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聚气愤地说:“六楼,再这样下去,我会被你气死的。好吧,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吧,给我说详细点的,要经过。”
其实吕六楼倒也不是喜欢啰嗦,只是他天生的老好人性格,刚做军官小心谨慎不敢得罪任何人,在表功时几乎把所有人都给点了名——听他说有功人员名单,孟聚等于复习了一遍靖安署全体在编军官名单——吕六楼赞扬蓝正的英明指挥,孟聚能理解;他称赞叶迦南大将风度,孟聚也能接受,只是孟聚拼了命也想不出,昨晚躲在家里不敢出来的刘真到底怎么为胜利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说完报功的套话后,吕六楼的叙述倒还是正常的了。他告诉孟聚,四更时分,叛军再次复返,这次,他们携带了军用刀剑和弩机等战阵杀伤兵器,攻势凶狠,接战不久,因为孟聚失踪,靖安署的执勤武士队缺乏士气和指挥,很快就溃垮下来。
叛军大队涌进来,到处打人放火,到处乱搜寻找申屠绝况非常危急。
眼看着叛军恣意横行,靖安署的铠斗士队终于忍不住了。虽然一直没有得到命令,但吕六楼和一众铠斗士还是自发地出击。他们都只是新手铠斗士,但用来对付步兵却也恰恰有余,将入侵叛军打得落花流水。
孟聚奇道:“吕六楼,你们出动了,难道叛军的铠斗士在外面眼睁睁看着不理吗?”
“谁说不理?他们也出动了!一百来架斗铠同时开动,越过大街向我们扑来,密麻麻一片,他们不走门也不走缺口,就这样撞破围墙突了进来,那声势铺天盖地,看着都吓人!一百多具斗铠这么横冲直撞地杀来,我当时都吓坏了,更不要说小伙子们了——好多人都吓得尿裤了!”
“那你们到底是怎样……”
吕六楼深呼吸一口气,他的眼中露出真诚的崇拜:“多亏大人您去请来柳姑娘出手相助。不然,只怕我们斗铠队要全军覆灭,我也没命了。”
孟聚大吃一惊:“柳姑娘?柳空琴吗?我请她出手?”
“卑职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但蓝长官叫她柳姑娘或柳大师。”
“哦,那就是这个婆娘了!这婆娘又阴又诈,专门使坏整人,当真狡猾——她干什么了?”
听孟聚无忌惮地说柳空琴坏话,吕六楼脸色一黯。
他肃容道:“孟长官,卑职不知道您与柳姑娘有什么恩怨,但她毕竟是卑职的救命恩人以,长官您这样说柳姑娘职实在感觉很为难——请原谅,长官。”
这还是那个小心谨慎吕六楼吗?为了那个阴毒的婆娘,他居然敢跟上司我顶嘴了?
孟聚吃惊地望着吕六楼好一阵,摇叹道:“唉,你不知道柳空琴那婆娘的阴毒,被她蛊惑了——算了,我不说了,你的柳姑娘到底干什么了?”
“是,卑职失礼了。老实说,柳姑娘底干了什么,卑职也不知道。眼看叛军大群斗铠扑来,大家都吓慌了,突然一个柳姑娘出现在我们中间——也不知怎么回事,她一下子就这么出现了,好像空气里突然变出来似的,我们那么多人,竟没一个看到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那时,卑职还担心交战会伤着了她,冲她叫道:‘姑娘,快跑!危险,快跑!’——唉,说起来真是丢脸死了,我居然叫柳姑娘逃跑?
柳姑娘转头过来,冲我笑笑。然后,她走到了我们队伍的最前头,就那样静静地望着那边的叛军,唉,柳姑娘就那么一站,衣襟迎风飘舞,那种气势和风度,真是……卑职怎么也形容不出,反正真是好看!
她做了几个怪怪的手势,也不知怎么回事,叛军斗铠士忽然就像喝醉酒似的,歪歪扭扭地走不动了,摇摇晃晃地在原地打着转。只听柳姑娘叱了一声‘破’,就象风吹草低一般,叛军铠斗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倒下了一大片,他们一个个烂泥般瘫在地上,连动都动不了,我们上去捉他们容易得象捉田螺,只有离得远的铠斗士摇摇晃晃地逃掉了——唉,太可惜了,若不是这样,我们差点就把黑风旅的斗铠队来个一网打尽了!”
听吕六楼描述,孟聚脸上变色,激动得心头砰然直跳:“心灵风暴,这分明是心灵风暴!柳空琴居然能使心灵风暴?”
