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仙子因这句话而失笑,笑容绝美更有无上威严,天地因而无颜色。
目光从那团五色身影上挪开,莲仙子望着十三郎说道:“我从未如此清醒。倒是你……”
“你错了。”十三郎毫不犹豫打断她的话,郑重说道:“你也做错了。”
指责她就是指责天,一句话、一次举动,威力竟比昊阳一击来的更大,天地感受到冒犯,法坛周围神辉轻颤,耳边似能听到无数声喝:“放肆!”
莲仙子微微合目,淡淡说道:“再敢这样做,我杀了你。”
平静的语调透出不容置疑的决心,十三郎叹了口气,暗想果然拳头大的人才有资格讲道理,嘴上说道:“杀了我吧,省得麻烦。”
这是赌气,更是示弱,才刚见面就这般绝望,纵观三百年修道历史,十三郎闯过无数艰险,从未如此气馁。
莲仙子的理解有所不同,她觉得这是挑衅权威,扬眉说道:“弑父杀君后果严重,但非绝对不能。”
听到这句话,旁人固然一头雾水,十三郎也是一楞,一愣过后意识到什么,目光微闪。
为天者,当为天下定规程;不管是对还是错,不管路弯还是直,定了规矩就要遵守,谁都不例外。
弑父者悖人伦,杀君者逆天意,两者都是罪大恶极,可动天听之大罪孽,必遭天罚。
如果是天呢?
天需不需要遵守自己制定的规矩?
十三郎不知道,世界上谁都不知道,其中也包括天自己。
莲仙子没想那么多,平静口吻继续言道:“我很清醒,更不会错。你想做什么?”
一句话堵死所有作为,莲仙子点破难关,直接了当将关于“唤醒”的话题终止,追问其意。
十三郎说道:“你愿意听我讲?”
莲仙子说道:“为天者当闻天下之声,你的身份虽然特殊,仍是天下生灵一员。”
十三郎试探说道:“有点长,可不可以从头讲?”
莲仙子微微皱眉,瞥一眼渐渐看不出人形的五色光团,说道:“只要不是经年累月,有何不可。”
“哪用那么久。”
生怕莲仙子改变主意,十三郎深吸一口气,赶紧开口。
“事情是这样的,你的本名叫夜莲,原本是……”
……
一世三天。
对叮当没做过的事情,对冷玉不敢做的事情,十三郎娓娓讲述过去,从未如此认真,从未这样用心,从未这般真实。
他不知道夜莲是否记得过去,记得多少,有没有遗忘或者纂改;他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只是本能地把过去一切讲出来,讲夜莲,讲自己,讲界魂,讲全部。
他不仅仅讲给夜莲,也是讲给她腹中的那个生命;他知道他听得见,听得懂,关键在是否听得进去。
此外还有一点,十三郎希望以这样的方式回到过去,重新梳理一遍自己的经历,找到那个关键的点。
他看出夜莲处子之身,当然还有自己的记忆……从来没有发生过那样的事。他至今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希望以此找到源头。
开始的时候,十三郎目的明确,希望借助这个三者都经历的故事唤醒夜莲,最好连其腹中生命也有触动;然而讲着讲着,十三郎渐渐忘记初衷,身体魂魄好似再次穿越了一样,重新经历三百年时光。
第一天,十三郎精神高度集中,一边讲一边留意莲仙子的神情,一颦一笑,一动一神,实时留意处处小心,刻意掌控节奏。
第二天,十三郎浑然忘我,身在当空心在界外,在时空中肆意穿梭。
第三天,十三郎身上出现一股别样气息,清净无痕,破空无线,生机昂然,变幻莫测,奥妙无穷。
三日讲述如淬心之旅,早该突破的关卡再次动荡,但不是破,而是无限上行。
身体也有变化。
之前双手枯骨难复,十三郎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他有那么强横的肉身,那么强大的回愈能力,竟然一年都不能平复。如今伤势在三日内全好,其双手晶莹如玉质光滑,再也看不出血肉、筋骨,像石头。
完美的石头。
“……事情就是这样。”
再长的故事也有讲完时候,一直讲到今日今时,十三郎诚恳说道:“你明白吗?”
