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上左使眼中露出绝望之色。
嗡嗡……变异银蝗急掠而至,身形猛然悬停在空中,鞘翅震荡卷起的乱流瞬间便把周围的云层绞得粉碎。
苏唐慢慢从圣座上站起,冷眼看着对面的上左使,而上左使面如死灰,身形也在簌簌发抖。
上左使并不是为自己的生命担忧,如果没有总殿,他也活不到今天,当初走进往生殿之时,他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没什么了不起的,就当报答了总殿的提携之恩。
他是为那个人而恐惧,所忍者深,所谋者重,他越想越觉得那个人可疑,可惜,他再没有机会回去提醒总殿了。
……
孔雀山的山腹内,方以哲恭恭敬敬的站在厅中,静默不动,一个枯瘦的老者端坐在主座上,冷冷的打量着方以哲。
良久,那枯瘦的老者缓缓说道:“方总社首,本座本次来,是代宗主问你几句话,还望你能如实回答,欺瞒本座倒没什么,但你如果刻意欺瞒宗主……那就没有人保得住你了!”
“吴长老,您尽管问好了。”方以哲轻声道:“方某定知无不言。”
“你和那唐仁到底是什么关系?”那枯瘦的老者说道。
“朋友。”方以哲回答得很快。
“只是朋友?”
“只是朋友。”方以哲一笑。
“混账!”那枯瘦的老者勃然大怒:“方以哲,你还敢狡辩?!本座早已知晓,那唐仁只是化名,他的本名叫苏唐,是千奇峰的宗主,数次残杀我魔蛊宗的同道,后来就是在你的协助下,潜入藏剑阁,又屡屡以魔蛊宗唐仁的名义出头,给我魔蛊宗惹下了无数祸事!”
“确实是这样。”方以哲道。
“你现在还敢说,那唐仁是你的朋友?!”
“是我的朋友啊。”方以哲点头道。
“你……”那枯瘦的老者抬掌拍在了桌上,身形猛地站起,冷冷的说道:“这么说你认罪了?”
“我有什么罪?”方以哲讶然道:“他是我的朋友,找到我要我帮忙,我本没办法拒绝的。”
“放肆!放肆!!”那枯瘦的老者气得须发张扬:“方以哲,莫非你敢叛出本宗?!”
“吴长老,你这么说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只是帮了朋友几个小忙而已,与叛宗没有什么关系吧?”方以哲不卑不亢的说道:“如果吴长老是一年前到了这里,我无言以对,只能等候您的发落了,但这个时候您才来……不觉得晚了一些么?而且,以宗主的心胸抱负,恐怕是不会让您来向我问罪的,您不是误解了宗主的话?呵呵呵……我建议您,还是去问个清楚再回来吧。”
方以哲的态度由恭敬转变成张狂,那枯瘦的老者心中大惊,但神色却反而变得沉静了,他皱了皱眉:“方总社首,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没有继续坚持自己的愤怒,是因为方以哲的话正击中了他的弱处,宗主只是让他来要几个解释,绝对没有把方以哲当成叛逆的想法,刚才他大发雷霆,也仅仅是为了利用自己的地位,威慑住方以哲,为他的下一步奠定基础。
可现在方以哲不吃这一套,他只能又把态度放得柔软一些。
“我刚才说过,已经晚了,一年前,我没办法证明我的对错,只能任人揉捏,现在……我想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分明吧?”方以哲淡淡说道。
“你要证明什么?”那枯瘦的老者问道。
“证明我的识人之能。”方以哲道:“吴长老,说实话,您的眼光太过短浅了,只看到了以前那点过节,却看不到我魔蛊宗的未来!苏唐已勘破圣境,并得到了魔神坛的认可,又掠走邪君台,其势已成。是和他成为朋友,还是要和他成为仇寇,这种事情还需要选择么?”
“笑话!那苏唐与我魔蛊宗仇深似海,又怎能成为朋友?!”那枯瘦的老者冷笑道。
“吴长老,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方以哲道:“宗主就要比您想的透彻得多,这一次和苏唐合谋对付往生殿,我请出了他,呵呵呵……如果宗主没有点头,他又怎么会与我配合?”
方以哲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宗主都点头了,只是没有明说而已,你又凭什么指手画脚?
