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流动,视野的尽头,出现了一个金发金甲的女子,正朝我们的方向缓缓游来。她不敢靠近,只是站在远处,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它”。
我眼睛立刻发直,连楚度也看傻了。这个金发金甲的女子,实在太美了。即使是最华丽多彩的词藻,也无法描绘出她的姿容于万一。
甘柠真、海姬、鸠丹媚都算得上是绝色佳人。但和她一比,简直就像是凤凰边上的麻雀。她的肌肤比象牙更白腻,她的长发比阳光更流烁,她的眼睛比海水更蓝澈,她的嘴唇胜过了世上最娇艳的花瓣,她的声音让最美妙的琴弦也哑然失声。
她站在蓝宝石般的海波中,像一个最深最美的梦境,足以打动任何桀骜不驯的灵魂。
“她一定是海沁颜。”隔了好久,甘柠真道:“两亿年前,海沁颜身具三个第一的桂冠。北境第一高手,北境第一玄师,和北境第一美女。”
“就算是两亿年后,也是北境第一美女啊。”我咂咂嘴,不禁心驰神往。遥想海沁颜当年,丰神绝世,才色无双,不知多少男儿拜倒在她脚下。为了这样的女人,想必有不少英雄豪杰甘愿为她赴汤蹈火,宁死不辞吧。
一念及此,我的神识猛然被外力拉拽,诡秘的怪眼出现在神识中。刹那间,仿佛无数道电流冲入体内,我浑身发麻。脑海里嗡地一声巨震,意识竟然与“它”重叠在了一起。
无数画面在脑海中走马灯般地闪过。我似乎变成了“它”,拥有“它”的记忆,“它”的感受,重新经历两亿年前发生的一切,就像迈入了一条光阴的河流。
这是“它”最后的告白,两亿年前的秘密像一扇生锈的铁门,向我轰然开启。
……,诞生于怨渊,“它”可以预见未来,可以随意进出不同的时光河流。“它”是上苍的宠儿,因为“它”拥有真正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力。
然而,孤独地生活在这里,生活在辉煌而荒凉的海底,对着永远空空荡荡的水波。没有任何生灵可以接近“它”,灿烂的光芒美丽而致命。无论选择哪一条光阴的河流,都是如此苍白。
冗长神奇的生命,原来只是一座寂寞的广寒宫。
每一天的清晨,“它”总是跳出怨渊,呆呆地仰望海上的世界。一天又一天,听海潮重复的声音,一天比一天沉默。
直到遇见风姿绝艳的海沁颜。美丽的女子立在海波中,远远地望着“它”,忽而微笑。
笑靥如花。
从此,寂寞的宫殿不再是一个人。
“它”竟然爱上了她!一个异物,奇迹般地爱上了人类。“它”毁去了自身强大的灵力,变得黯淡无光,数万只星星般的眼睛在这一刻,全瞎了。不再有灿烂的光芒,生命却从此焕发出了最耀眼的光彩。她可以靠近了,可以靠在她的身边,听她说话,让她的手温柔触摸。哪怕明眀预见到未来“它”死在她手中的一幕,却还是固执地选择了相信。
相信她,比相信自己更相信她,相信时光的河流不应该是苍白而孤独的。
从此,海底多出了一座金碧辉煌的脉经海殿。从此,“它”不再寂寞,亿万年的生命不再是寂寞的,因为有她陪伴,耳鬓厮磨,亲昵嬉戏。不需要再选择,因为那已是一条最美的光阴河流……
“这就是海沁颜的日志里被撕去的故事,是‘它’告诉我的。”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喃喃地开口道。神识内,“它”渐渐与我剥离,怪眼越来越模糊,所有的画面一一隐去,这些画面的闪过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后来呢?”甘柠真追问道。眼前,海水簇拥着她和“它”,彼此凝望,温柔的波涛声宛如娓娓诉说。
“后来和我们猜测得差不多。‘它’被海沁颜无情背弃,试问一个风光无限的当世第一美女,又怎能生出畸恋的丑闻?何况脉经海殿已经建成,‘它’再也没有了利用的价值。”我摇摇头,“‘它’被海沁颜和女武神们偷袭围杀,负伤逃入怨渊,死前神识不散,怨气凝结,留下了铭心刻骨的痛苦诅咒。”
默然半晌,楚度森然道:“这是‘它’背弃自己的结果,真是一个可笑的蠢货。”
“啪”,甘柠真一个清脆的耳光,扇在了楚度的脸颊上。楚度呆若木鸡,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恐怕做梦也想不到,甘柠真居然打了他一记耳光。
“你,没有资格侮辱‘它’。一个连自己的妻子都要毒害的人,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甘柠真咬紧银牙,胸脯急促起伏,一字一顿地道。
我半晌做声不得。小真真看似温和,骨子里燃烧的却是倔强刚烈的血。楚度的话,可能触动了她心中隐藏的亡母伤痛。
楚度目光凌厉地盯着甘柠真,青衫激烈起伏,似在拼命克制心头的怒火。许久,还是沉默了。
“‘它’的确死了,留在怨渊里的只是‘它’的尸体和怨气。”我叹了口气。
甘柠真激动地道:“‘它’本可以活下去的。负伤逃入怨渊的时候,‘它’还没有死,只要再重新选择一次,就可以避开死亡的宿命。”
“它”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因为如果这样,就再也遇不到海沁颜了。苍白荒冷的时光河流中,不会再有浓烈的色彩。
还是选择了相信啊。哪怕留下了怨毒的诅咒,在临终的一刻,还是选择了相信。怨有多深,爱就有多深吧。我心中怅然若失,这是怎样的情感呢,相信对方胜过自己,这兴许是甘柠真不再受怨渊咒术影响的原因。
“海沁颜的死,真的是报应啊。”甘柠真低声叹息。
“换作是你,你会嫁给一个异物吗?”楚度忽然对甘柠真冷笑。
甘柠真愣了一下,楚度道:“说,永远比做容易。”
我苦笑:“海沁颜摆脱不了‘它’,所以只有杀了‘它’。”
“‘它’终究还是无法逃脱宿命。”楚度目光闪电般掠过我。
我心中一寒,命运难道真是上天注定,无法改变?即使拥有选择权力的“它”也无法逃过。
可甘柠真却说,这样的宿命比逃脱更高贵。
怪眼在我的神识内彻底消失了,周围的海沟、岩石慢慢氤氲,化作了晃动的虚影,海床像蜡烛油一样融化。
我忽然明白过来,眼前见到海沁颜和“它”的一幕,并非我们踏入了两亿年前的时光,而是它在临死前,留下的一点意识形成的“宙”,所以甘柠真也能亲眼目睹。这是留在“它”记忆最深处,在生命最后一息的念头。
整个宙在缓缓消失,海水越来越稀薄,把“它”和她渺渺带走。我知道,“它”现在彻底死了,魂飞魄散,意识怨气消亡。
“轰”,天崩地裂,山石炸溅,我和甘柠真、楚度又回到了洞壑底。脚下形如怪眼的岩石,已经碎成了一堆粉末。在我们眼前,是那个不断融化的宙,像一幅渐渐缩小的画,依稀还能瞧见“它”和海沁颜。
这是我望见他们的最后一眼:在那一刻,金发金甲的女子看着“它”,忽而微笑。
笑靥如花。
这是他们初见的光景。
从此,寂寞的宫殿不再是一个人。
从此,相信她胜过了相信自己。
不用再整天望着海上的世界发呆啊,所以宁可被欺骗,宁可被熄灭,宁可不再选择,也要固执地踏入那一条光阴的河流。
只因为那是一段有怨,却无悔的彩色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