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须半响思索,片刻间剧变已至眼前,洞内嗡鸣声大做,如一只、又好像无数头怪兽共同喧嚣;下一刻,耳边轰的一声响,一群乌中带亮的云彩扑出洞口,稍一停顿,径直扑向那个最明显的目标,看得到的活物,发光的青年。
飞蚁,性情狂暴,凶狠无惧,丝毫不像别的野兽那样惧怕,数量多达数十万!
唰!蔓中人驴一起冒头,彼此对望,会心一笑。可惜灰哥气息衰弱,叮当累的都快死了,人驴笑起来都是那么难看,那么凄惨。
寨子里的人知道这群飞蚁存在,深深了解它们有多可怕;说弱点的话,它们一旦盯上目标,在没将其杀死前不会转向别处。也就是说,从第一只飞蚁扑向长发青年的时候,蚁群与他之间就只有一方能活,绝无第二种可能。
战斗一起无可终止,计划成功之后,叮当全身再无一丝气力,靠在灰哥的脖子上说道:“出去吧灰哥。不走了。”
表明态度、省了灰哥误会意思,叮当要留在这里看到结局;灰哥听后轻轻点头,扯着已脱力的叮当艰难爬出,之后便只能呼呼喘着关注战场,眼睛一眨不眨。
数十万飞蚁围住一团会发光的人,凶猛扑击连绵不止,共享饕餮盛宴。
……
“吼!”
身陷蚁群,长发青年首次流露出羞怒神情,沉沉低吼。跑是跑不掉的,藏也藏不住,长发青年拳打脚踢,并且吐出五色气团。
实力相比,青年比那时强,单只飞蚁远弱于狼,巨狼能承受气团多次攻击不死,飞蚁却哗啦啦掉落满地,身体很快化为灰烬。然而飞蚁数量多达数十万,相加抵得上百头,此外更重要的一点,飞蚁死伤不影响战力,凶猛依旧。
长发青年压力很大,他或许不怕是,但他现在舍不得那具肉身。此前灰哥、蛤蟆吞食其血肉,自己倒霉、同时也击中青年软肋,让他很是苦恼;如今数十万飞蚁一起啃食,哪怕全部倒霉死光,青年依旧得不偿失。
最重要的一点在于,灰哥蛤蟆血脉不俗,长发青年以肉身换力量的做法不亏;这些飞蚁都是普通货色,胃口大、吃相凶,血、肉、骨、乃至毛发一律啃光,给他带来的力量微乎其乎,亏到姥姥家。
“该死的丫头,该死的蚁!”
曾令天道无奈的存在,如今靠寻死积累力量,连一群妖虫都算不上的蚂蚁都对付不了;心中懊恼、可是没有办法,长发青年手、足、口并用,全力与蚁群周旋。
这是他首次不求死,为活着而战。
数十万飞蚁斗一人,蚁凶狠,人强大,竟然斗了个旗鼓相当。
战场上,长发青年左冲右突,带动蚁群横冲直撞,嗡鸣之声不断;飞蚁尸体成片洒落,铺了一地,其中部分化为灰烬,更多体内发出彩光,慢慢变成一团五色光球。很快,百十丈地面光华闪耀,对应长发青年身上的血肉快被啃光,蚁群数量越来越少。
战斗凶狠惨烈,围观者无所事事,看了一会儿,叮当与灰哥彼此对视,均从对方眼里看到绝望。
还是不行。
蚁群纵横无敌,便是一头大象也能啃成骨架、甚至连骨架都剩不下,但它们啃不死青年。
大灰啃了青年一小半身体,蛤蟆吞下一只眼球,如今胖胖生死不知,灰哥挣命在旦夕;单只飞蚁太弱了,对青年血肉的抗力太差,一点皮、一丝血、一截头发,沾之立毙。战斗进行到现在,蚁群数量消耗大半,长发青年变成光头和尚,半边脸孔血肉尽失,白惨惨的骨骼外露,看上去虽然凄惨愤怒,但也那般强大。
他的身体几乎空了,除了彩光只剩少许骨架连接,看上去就像个被敲碎的骷髅架子,即便如此,青年挥拳踢腿依旧,虎虎生风。
他打出的不是力量,而是一股气,气流经过如瘟疫蔓延,一死一大片。也就是飞蚁能与之对抗,换成人、或其它生灵,战斗如何不论,到这份上斗志早消,军心崩溃。
又过了片刻,叮当心里叹了口气,目光不再关注战场,仰头望天。
黎明前的黑暗,天空十余颗星光闪烁,格外美丽,格外让人留恋。
才几天功夫,叮当已经迷上观星,每每看着它们、仿佛感受到一股冲力,身体里似乎存在一个关闭记忆的闸,渐渐在那股冲力下松动。
“来不及了么?”
