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得生出,他对我一切变化了如指掌的错觉。
这算是第二个下马威吗?
双方的眼神霎时互锁,遥遥交击,但并不如我意料般迸出无形的刀光剑影,反倒让我感觉仿佛一拳击在空处,虚不受力。
“林龙兄?”尽管相隔几十丈远,公子樱的语声仍然清晰得就像在耳畔响起,不愠不火,不疾不缓。
“你是哪根葱?”我嘴唇无声蠕动,翻着眼皮乜斜着他。算算时间,夜流冰可能已将虎符交给了他。至于与红尘盟的会谈,我想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结果。当前局势不明,聪明的野心家不会轻易下重注。
“本人公子樱,林龙兄何不上来一叙,容我烹茶待客?”
“高处不胜寒,而且容易出事故。何况堂堂碧落赋的掌门为我烧茶,粗人受不起啊。”
“不知林兄师出何门,兴许和我等还有渊源。”
“咱独来独往,不爱到处攀亲。兴许五百年前,咱有朋友和你是一家吧。”我嘴不饶人,口吻完全没有回转的余地,实则是想摸摸这魂器的脾性。而我眼角的余光敏锐地观察到,附近一带只有出,没有进来的人流,心里不禁暗忖,红尘盟的人是否也在暗中使了力?
公子樱微微蹙眉:“林兄为何加害我清虚天的美髯公?”
我不耐烦地挑挑眉:“废话,他要杀大爷,难道我还得伸长了脖子请他砍?”
“美髯公已故,孰对孰错不能单凭林兄一家之言。”
“既然如此,你还问我做什么?闲得发慌没事干,所以就来干人?”
公子樱淡淡地道:“林兄当非寻常人物,何苦介入锦烟城的是非?我看你肝火过旺,属心血不调,阴虚气燥之症。不如随樱回碧落赋清肝降火,静心调养一段时间。”
“听你这个调调,强上也能说成是勾引。”我长笑一声,气势如渊渟岳峙。身后方的怡春楼焰光翻涌,黑烟冲天,似升腾起战斗前的硝烟。
“来吧,让我看看你有没有本事请动大爷。”我原本就要阻延他北上澜沧之路,现在他主动挑上门,我没有退缩的道理。
“恕樱无礼了。”公子樱从琵琶腹内缓缓抽刀。
一泓碧水似盈盈流出,贯穿夜色;又像皎皎新月升起,斜挂苍穹。
这便是他蜕落的躯壳么?我紧紧盯着一点黛眉刀滑动的路线,心神也随着它无声而动。
一息,五息,十息……
糟糕!
我突感不妙!公子樱抽刀的动作居然绵绵不绝,直到此刻也没有停止。三尺不过的弧形刀身,长得就像没有尽头,数十息都不曾脱离琵琶而出。
偏偏我全部的心神被他这个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所摄,一时难以摆脱。如果我强行打破,等如斩断流动的水,飘浮的云那般困难,甚至还会遭受剧烈的反噬。
而公子樱抽刀的动作仍在持续,仿佛直到天地终结,也不会结束。
这应是第三个下马威么?我被他这一手造成的玄妙景象死死压制,宛如一尾小鱼随波逐流。只要水流继续,小鱼就无法自主选择游动的方向。
更要命的是,小鱼最终会被越来越湍急的水流冲垮。
公子樱果然眼光犀利,并不与我纠缠,而是直接选择以道境强压。这是最简单最省力的方式,从他现身高楼起,这一战其实已然发动。
正当我决心不顾一切,宁可负伤也要冲破对方的抽刀之势时,怡春楼在火海中轰然塌陷。
滚滚浓烟中,一辆受惊的龙马车呼啸奔出,驰过身侧。
无人驾驭的龙马车朝着街心飞跑,两匹拉车的龙马高九尺,身躯雄健壮美,密布鳞片,口鼻喷出一团团雪白的云气。
我眼神顿时一亮。
就像一幅完美的画被冒失地添上一笔。公子樱无穷无尽的抽刀道境,被突然闯入的奔马打断,出现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停顿。
而他的刀势极度内敛,全部集中于我一人身上,连地面的尘土都不曾被刀气波及,龙马车自然毫发无伤。
这点短得不能再短的停顿对我已经足够。
跃起、翻身、上马!我的律动与奔掠的龙马合一。
“呛!”清亮的刀鸣声在我身形展动的同时响起。
抽刀道境当场反噬,刀气犹如积堵许久的山洪猛烈爆发,冲向我这个裂开的堤口。
霎时,胯下龙马烂成血泥,肉末飞洒,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全因我把刀气通过一元弦线,悉数转嫁到它身上。不待落地,我急速横移,跨上另一匹龙马背,将残余的刀气送出。
龙马仰天痛嘶一声,口鼻溢血,前膝软软弯曲。我悄然送出一道生胎醴,强行激发它的潜力。龙马的肌肉顿时像充气皮球,鼓涨欲爆。我狠狠一踢马臀,龙马人立而起,猛地挣脱缰辔,发狂般冲向前方。
公子樱立在高楼,眉目似画,静如处子,一点黛眉刀遥遥指向奔驰而近的龙马。
“哒哒哒哒……”蹄声震亮街道,龙马四蹄翻腾,鬃毛在疾风中向后飞扬,载着我犹如离弦之箭飞射。
双方的距离不断拉近。
刀尖轻轻挑起,以肉眼难察的弧度微摆,一点翠光宛如萤火,凝亮夜色。
公子樱不是楚度、晏采子,不会任由我一展所长。从一开始,他便以泰山压顶之势,对我施展全力。而我稍有不慎,便会血溅当场。
龙马突然俯颈嘶鸣,鼓满的肌肉迅速萎缩,鲜血不断渗出鳞甲。
它快要不行了。
翠光越来越盛,一点接一点涌现出来,凝聚成一团璀璨夺目的光球。光球还在不断扩大,仿佛随时会炸开。
“来啊,冲上去!”我猛然一夹马腹,龙马怒吼着腾空而起。
这一生,它兴许都拖着华美而沉重的车厢度过,从未无拘无束地驰骋过一次。
龙马跃向高楼,我从马背上飞起,扑向公子樱。龙马从身下哀叫着坠落,血肉断骨横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