他忽然想起昨晚,柳空琴淡淡说:“有我在此看守,谁也救不了他。孟督察,这点,您尽管放心就是。”在叛军重重包围下还能镇定自若,自信能保住人犯不失——故老相传,天级瞑觉师能以一己之力对抗整支军队,难道,柳空琴真的是传说中的天级瞑觉师?
叶迦南的实力真那么恐怖,居然能拥有天级瞑觉师当手下?
看着孟聚脸色变幻,吕六楼却误会了他。他同情地望着孟聚:“大人,弟兄们都知道了,为了请柳姑娘出手,您受了一些委屈。但这毕竟是救了很多的弟兄性命,昨晚的事您就不必介意了吧——柳姑娘说了以后,大家才明白,原来孟长官您走开就是为了求救兵啊。”
“呃——呃?”沉思的孟聚被陡然惊醒:“六楼,你说什么?”
吕六楼自知失言,左右张望:“呃,呃……大人,这个就不必说了吧……蓝长官叮嘱过的。”
“吕六楼,你想找死吗?老子成全了你!”
吕六楼被逼得无奈,只好告诉孟聚:“柳姑娘告诉我们,她专心修炼,本来是不想理会打打杀杀的琐碎事的,只是孟长官您找到了她,苦苦哀求好半天,还跪下来求她,跪了一个多时辰,说她若不答应就不起来了,还答应她……呃。
没办法,她只好答应了你,但要罚您跪她家门三个时辰,还要帮她……唉,柳姑娘人好,就是脾气怪点,谁没有点古怪癖好呢?昨晚的事,大人您、您还是节哀顺变,尽快忘了吧!反正,蓝长官已经叮嘱了各位主办,主办们也吩咐了各自的部下,以后靖安署上下谁都不会提起这事的,您就放心好了。大家还是很钦佩大人您的,能伸能屈,方为大丈夫啊!”
孟聚一再追问,但这次吕六楼真的不肯说了,打死也不肯说:“孟长官,您杀了我都不会开口的!”
孟聚呆若木鸡,突然爆一阵愤怒的咆哮:“柳空琴,你这臭婆娘!给老子记住了:此仇不报,老子绝不走人!”
靖安署那边打得天翻地覆,虽然只隔几条街,省陵署这边却是依然平静安宁。温暖的阳光照在葱葱的草木和建筑上,显出一派宁静而和睦的气氛。
孟聚在进大门时,特意向看门的卫兵打听余书剑的下落,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余长官他们今早就回来了。”
知道余书剑安然无恙,没有在乱兵中丧生,孟聚松了口气。
他径直跑去叶迦南的官邸,想找王柱打探一下风声,不料王柱没找到,但是在楼下见到一个熟人,靖安署总管蓝正。
靖安署的两位总管却在上司的官邸外相遇了,不知为何,二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互相讪讪地笑着。
还是孟聚脸皮厚:“蓝总管来了?真巧啊。”
蓝正老脸微红:“呃,呃,是啊,真是巧啊。”
第一卷 靖安故事 第一百零一节 谢罪
蓝正打量孟聚一阵,笑道:“看来孟长官身子还好?柳姑娘那边的事可办完了?”
又是柳空琴那婆娘!孟聚心下腻烦,含糊道:“我没什么事……蓝长官,听说您把案犯申屠绝提到了省陵署?案犯是我抓回来的,提走人我却一点都不知情,这是不是有点过了?”
蓝正惊讶道:“孟长官,把人交给省陵署,这不是你的意思吗?”
“厄?我的意思?我什么时候说过了?”
“昨晚大家商议的时候,孟长官你赶走了黑风旅的两个使者,然后说,天亮后省陵署就会接手案子。就跟你说的那样,黑室的曹管领天亮时带着叶镇督的手令来提人犯,我想你既然都跟省陵署说好了,就让他们把人提走了这不是你的意思吗?难道你都不记得了?”
蓝正狐疑地望着孟聚,一副“你莫不是要没事找茬?”的警惕眼神。
孟聚这才想起昨晚自己的话,他有苦说不出,只得承认:“呃,我记性不好忘了,不好意思。”
看孟聚心虚的表情,蓝正隐隐怀疑,觉得里面有些内幕。但大家是平级同僚,昨晚孟聚请来柳空琴杀退黑风旅叛军护住了靖安署,更是威望大涨,他也不好盘问太细,只干笑两声:“孟长官年纪轻轻,记性却不是很好呢。”
今天早上,省陵署表面平静,内里的警戒却是明显增强。不但小楼周围护卫的警卫人数增加不少,风过林间,树林间隐隐看到贪狼斗铠漆黑的影子。
“蓝长官来很久了?”
