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聚一个个看过众将,突然暴喝一声:“那是放屁!咱们北疆男儿,不缺那几个臭钱,咱们要的是一个公道!”
众将轰然应道:“大都督说得对!咱们就是要一个公道!”
“对着钦差,我跟他说得清清楚楚:这件事,咱们东平军死伤了二百多人,被抓了一百多人——被抓的弟兄,包括熊兄弟在内,要立即还给我们!他们少了一根毫毛,咱们东平军都不答应!死伤的弟兄,咱不要朝廷的抚恤,我要他们交出凶手来!我们死伤了二百一十五人,朝廷就要交出两百一十五个凶手来给我们处置——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理!”
众将轰声应是:“大都督说得是,就该这样!”
“痛快,解气!”
赵狂旅帅大声问:“大都督,朝廷要是不答应咱们呢?”
孟聚望过众将,他傲然一笑:“朝廷要是不肯给咱东平军一个公道,那,我们就要去给朝廷一个公道了!怎么样,敢不敢跟我去讨回这个公道来?”
一秒钟之后,就恍如那火山突然爆发一样,十几条粗豪的嗓子使尽力气吼道:“愿追随大都督!”
“去!有大都督领着,杀皇帝咱都敢!”
“谁孬种不去,老子现在就做了他!”
现场群情激奋,将军们激动得嗷嗷直叫,满天都是挥舞的拳头和手臂,有人甚至激动得热泪盈眶,又跳又嚷。
看着那热烈的气氛,孟聚露出了笑意:文先生思维缜密,算无遗策,称得上一个好军师。但他也有他的缺点:想得太多的人,往往会在需要豁出命来的关键时候缩手缩脚。在黑暗的丛林时代,面对林中游走的野兽,要跟他们对话,你必须同样用野兽的方式,那就是利牙与锋爪。
而且,孟聚也是有着自己的小算盘的——这次还击,是为了帮死难的边军弟兄讨还公道,在这个大义名分下,自己勒令叛军各部兵马参战,他们是没有理由推脱的。
借着这场战斗,自己可以磨合叛军的各路人马,确立自己的主帅地位,顺带也让边军将领们彻底断绝了投奔朝廷的后路——反正朝廷已暴露了底线,无意大打,孟聚还有什么好怕的?打顶天了也就一场局部战斗罢了,损耗个一千几百兵马,却能把八个边军旅彻底绑上自己战车,这简直是收拢军心整合势力的天赐良机啊。
这是朝廷送脸上来给自己打,自己错过了才是傻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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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北疆风云 第三百一十四 退让(上)
看到孟聚决心已定,文先生也不再劝说了,他说:“主公既然已作决断,学生也不好说什么了。但有一事,学生不得不提醒主公注意。”
“先生所谓何事呢?”
“我东平军兵强马壮,在战场上,朝廷未必能奈我军如何。但主公您的父母双堂和兄弟族人都还在洛京,到时候,朝廷倘若不能在沙场上战胜我们,他们说不定会用出一些卑鄙手段来逼迫主公就范。”
孟聚心中一凛,他迟疑道:“朝廷——应该不会吧?”
文先生黯然道:“学生也希望不会,堂堂大魏朝廷,不应该没度量到这个地步,但就算学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主公千万不可大意,以免留下千古遗憾。”
想到慕容毅杀妻的事迹,孟聚打了个寒战——那帮鲜卑人的凶残真是没底线的,文先生说的事情,他们还真能干得出来。
孟聚与这辈子的父母和宗族并没有多少感情羁绊,但他们确实是自己的一个软肋。到时候,朝廷倘若以家人为质,威胁自己做出让步的话,自己绝对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处境。
如果自己对朝廷的胁迫置之不理,置家人不管不顾,那朝廷肯定会把这事大肆宣扬,说自己不忠不孝,置父母性命而不顾——现在还不是那种为了成功可以不惜一切的时代,无论在南唐还是北魏,“忠孝仁义”四字都是品评人物的标准,自己能从一个北疆小军官崛起为割据一方的霸主,除了武力强悍以外,一个“忠义重情”的好名声也是很重要的。
“先生提点得很及时,但不知有何指教呢?”
