一声:“跋扈!你光凭怀疑就把一省都督给抓起来杀了,倘若我大魏朝官员都象孟镇督你这么乱来,天下不大乱了!”
孟聚深深低头:“末将行事莽撞。已经知错了,正在深切反省。”
魏平深深凝视他一眼:“孟镇督。你不光是莽撞而已!”
他也不多说,转视左右:“高侍郎,南木参议,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吗?”
南木鹤微微躬身:“中丞大人神目如炬,已把事情弄清了,下官没什么要问的了。”
高斌一直盯着欧阳青青,一副魂不守舍的表情,魏平问话也不答。魏平微微蹙眉,加重了声量:“高侍郎?”
“啊,啊!中丞大人,您找我?”
看到高斌那副神魂颠倒的样子。魏平心中不悦,他一拂长袖,起身而去:“走吧,我们回去。”
于是众人都跟着起身,跟着魏平下楼。在待要出天香楼大门时,魏平才注意到:“怎么?高侍郎去哪了?”
众人左右环顾,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直跟在魏平身后的高斌不见了。
魏平却也没在意,以为高斌是在找地方解决内急了,他说:“那我们就等一下高侍郎吧。”
大家站在门口等了好一阵,却还没见高轼过来。魏平有点不耐烦,吩咐身边的随从:“你去找下高侍郎,看看他在干什么!”
随从刚要出发,只听见楼上传来一阵惨叫:“救命啊,救命啊,打人啊,打死人了……”然后还有女子吱吱喳喳的惊呼和哀求声:“不要打了!快来人啊!”
众人面面相觑,钦差驾到,大批官兵护驾随从,竟有人敢在这里动手打人?
魏平脸寒似水,他沉声道:“谁在这边闹事?来人,把他们带过来!”
左右官兵应声而去,过了一阵。带队的军官脸色尴尬地回来了。他低声禀报:“钦差大人,打架的人是高侍郎和这里老板杜掌柜。”
众人都感到意外,高斌是钦差副使,朝廷的兵部侍郎。以他的身份。怎么会跟一个边塞城的酒楼老板打架。
魏平皱眉道:“怎么回事?他们怎么闹起来了?那个姓杜的敢对钦差不敬吗?”
“这个,小的不清楚。但小的亲眼所见,是高侍郎和随从在打那个姓杜的。没有钦差大人您的命令,小的不敢插手,回来报告了。”
“你去把他们带来——高斌和那杜老板,都带过来。
“是!”
军官领命而去,过了一阵,他带着高斌和杜掌柜出现在魏平面前。高斌和手下的随从们气喘吁吁,显的很愤怒的样子;而杜老板则是脸青鼻肿,被揍得很惨。两人都是衣衫凌乱。欧阳青青跟在他们身后,神色惊惶,花容失色。
见到他们这副样子,魏平微蹙眉,他沉声喝道:“杜掌柜。你如何敢轻慢钦差。要知道,对钦差不敬,这可是大不敬的行径,论罪可斩首的!”
杜老板吓得一下子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喊道:“小民不敢,小民冤枉啊!”
高斌看得不耐,跳出来又揣了一脚杜掌柜,嚷道:“中丞大人,这厮确实是刁民,竟敢讹我银子!此等胆大包天的刁民,不好好教训,那还不翻了天!孟聚,这是你的辖区,你们东陵卫还不把他抓起来!”
杜掌柜吓得脸白如纸,颤声叫道:“钦差大人饶命,钦差大人饶命!小民不敢了,小民不敢了!”
孟聚听得一头雾水,他是最清楚老杜的,这是个本分的生意人,平时连道上的江湖人物都不敢得罪,又哪来这么大胆子去讹诈朝廷的钦差?
他沉声道:“老杜,这是怎么回事?你讹了钦差大人银子?还不快快交出来?”
老杜抬起头,涕泪交加。他喊道:“孟镇督,冤枉啊!小民岂敢得罪钦差大人,只是钦差大人要的东西,小民实在没办法啊!”