站在另一边的陈言,看向方以哲的目光中微微露出了恐惧之色。
当初苏唐和方以哲商量妥当,然后回头去找伊浅梦时,方以哲便悄悄和那个人联系上了,他知道这些后,大惊失色,因为如果方以哲找的人有些不妥,无疑就是出卖了苏唐的朋友。
再或者,被魔蛊宗的宗主知道了这些,也极有可能故意泄露秘密,让往生殿预先做好准备,和苏唐拼个两败俱伤。
结果,他愤怒的找到方以哲,指责方以哲背弃信约,辜负了苏唐时,方以哲却笑着一条条反驳了他。
首先,魔蛊宗的宗主不会故意出卖苏唐的朋友,因为苏唐完全能用相同的方法做出反击,对谁都没有好处,那个人潜伏在往生殿里已经多年了,序列排在往生殿前五之内,也是宗主的一大王牌,绝对不可能与苏唐相互拼掉。
其次,方以哲还有别的眼线,如果察觉到不对,他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为了便于联系,苏唐特意把袁家的云车派了过来,他可以马上把信送到千奇峰,让苏唐那边的人及时作出应对。
最后,方以哲也表明了自己的志向,这是一次对宗主的试探,如果宗主的选择过于浅薄,方以哲有信心在五年之内取而代之,如果宗主配合行事,那就要改变态度了。
陈言一直留在方以哲身边,他亲眼看着方以哲从一个小小的分社社首走到今天,亲眼看着方以哲把劫后余生的第七总社发展壮大。
这个人,也许是苏唐的朋友,但绝不会成为苏唐的属下,用古人的话说,这个人天生就有反骨!
那枯瘦的老者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你是怎么认得他的?”
“我有我的办法。”方以哲回道。
第六七七章 唯一的机会
见方以哲回避问题,那枯瘦的老者沉下脸,但随即又微微叹了口气,方以哲实力进境极快不说,还网罗了不少修行者,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收集到大批丹药,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叫他一声长老,只是客气客气罢了,如果他真把自己当回事,说不定会惹出什么麻烦。
更关键的是,方以哲似乎早就摸准了宗主的想法,他再想打着宗主的旗号强逼方以哲低头,已经不可能了。
“宗主还有几句话要问你。”那枯瘦的老者说道:“苏唐和我们结仇甚深,你又怎知他不会反手对付我们?”
“世上没有几个人能比我更了解苏唐了。”方以哲缓缓说道:“上次我听苏唐说起过,原来我宗藏剑阁有个长老,现在去了博望城,在那里重建九月,呵呵呵……博望城啊,就在苏唐眼皮子底下,只是苏唐不但从来没有管过他,还去找他聊过几次。”
“博望城?当真?!”那枯瘦的老者一愣。
“自然是真的。”方以哲顿了顿:“吴长老不会想去博望城转一转吧?那样您就是误会我了……”
“哦?这怎么说?”
“能得到苏唐的信任,是一件让人非常愉悦的事。”方以哲道:“他和三大天门的人不一样,三大天门出来就有立场问题,看到我魔蛊宗的修行者,总要斗个你死我活,而苏唐……却不愿意继承仇恨,他做事情从来只是看人,不管出身。”
“所以,他杀了我宗的不少人,但又能和我成为朋友,经常走动。”方以哲续道:“据我所知,他还有一个朋友,是诛神殿闻天师的后裔,他们的感情很好,如果不是那人的身份有些特殊,不敢走到光天化日之下,估计他们早就结成夫妻了。苏唐遇到危急时,那人救过苏唐的命,那人遇到意外时,苏唐也屡次救过她,按道理说,那么苏唐也应该仇视三大天门的修行者才对,但苏唐又和蓬山的袁海龙相交莫逆,甚至把自己的千奇峰交给了贺兰远征,这样……您总该明白了吧?苏唐并不在乎我们的出身、立场,他只看人。”
那枯瘦的老者捋着胡须,久久不发一言。
“我宗藏剑阁的那位长老,能在博望城扎根,而苏唐从来不管他的事,正因为苏唐已看过了他的人。”方以哲道:“如果换成您想去博望城做些什么,不但会害了自己,也会牵连到那个长老。”
“我只是问问罢了。”那枯瘦的老者说道:“宗主还等着我的回信,我跑到博望城去做什么?”
“那就好。”方以哲道:“吴长老,方某还有一句话,您务必要带给宗主!”
“你说。”那枯瘦的老者说道。
“宗主就不要把注意力放在千奇峰那边了。”方以哲道:“我可以保证,只要我们不主动招惹千奇峰,苏唐也不会主动来袭击我们。”
“保证?我宗的兴亡就靠你的保证?!”那枯瘦的老者冷笑道。
“我和苏唐聊过多次。”方以哲道:“他说待往生殿的事情了结后,就不会再出来随意走动了,而是要努力经营自己的千奇峰和邪君台,为妖族的进袭做准备,他还说,因为阴阳隔绝多年,星路也受到了影响,但总有一天会恢复过来的,到那时候,妖族就可以随意进入这一方天地了,吴长老,我宗也应该预先做些准备!”