“学生以前也曾想过,我们派遣一路小股精锐兵马,伪装潜入洛京,将主公的亲人偷偷接出来,送回北疆去。但大都督家中人丁不少。要把他们安全接出。我们事先必须得准备好多个藏匿地点、转移路线,没有一两个月时间的筹划是不行的,倘若行动被朝廷察觉,慕容家势必会提高戒备,我们也没了第二次重来的机会了,所以,学生也一直迟迟不能下定决心——没料到我们与朝廷这么快就走到了刀兵相见的地步,这是学生的失职,请主公恕罪。”
说着。文先生跪倒,深深地低下头去:“承蒙主公厚托,委以军师重任,学生却思虑不足,不能预先为主公消除隐患,这是学生之罪,请主公责罚。”
“这怎是先生的过错呢?快快请起。”
孟聚连忙扶起文先生,安慰了几句。心中隐隐愧疚:这其实真的不是文先生的过错。而是自己的过错。南下之时,自己就该想到自己与慕容家有彻底翻脸的可能,但因为自己与家人的关系一向淡漠,潜意识里也没把他们当做多重要的人物,却没想到:自己虽然不把家人当回事,但敌人却不知道这个啊!
打发走了愧疚的文先生,孟聚在屋子里来回地踱着步,急速地思考着对策。
怎么办?
就此退缩。收回狂言,那肯定是不行的。自己已在麾下军将面前公开夸下了海口,这样退缩的话,自己以后还有什么威信?今后还怎么统领兵马?
按照文先生说的,立即派人去洛京搞营救,现在同样来不及了。现在的唯一出路,只有找人帮忙了。问题这求助的对象还真不好找:要跟自己有交情。要不怕朝廷,有胆量跟慕容家作对,还要在洛京有大能耐,能迅速动员人手组织起一次营救,还要有办法躲过朝廷的追查,把人安全带出洛京——真是奇怪,这样苛刻的条件,孟聚居然还真的找到符合条件的对象,而且还不止一个!
一个是叶家,一个是南唐的北府。
叶家也好,南唐也好,他们都不会害怕慕容家朝廷,叶家麾下的暝觉师高手如云;北府能在洛京长期潜伏,肯定也有自己的渠道,藏起几十号人带出来应该也不是很难。
两家应该都有能力帮上自己,但孟聚最后还是决定找叶家帮忙——北府的联络人易先生就像有关部门一般,在需要的时候总是找不到人;而叶家的联络人柳空琴就在自己军中,走过半条街就能见人了——由此可见,实力如何并不是最关键的,搞好客服才是最重要的。
~~~~~~~~~~~~~~~~~~~~~~~~~~~对于孟聚的到来,柳空琴并无多少惊讶。她从容地迎孟聚人厅堂坐下,微笑说:“空琴想着,这两天孟太保也该过来了。”
孟聚讪笑两声:“柳姑娘所料不错,孟某特来向叶家求助了。”
柳空琴淡淡一笑:“太保不必客气,您所求之事,公爷已有交代小女子了。”
这次,孟聚真的是大吃一惊:文先生都自承说思虑不足没考虑到自己家人,难道这位叶公爷真那么关心自己,赶在自己前头想到了这事?难道,叶家已经抢先动手,把自己家人给接出来了?
孟聚又惊又喜,他不敢置信地问道:“公爷厚情关爱,在下感激不尽。不知事情办得可顺利?人现在可安全了吗?”
“事情办得很顺利,他们已经从慕容家那边撤出,现在很安全。公爷说了,他们不在了,孟太保您就可以放手施为了。”
“谢谢柳姑娘,也请代我向公爷致谢。请问,他们现在在哪里呢?”
柳空琴微微蹙眉,她有点奇怪,孟聚为何这样啰嗦地刨根问底,但还是耐心地答道:“他们现在在路上,正在返回叶府庄园的道上。”
叶家要把自己家人接去他们庄园?
孟聚心中打了个突,他说:“公爷厚情,安排得十分周到,但他们要在贵府叨扰,有劳贵府费心照顾,孟某实在不好意思。”
柳空琴哑然失笑:“孟太保太客气了。大家本来就是自己人,哪里谈得上叨扰?”
“呵呵,虽然这么说,但要烦劳贵府费心照料,孟某还是心中不安,还请公爷尽快把他们送来我这边吧。”
“送来?”
柳空琴疑惑地望着孟聚:“为何要他们过来?孟太保您这边很急需暝觉师吗?”
“呃?我要暝觉师干什么?”
“这不是太保您自己说的吗?”
两人同时说道:“柳姑娘(孟太保)你说的什么啊!”
两人面面相觑地对看了一阵,孟聚吁出一口气:“看来,我们出了点误会,不妨从头开始说吧:空琴,你说叶公爷让撤出的,那是什么人啊?”