以前不觉得“忘记”可怕,相反一个人生活孤寂无着,能忘其实是一种优势;自打十三郎出现,情况完全变了,叮当无时无刻不想恢复记忆,一直努力着。
“来不及了。”
回头看一眼,确认飞蚁终将落败,叮当扭过头去,在灰哥厚实的身体上靠了靠。
“灰哥,你走吧。”
神情语气不容置疑,叮当缓缓说道:“不要回寨子,去我那里告诉哥哥,我们怎么死的。”
灰哥听懂了叮当的话,有些疑惑。哥哥是谁,灰哥不知道也没办法问,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它觉得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哥哥值得信赖,于是轻轻嘶鸣回应,四蹄用力、挣扎着站起身。
“想走?哥哥?”
长发变成光头,青年的好脾气像他的头发一样不见影子,变得暴躁难抑;时刻关注人驴动静,听到叮当的话,与蚁群战斗中的他忍不住想开口,神情愤怒而且不屑。
“丫头放心,你不会那么快死;等把这里事情办好,我带你们去找阿玉姐,还有那个哥哥。”
战斗中青年把目光投向叮当,呲牙一笑。“我亲自去报讯,好不好?”
结果让人失望。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叮当脸上再无惊恐与绝望,挂起满满嘲讽。那头驴子也变了样,目光迷茫但其神态反转,说不出的安宁祥和。
青年很不高兴,最后一次吐出气团,恶狠狠开口。
“到那时,看你还是不是这副表情……谁!”
回应来自天上,嘶啦啦灼烧响声不绝,轰隆隆雷鸣浩荡不休,寒飕飕风暴席卷山野,尽为托衬那个清朗、冷漠,怒恨滔天的宣告。
“那你仔细看,看清楚。”
第1494章 不复仇,只出气
天亮了。
密封的箱子打开一条缝,射进去的光只有一缕,却把所有晦暗驱散。晨曦之后红箭千条,以爆射姿态冲入天际,犹如千万匹火马冲入黑暗阵营,燃烧一切,所向无敌。红箭之后出现一条圆弧,就像抓扣大地的拉环,震颤着、燃烧着、愤怒着升向天空,回到自己的领地与家园。
烈阳之下,阴影如败兵、如退潮之水,寒凉如残匪试图顽抗,在骄阳烈焰的烘烤中灰飞烟灭,变成温暖的一部分。昊阳火轮离地的那一刻,整个世界恢复光明,黑暗只能躲进角落苟延残喘,等待其疲惫、撤出的时候。
落日时的感觉是“让”,黑暗凶猛、但它只敢填满光明离去后留下的空当;天明时的印象完全不同,阳光以驱赶的方式收回全部,王者之风。
朝阳腾空,万物梦中苏醒,世间最最壮丽的景致,最最神奇的时刻,是没办法用文字描绘出的极。对那些黑暗中苦苦挣命的人来说,再多华丽的词汇也形容不了此刻的心情,无与伦比。
极路并不代表终止,朝阳虽美只是布景,画中之魂仍需由人来扮演;因此,当那到声音响在耳边,当那条惊恐撕裂天空,当那些象征怒火的霹雳、代表心绪的飓风横扫山野,当那片来自金乌、本为朝阳、如今与昊阳同衬争辉的火海撞入眼帘,当那个踩风踏火,眼若星辰,周身被雷电之光环绕的人影走进心海,原本站都站不稳的灰哥陡然变了模样,仰天咆哮。
“欧——昂!”