“呵……”那枯瘦的老者笑了笑。
“我还有一句话。”方以哲叹道,他不想说,但又不得不说:“这一次,是我宗从地下走出来……最好的机会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那枯瘦的老者一愣。
“我们总是四处躲藏,能藏得了一时,但能藏得住一世么?”方以哲:“妖族进袭,我宗也可振臂而起,到时候与天下各宗并立于世,才是正途啊。”
“方总社首,你哪里懂得人心险恶?!”那枯瘦的老者冷笑道:“糊涂!我宗振臂而起?然后等着其他宗门在背后插刀子么?”
“只要苏唐在,就没有人敢这么做。”方以哲道。
“算了,你的话我会禀报给宗主的。”那枯瘦的老者对这个话题明显不感兴趣:“方总社首,听说你收集到了不少丹药?”
“没错。”方以哲道:“方某愿意拿出一半丹药,分给本宗。”
“哦?”那枯瘦的老者露出惊喜之色:“本座可没有故意挤兑你,是你自己说的?!”
“方某自然要为本宗出一份力的。”方以哲道。
……
在方以哲与魔蛊宗的长老交涉的同时,苏唐已回到邪君台秘境之内,一眼便看到面色苍白的顾随风呆呆的坐在石块上,而司空错站在旁边,好像在劝解着什么,但顾随风神游物外,一点反应都没有。
“师尊。”苏唐道:“他这是怎么了?”
“我把司空星野的死讯告诉他了。”司空错露出一丝苦笑:“真没想到,居然会有人为那个畜生而伤感!”
苏唐看了看顾随风身边放着的小包裹,压低声音道:“他死了?”
苏唐当时刻意留了司空星野一口气,就是为了交给司空错处置,但没想到司空错下手如此之快,在他看来,没必要急着杀死完全失去了战斗力的司空星野,准备一些东西,再拷问几天,或许能有意外之喜。
“死了,我已经错过一次,再不想错第二次了。”司空错道:“我曾经以为,他的性格那么乖僻、阴损,是因为失去了亲人,现在才明白,有些人的性格就是天生的,根本没办法改变。”
苏唐沉默片刻,视线落在了顾随风身上:“顾老?”
顾随风不为所动,还在呆呆的看着前方,显然,司空星野的死,对他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不要打扰他了。”司空错道:“让他自己呆个几天,也就恢复了。”
“好,师尊,我们去那边走一走?”苏唐道。
“走吧。”司空错道,差不多走出了十几步,她低声道:“苏唐,以后就不要叫我师尊了,我只不过是传与你魔诀而已,你能走到今天,全靠你自己的努力和运道,这声师尊……叫得我心里有愧啊……”
“如果没有师尊,我就没办法炼化魔之光,没有魔之光,也就没有了后来的机缘。”苏唐笑道:“或许,我在那一战里早被大妖初蕾碾成肉泥了,就凭这份救命之恩,我也应该叫一声师尊的。还有,如果从小茹那边论,我得叫您一声干娘,其实也差不多了。”
“呵呵……你总是这么油嘴滑舌。”司空错也笑了起来,随后脸色突然一沉,很坚决的说道:“不能从小茹那边论!”
“为什么?”苏唐有些不解。
“我当初只是看到那丫头很招人喜爱,又有你这份关系,所以让她叫我一声干娘,可没想到,花西爵那个老不死的居然出来占便宜!”司空错道。
“司空错,我们这段日子也算合作过几次了。”花西爵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背地里说人长短,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苏唐咧了咧嘴,他最头痛的就是同时看到花西爵和司空错,和习小茹一样,叫花西爵师祖,等于是骂了司空错,而别的称呼都不太合适。
“苏唐。”随着话音,习小茹从林中走了出来,她的手挎着花西爵的胳膊,接着向苏唐使了个眼色。
“小茹啊,我回去和你师父说说,你以后就做我的记名弟子吧。”花西爵道:“不把辈分定下来,这老刁婆子是和我没完没了了。”
“师祖,这样……好么?”习小茹喃喃的说道。
“有什么好不好的,我说了算。”花西爵道:“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不管那么多了。”
花西爵的口气虽然大,但这话已经泄了底,改辈分是没什么的,先把所谓的老刁婆子稳住了再说。
就在这时,一道银线从空中掠下,落在苏唐身后,接着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来:“妈妈……”
小不点飞到苏唐肩膀上,看了看花西爵和司空错,打了个哈欠,往苏唐的衣襟内钻去,她又困了。
看到小不点,花西爵和司空错都沉默了,而变异银蝗背上闪闪发光的圣座也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我们听说了,但都有些不信,无光圣座……真的是你杀的?”司空错道。
“嗯。”苏唐点了点头:“他太过自信了,如果看到我立即转身远遁,他不是没有逃走的机会。”
“呵呵……”司空错笑了:“如果他看到你就逃走,他又怎么能成为无光圣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