“自然是我们叶家派驻在金吾卫中的暝觉师了。公爷听到消息,朝廷与您起了冲突,公爷未雨绸缪,把派在金吾卫中的暝觉师统统撤出了,也好让太保您可以放手施为——太保,您来找我们,难道不是为这件事吗?”
“嘿嘿,嘿嘿。”
孟聚干笑两声,他当然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想到对朝廷开战的时候,根本就没考虑到叶家的因素——尼玛的,自己这北疆大都督当得也太失败了,忘记自己的家人也就罢了,可居然把作为重要战力的叶家暝觉师也给忘了,那就太不应该了。好在叶剑心想得周到,先把暝觉师给撤了,否则到时候东平军的铠斗士跟叶家的暝觉师斗得死去活来,那也太冤枉了。
“当然,我是为此事而来的,但另外还有一件事,我也想向叶家求助。”
孟聚期期艾艾地把自己的来意说了,柳空琴“啊”地惊呼出声:“太保,您的家人居然还在洛京?你居然还没把他们接去北疆?你也……也太放心了吧?”
“嗯嗯,当时我与慕容家还是合作……”
孟聚都不好意思说自己那时候其实是忘记这事了,他含含糊糊地说:“如果我当时撤走家眷的话,慕容家就会猜疑我了,所以事情一直拖到了现在——这件事还要麻烦公爷出手了。”
听到孟聚的要求,柳空琴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阖上了眼睛。过了一阵,她睁开眼,冲孟聚点头说:“太保,您的要求,我已经转告公爷了。公爷正派人前去查看,估计很快会有结果了,您不妨在这边稍息等候片刻?”
孟聚并没有等多久,约莫半个时辰后,柳空琴告诉他:“太保,久等了。公爷让小女子给您捎话:叶家的武士和暝觉师已经进驻贵府,对贵府实行了全面保护。如果大都督还不放心,我们还可以把令尊令堂接进我们的庄园里,大都督意下如何呢?”
孟聚吁出口气,叶剑心办事干脆利索,决心果断,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委实令人心情愉快。叶家的暝觉师出面保护孟府,事情就万无一失了,除非鲜卑朝廷跟叶家彻底翻脸,他们决计是奈何不了自己家人的。但为了预防万一,孟聚还是提议叶剑心把他们送到城外的叶府庄园去,因为在洛京城里,他确实不怎么放心。
柳空琴很爽快地代叶剑心答应了这事,请孟聚不必为此担心。
解决了心头大患,孟聚顿时如释重负,他由衷地对柳空琴说:“柳姑娘,公爷这次帮了大忙,真不知道如何感谢的好。”
“太保客气了。我们是盟友,这点举手之劳,太保也不必放在心上了。倒是有件事,我们要对太保说声抱歉的。”
第二卷 北疆风云 第三百一十五 退让(下)
孟聚心下一凛,却听柳空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公爷知道,太保近期怕是要跟朝廷对上了,但因为叶家的立场,这件事我们是不方便帮忙的——也就是说,无论是小女子还是叶家的其他暝觉师,这次都没办法参战。我们的为难之处,还希望太保您能体谅。”
“我能理解叶家的立场,你们不帮我,这没问题,但叶家的暝觉师会不会站在朝廷一边呢?”
“这点也请太保放心,这样的事,决计不会发生——其实太保您应该能看出,在您与朝廷的争端中,我们叶家其实是偏向您这边的。”
孟聚轻嘘出一口气:“只要你们两不相帮,那我就放心了。”
~~~~~~~~~~~~~~~~~~~~~~~游说好叶家,安顿好家眷,孟聚已做好了全面开打的准备,但为了师出有名,他还是委托文先生起草了一份向朝廷的交涉文书——说得更正规点,叫奏章。
为了写这份奏章,文先生花了两个时辰,写了足足三页纸。奏章里,文先生深入浅出地阐释了这个事实:从去年起,东平军的将士们就一直战斗在对抗叛军的第一线上,为了保卫大魏社稷,将士们浴血奋战,立下了汗马殊功。而朝廷这样粗暴地对待有功之臣,这种做法是非常不公平的,那些为朝廷立下血马功勋的将士们为此悲愤不已——看到文先生兜了半天圈子还绕不到正题上,孟聚等得不耐烦。
他干脆抢过文先生的笔,在文书上上龙飞凤舞地写上一行字:“朝廷无端杀伤有功军将,掳我军将,三军将士心系同袍,皆为同仇,军心鼎沸,秩序荡然,全军上下已于剧变边缘。微臣正竭力弹压。但朝廷倘不能在明日午时前交出作案凶徒,微臣亦恐无力承担治安之责,届时倘士卒暴走,惊变横生,其责不在微臣也!”