“嗯。今天求见叶镇督的人很多,一时还顾不得见我们。”蓝正笑笑:“孟督察,今天叶镇督这边,可是门庭若市啊,我刚才在侯见室那边看了,里面都坐满了人,都是军方的人。我们东陵卫,可是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啊——叶镇督的实力,当真深不可测。”
孟聚默默点头,心下了然:世间万事,拳头最大。昨晚东陵卫的一个营击溃了整个黑风旅,这把靖安城里的大小军头们给吓得魂不附体。天一亮,大家就巴巴过来冲叶迦南示攀交情了。
越是接触叶迦南,他越发现这个孩子的不同寻常。她随身的侍女都是天级瞑觉师,以一个区区的华族从四品官的身份就与皇拓跋雄平起平坐,连北府的断事官萧何我都忌惮她,不敢冒犯。皇族慕容家的少爷为了追求她更是不惜屈尊降贵跑到北疆来做一个小武官——孟聚有种感觉,自己觉察到的叶迦南实力,只是洛京叶家庞大身躯的冰山一角而已。
骤然富贵易,长持荣华难,洛京叶家能以华族身份在鲜卑权贵中独树一帜,荣华权势历经三百年不衰,此等际遇绝非受宠于某个皇帝就能做到的。三百年间,不知有多少豪族权臣骤然起又转瞬衰落,唯有洛京叶家大海磐石一般巍然不倒,成为了支撑北魏政权的中流砥柱。
了解得越多,孟聚便越是自惭形秽。自己当初真是狂妄,居然敢痴心妄想此等豪门千金?
对叶迦南,孟聚终抱有一份感激和敬意,她虽然婉拒了自己,却顾及了自己脸面,也没伤自己的自尊,实在算她宽宏雅量有涵养了——换个鲜卑权贵,还不把这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给揍上三十军棍?
“哟哟,这不是孟长官吗?”招呼声打断了孟聚的遐想,他转头,却见一位个满面麻子的瘦高警卫在热情地冲他微笑。
孟聚记得他名字,笑道:“李应兄弟,久不见。今天是你当值?”
“可不是?昨晚城里有点不太平,我们加了上岗的人手,连我也来凑数——孟长官你站着干什么?来了怎么不通报?叶镇督早吩咐了,若孟长官您过来,不必等候随时可见的。”
孟聚偷瞅一眼蓝正:“这个,万一叶镇督正在忙要紧的事,我贸然打扰好吧?”
李麻子很热情,他扯着孟聚的袖子笑道:“有什么要紧事,无非就是会见边军的人罢了,别人来了要挡驾,孟长官您又不同。来来,我领你上去,在门口报一声就是了。”
自己是靖安署总管,孟聚是副手,但这个副手一来就可以觐见,自己却得在外面排队等着——蓝正脸红变成猪肝了,却还强笑道:“既然如此,孟督察你就先上去吧。我再侯一阵便是。”
孟聚苦笑,对李麻子说:“李兄弟,这位是我的长官,靖安署的总管蓝大人。我们是一同来求见的,您看……能否行个方便?”
李麻子对蓝正敷衍地行礼说声久仰,他面有难色,勉强说:“镇督只是说孟长官您可以随时见……但既然是孟长官您的同伴,这个……”
孟聚塞了块碎银子进他手里,笑道:“麻烦李兄弟了。”
“唉,自己兄弟,孟长官您这是干嘛啊。既然是孟长官您带来的同伴,应该也可以吧?我去通报一声吧,您稍等!”
蓝正执掌靖安署,江湖威名赫赫,无论官衔、位阶和资历都在孟聚之上,在叶迦南这边,他却只“孟聚带来的同伴”——蓝正固然不是滋味,孟聚却也尴尬。
这种事,解释了反而更难堪,两个人都不出声,也不敢对视,这片刻漫长得如一年似的。
李麻子回来得很快:“行了,行了,孟长官,蓝长官,请跟我上去吧。”
叶迦南的小楼孟聚已经走得轻车熟路了。在侯见室门口,李麻子通报了声:“报告!靖安陵署总管蓝正、副总管孟聚前来求见镇督大人!”
叶迦南慵懒的声传出:“让他们进来吧——易将军,不好意思了。”
“镇督大人说的哪里话。能见识您麾下的虎将,末将也是深感荣幸啊!”
孟聚走进去时,一身官袍的叶迦南懒洋洋地坐在主位上,易小刀弯着腰赔着笑坐在下首,而墙边还坐着三位边军的武官,他们拘谨地坐着,双手规矩地平放在膝盖上,目不斜视,那惶恐的神态象刚进学塾的学童。
看到孟聚和蓝正进来,叶迦南也不理他们,而是继续和易小刀说话:“易将军,你平时跟申屠绝交情莫逆,昨晚他做乱,你的兵马也跟着动了……不知有没有这回事?”