孟聚不动声色扫一眼高斌,说:“高大人要什么了?”
“高大人说,他说……”杜掌柜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高斌脸微微一红,咳嗽一声说:“中丞大人,我看这位欧阳姑娘技艺娴熟,颇有灵气,想把她请回洛京府中的器乐班子里教导一番,将来太后寿辰之时也可以让她表演,让太后老人家开心一下。大人,您想想,能给太后演奏,这是多大的福分!可这酒楼老板甚是卑鄙黑心,竟敢漫天要价,我都许给他三千两银子了,他居然还是不肯松口交出欧阳姑娘的赎身契!
此等黑心商人,那不是明摆着要讹我银子吗?他这样,还是对太后不敬,不揍他一顿,岂能平息我心头之怒!”
望着高斌那张得意洋洋的嘴脸,魏平脸上皱纹微微抽搐,他皱着眉头盯了高斌一阵,转过头去,那神情像是不想再看一堆狗屎。
孟聚和南木鹤交换了个眼神,二人都看出了对方的眼神:“高斌这厮是个草包,不足为惧。”
高斌说得好听,什么器乐班子,什么太后诞辰,但这里谁不是眼光雪亮,都知道高斌分明是看上人家小妮子漂亮动色心了,想把人买回府中做玩物罢了,结果碰到老板不愿出售,高大老爷脾气发作怒上心头揍了对方一顿。
男人都好色,官员们狎妓买妾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那是私底下的事。身为钦差穿着官袍正在执行公务时却动起了色心,遭到对方拒绝后又大打出手——高斌干出这种有失身份的事,不光他自己丢脸,连同为钦差的魏平都感到脸上无光了,这厮居然还不识羞耻,还这样威风凛凛地到处张扬,真是丢尽了朝廷的脸。
杜掌柜喊道:“高大人,不是小人驳您面子,也不是小民贪财,实在是小民不能啊。欧阳姑娘,她的身份不同别的,小民不敢做主啊!”
高斌气势汹汹地喝道:“胡说,分明是你这厮故意想讹我银子!你是酒楼的掌柜,怎会做不得下面一个歌姬的主!”
被高斌的气势吓倒了,杜掌柜讷讷地不敢再说。这时,却听见欧阳青青温柔的声音响起:“这位大人。您错怪我们杜掌柜了。小女子确实是已被人赎身,已经身有所属。您的好意小女子委实没办法接受,只能谢绝了。”
欧阳青青对高斌深深一鞠,后者一愣,却是皱眉道:“欧阳姑娘,这怎么可能?你若是有了人,怎么还可能留在天香楼里?你莫不是敷衍我的吧!是谁赎的你,你告诉我!”
欧阳青青粉脸微微绯红,她偷眼望了一眼孟聚,后者顿起不祥的预感:“小女子确实已被赎身,小女子是……孟镇督的人。”
一瞬间,孟聚天旋地转,有种被五雷轰顶的感觉。他想开口分辨,但恰好接触到高斌投来的怨毒目光,孟聚一愣,却想这时解释分辨的话,莫不成让大家以为自己在怕高斌,把女人都吓得拱手相让了?
若这个名声传出去,那可是臭大街了。相比之下,私下买了一个歌姬,这算得了什么。
他笑冷吟地回望着高斌,却不说话,一副很同情的样子。
看到孟聚嘲笑的笑容,高斌顿时火冒三丈。但这事他又不占理,倘若对方只是个无权无势的老百姓,他还可以强行抢过来,但孟聚同样是手握兵权的朝廷官员,这又是在他的辖区里,闹起来,自己肯定占不到便宜的。
高斌羞怒交加,脸红一阵又白一阵,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魏平眯着一双布满皱纹的眼睛,他望望孟聚又望望高斌,脸露怒意,低声道:“胡闹,成何体统!”他一拂袖,就这样转身走了,那句话也不知是在骂高斌还是孟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