写完了,孟聚把笔一掷:“就这样!”
看着这些杀气腾腾的语句,文先生只有无奈地苦笑。
送信的任务,孟聚派遣的是中营文书参军陆仁嘉——没错。就是楚南府的那个致仕老京官的儿子。为防朝廷恼羞之下出手扣人,孟聚叮嘱那小伙子:“去了那边放机灵点,不要跟他们废话那么多,把文书搁下就走人,腿脚利索点,溜得快点。”
陆参军吃了一惊,他说:“镇督,行营无端肇事,伤我将士,此事是朝廷理亏在先。天下是非自有公道。公道自在人心,下官既然奉命前去行营交涉。倘有机会面圣,下官那自然要跟陛下和众位大臣据理力争,好好分辩,为我东平军争回一个公道来!这样来去匆匆,倒像我们理亏似的,下官实在难以理解。”
孟聚笑而不语——老子活了两辈子,还真没听过哪个公道是靠舌头争得回来的。你小子也就现在敢吹牛罢了。真要看过手上的这份奏章,不要说去跟慕容破吵架了,估计你连信都不敢送了。半道就弃官跑路了。
~~~~~~~~~~~~~~~~~~~~~~~正如孟聚预料的那样,东平军的奏章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太子太保、东平大都督孟聚勒令朝廷在一天之内交出杀害东平军将校的一众凶手,这份杀气腾腾的奏章,震撼朝野。
为此,皇帝慕容破紧急召集众臣开会商议如何应对此事。
大多数朝臣都认为,东平大都督这封措辞强硬的信函无非虚言恫吓罢了,因为如今大逆已除,四海升平,朝廷正是拔剑四望心茫茫的时候,数十万雄兵猛将正愁无用武之地呢,朝臣们不相信,在这时候有哪个地方镇藩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王师对抗。如果说在拓跋雄覆没以前,东平军还能给朝廷造成一定威胁的话,现在那个时机已经过去了,东平军只剩一支孤军,已经不复再对朝廷构成威胁了。
后军第二镇的轩文科总管更是言之有物地给众人分析利害:东平军在安平城中的兵马不过区区三万来人,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刚刚收编的叛军残部,战力和忠诚都是存疑的。而朝廷全力以赴的话,能动员四十万以上的兵马,光是现在集结在安平城正面的精锐兵马就有十五万人,是孟聚兵力的五倍之多,双方兵马的规模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根据以上事实,轩文科铿锵有力地得出结论:“陛下,微臣敢断言:除非是孟聚疯了,他才敢主动挑衅朝廷。”
自从接到孟聚的战书,皇帝慕容破心头就一直笼罩着浓重的阴影,眼看朝臣们如此众口一词,皆是保证孟聚不敢造次,他的焦虑稍为舒缓。这时,他注意到,兵部尚书慕容淮一直不曾开口,而是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老尚书,爱卿对此事有何见解呢?”
望着皇帝和众臣,慕容淮目光闪烁。他低头道:“有劳陛下垂询,微臣只是觉得,既然孟太保已有警告,我们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王师还是要做些提防比较好。”
“老尚书持重谨慎,所言甚是,朕这就下令各部兵马加强戒备,以防孟太保偷袭。”
“陛下圣明,微臣斗胆建议陛下,既然北逆拓跋已经伏诛,大军驻留于此已无意义。陛下离京日久,洛京臣民皆思念圣颜,也该是班师返京的时候了。”
大帐中顿时静了下来,皇帝慕容破眯起了眼睛:“老尚书,在这里的,都是朕的股肱心腹,有什么话,你不妨详细说来,无须顾忌。”
望着皇帝咄咄逼人的眼神,慕容淮心中暗叹:偌大的朝廷,不可能全是蠢人,这点事情都看不到,只是大家都选择了明哲保身罢了。罢了,有些话,总要有人说的。为了慕容家的基业,只能由自己来当那个出头的乌鸦了。
“微臣惶恐。陛下,朝廷行营离东平军实在太近了,两军近在咫尺,东平军急骤行军。三个时辰就能扑到我军阵前,一旦惊变骤生,王师恐有措手不及之灾。微臣建议,陛下今晚率行营主力后撤三十里,留下数旅兵马让微臣留守大营,监视东平兵马动向。这样,即使有何变故,陛下和王师主力起码能得到通知。不至惊变骤然,惊扰了皇驾。”
“老尚书,你已经肯定,孟太保肯定敢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