“启禀镇督大人!”易小刀大义凛然道:“末将与申屠绝结交,那只是公务往来,旁人误解,以为我们交情很深,其实不然。申屠绝的所作所为,末将一向是看不惯的,经常生劝于他,只是此人狂妄,从来不把末将的劝告放在心上,胡作非为,终于酿成昨晚的大祸。
昨晚,末将骤闻申屠绝的部下骚扰靖安陵署,真是惊得呆了!谁都知道,靖安陵署是您的部下,这些兵痞居敢冒犯镇督大人您的声威,末将惊骇难言。
当然,以镇督大人神威,只需小手指轻轻一点便捏死了他们。但末将担心这些粗鄙狂冒犯了督大人您千金之躯,心急如焚,惊惶不及细想,急忙率一众部下赶来阻止。说来惭愧,镇督大人您的忠勇虎骁勇善战,横扫千军卷席,叛军狼奔兔逐败退,末将竟是一点忙没帮上,实在惭愧,惭愧。
末将今日过来,就是特意要向镇督大人您请罪来了!”
“哦。易将军深明大义,何罪之有呢?申屠绝无视国法律令,自有他应得的惩戒。圣上和朝廷英明,也不会祸及无辜。易将军心做事就是了,今正是多事之秋,朝廷对你是多有倚重的。”
虽然昨晚没休息,叶迦南依然花容秀丽,神采奕奕,眉目间隐藏着兴奋。比起上次见面时,对易小刀的态度倨傲不少,隐隐有种居高临下俯视的姿态,表情似笑非笑,眼神里有种戏谑的味道。
易小刀恭敬起身躬身行礼,诚恳说:“全赖镇督大人明鉴,方能还末将清白。此恩此德,末将没齿难忘。今后镇督大人但有差遣,末将万死不辞!”
靠墙边坐的几位武官也起身,行礼响亮说:“谢镇督大人恩典,卑职感激不尽!”
叶迦南有气无力抬抬手:“免礼吧,诸位。大家以后,呵……用心为朝廷效劳便是了。”
她抬起玉手,轻捂檀口,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眯着眼睛,一副困倦的样子。
易小刀很识趣,他讨好地笑着:“镇督大人日理万机,操心的事实在太多。为了朝廷,为了北疆的安宁,您可要好好保重身体啊。末将就不打扰您休息了,这儿有点小小敬意,是末将的一片心意,还请镇督大人莫要嫌弃。”
他不动声色把一个盒子搁茶几上,起身辞行。
叶迦南点点头,仿佛这时才看到站在门边的孟聚和蓝正,懒洋洋地抬起葱葱食指点了下:“易将军,这是靖安署蓝总管,年青的是副总管孟聚。两个家伙经常惹事,让我很不省心,你平时见到了帮我多多管教他们。”
易小刀其实早看到了两人。
当道孟聚的名字时,他愣了下,马上换一副笑脸,两手分别与孟聚和蓝正紧紧相握,亲热地说:“兄弟,好久不见了!昨晚知道申屠绝要对你们不利,可把我担心坏了,带了兵马火急赶来救驾,在兄弟福大命大,平安无恙,我的一颗心啊,才算石头落了地!来来,我们可是好久没聚过了,待得公务有闲暇,大家出来好坐坐哦,你们还要跟叶镇督谈公务吧?那我就不耽搁了,回头见!记得了,到时可一定要找我喝酒啊,不然兄弟我可是生气的喔!”
易小刀连连拱手,笑容可掬地消失在门口,孟聚好奇:“蓝长官,你跟易小刀很熟?”
蓝正愕然:“我不认识他——不是孟副你跟他很熟吗?”
两人面面相觑,不禁莞尔。
倘若说叶迦南对易小刀还似笑非笑,她对着蓝正和孟聚可是半点好脸色都欠奉。
她冷冷地哼了声,倚在椅子上,脸侧过去,闭目养神,仿佛眼前压根没有两个活人。
孟聚脸皮厚,跟叶迦南关系近,倒还不在乎这小妮子发脾气,倒是蓝正脸皮薄,当场就撑不住了,他巍巍地跪倒:“镇督大人,卑职给您请罪了。”
蓝正跪下,害聚也不得不跟着跪倒,心中大叫倒霉。
两人跪了好一阵,孟聚膝盖都跪痛了,才听到叶迦南淡淡地说:“谢罪?谢什么罪?”
“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