那是从灵魂发出的厉啸,浩浩荡荡连绵不绝,并有一股哀诉之意,乞怜之心。
生平头一次,骄傲的灰哥心里生出自怜的心思,就像受到了委屈的孩子,需要人安抚。最最奇妙的是,他祈求的对象是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头一次见面。
灰哥不认识来人,可是心里觉得熟,熟得好像刚刚一块儿玩耍了十来年一样;看到便能知道,知道当即明白,它意识到这人就是叮当所说的哥哥,接下去的事情、叮当、甚至来拿自己在内都交给他来办,再不需要操心。
“那就好了,那就放心了。”
情绪发泄出去,心情放送下来,意味之苦苦维持的意志迅速崩跨;这个时候的人最虚弱,便如积攒了无数年力量的潮水发动反扑,瞬间淹没掉一切。
咣当!灰哥一头栽倒在地上,体重太大导致骨头差点散架,其肚皮内彩光震颤几次,将出未出。
叮当与灰哥一同摔倒,脸上带着泪,带着笑,带着愧疚与欣然;说累的话,叮当比灰哥程度更深,一口气松懈顿时支持不住,只想大睡七天八夜,可她拼命不肯闭上眼睛,顽强地望着那条身影破空而来,凌空出指。
“封!”
声到人未到,玄法大力已达战场,一个灰蒙蒙的环套在灰哥的身体上,堪如无数只手掌齐齐拍打;当头一棒,五彩之光像蛇一样缩回身体,顷刻又被排山倒海般的压力压成一团,直至成为拇指般大小的球。
封印之后红芒涌动,暖洋洋、又清爽的气息将叮当、连同胖胖还有大灰一道包裹起来,像一层无微不至、保暖又能避暑的棉袄。
“好好休息,我才能放心。”
此刻十三郎身体仍在万丈外,赶到之前目光一直对着叮当,用眼神传达安慰。
叮当明白了那道目光的意思,挣扎叫道:“可是阿玉姐……”
一句话的功夫,十三郎赶到千米开外,认真回应。
“放心,我看过,没事。”
“呃……”
叮当不知道他怎么看到,只用力点头,点到一半、脑海被困倦填满,连同身体一道沉入到那股温暖气息内,进入甜美安详的梦。
……
“是你?”
惊呼于此刻响起,光头青年望着那个呼啸而来的身影,一眼认出来他是谁。
界魂一照显真形,因此才将他与狂灵、天道之手分开,严格算起来,十三郎其实是他的恩人。当然,青年从来不会想恩怨情仇这些多余的东西,做事只凭心意。
他怎么也来了?他不是宿主吗?
来就来吧,可他……转变也太快、太大了吧!
论眼光,天下谁能与他相比,当初刚刚显露真形,将入未入的那个瞬间看了十三郎一样,他很清楚的知道其境界、修行、甚至道法感悟的程度都一清二楚。
这才过了几天?他怎么就能够摸到……道之边缘?
“这不可能!”
惊诧但不惊慌,光头青年提手轻点那只蛤蟆,口中大喝:“收……呀!”
收字喊出,他的四肢已经崩散,唯独那颗光溜溜脑壳连着身躯,能看,能听,能思,能想。
还有他吐出去的那个气团,被一道灰蒙蒙的环束缚,但无办法像大灰体内彩光那样收紧,挣扎不已。
逃是逃不掉的,十三郎境界远逊但有大力远超,未感悟前不知道在何方,遇到此物一点办法都没有;如今逮住它的尾巴,凭力量便能拖住其身体。
“了不起!”
光头青年诚心赞着,神色间惊容渐渐消退,代之微微欢喜。
“这样也好,你能帮我很大忙。”
有些人、有些存在,总是那么奇葩不可理喻,遇到这类人,对其发泄愤怒只能让自己更愤怒,对方更得意。听了青年的话,十三郎知道他就是那类存在,本不想理,但其胸中忽有贲烈之意,就像吸足气的球一样封不住口子,鼓荡回声。
“无知的东西。”
不含感情,不像辱骂,彷如某种宣告,一句定性的话。
话出,声落,如波纹般传向四周,四周传来阵阵回荡,大地微起颤抖。
千里大地,万里荒原,所有生灵心绪浮动,不明所以。
“这好像是……道谕?”
光头青年神情微变,在那种回荡种找到一股异样感觉。
十三郎心头微动,似也找到某种感觉,但只维持一瞬便散去,继续忙自己的事。
看都没看他一眼,他径直飞到叮当那边,将她轻轻抱入怀中。片刻后,十三郎发现叮当只是疲惫过甚,身体创口虽多但仅伤及皮肉,这才稍稍放心。
不好的地方是,叮当体内一点彩光、如种子与魂魄相连,一看便知无法去除。
“她已经不能救了,再说……”
光头青年再次开口,说出的话、说话的口吻、说话时的神情,怎么看都像主动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