莲仙子微微颔首说道:“我明白。”
感觉这个反应过于平淡,十三郎再问道:“你真的明白?”
莲仙子再度点头说道:“我明白,你不但想把这里变成和其它地方一样,还想借机复仇。你认为造生就是彻底杀死无量劫的方式,才苦心设计这个局,让他自己去钻。”
一句话惊呆所有人,也让十三郎的心沉入谷底。
第1519章 惩戒
论心言事最怕无动于衷,为友如此,为敌亦如此。
事情到了这一步,十三郎与灵机的“恩怨”、是否如莲仙子所讲的那样设计、还有灵机知道后会怎样都不是太重要,重要的是莲仙子的态度,对过去无动于衷。
三日恳谈,中间无数波澜壮阔,十三郎留意到莲仙子并非毫无所动,但都只能维持一瞬。对她而言,曾经的那个夜莲更像故事里的人物,可为之感慨喝彩悲伤怜惜,过后即成浮云流烟,与自己并无关联。
与之相比,反倒其腹中生命波动更多,期间咚咚作响不停,传达一些让人摸不清头绪的情怀。
十三郎知道那没用,现在主宰天下命运的是莲仙子,垂帘之后,权在眼前。
略想了想,十三郎说道:“造生会不会杀死无量劫,不重要。”
莲仙子淡淡说道:“是不重要,我会亲手灭掉他。”
十三郎认真说道:“先不说你能否做得到;杀了他,等于害了我们的儿子。”
莲仙子目光微沉,说道:“第一,我不会害他。第二,不许你再这样讲。”
十三郎有些疑惑,问道:“我说错什么了?”
莲仙子说道:“天就是天,“儿子”这种词汇,是亵渎。”
十三郎气愤说道:“刚才你说弑父杀君,难道不是指我?”
莲仙子肃容说道:“他应认你为父,你不可以当他为子,应该当他是你的天。”
十三郎啼笑皆非,问道:“人伦大道也有错。你呢?难道不当他是你的儿子?”
莲仙子平静说道:“他是,但我不会那样叫。”
实在忍不下去,十三郎微讽说道:“那你以后怎么叫他,天?小天?我的天?”
莲仙子平静说道:“这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我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十三郎无语又觉得无奈,诚恳说道:“道理已经讲过了,人性不可能一直压制,界魂想要的那个世界不可能成功,他经历少不懂事,你不能跟着一起胡闹,还有……”
“够了!”
断喝声中微风轻动,神辉光墙中分出一缕、幻化成掌瞬间临头,直接甩在十三郎的面孔上。
“啪!”的一声响,没能抵挡、或许不想抵挡,十三郎脸上出现五指掌印,身形连连倒退。
拥有常人、许多大能都无法想象的肉身与修为,走遍世界享有无数奇人异士、甚至真灵的尊敬,十三郎此生、生平首次尝到耳光滋味。
“惩戒,罚你此前言语亵渎。”
言出,掌随,“啪!”的一声,又是一记清脆耳光。
“惩戒,罚你悖行妄动天心。”
声落,影随,十三郎唇边染血,止不住身形再度倒退,依旧避不开追来的掌影。
“惩罚,亦是警醒。罚你狂妄自大,不自量力,惹火烧身,险些连累到天。”
第三记耳光最为沉重,且动用了修为,十三郎整个人飞出去,气息紊乱,一路飙血。
出道三百年,从未如此狼狈。
打不过,躲不了,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曾经横行沧浪、笑傲狂灵的十三先生像个球一样被拍来拍去,翻翻滚滚难止。此番情景,不说他自己感受如何,身后昊阳之中,三足大鸟神色愤怒而又惶恐,心里两个声音对吼大唱,难分难解。
“出头啊蠢货,你为神禽,岂能眼看着朋友被娘们儿欺辱!”
“不能出去,出去和他一样,难道你想那样丢脸!”
“身为昊阳,岂能贪生怕死!”
“滚蛋,人家夫妻俩闹别扭,轮不到你插嘴。”
“放屁,那是闹别扭吗,十三快被那个婆娘打死了。”
“扯蛋,打死了还能笑!”
“……”
理智压制住勇莽,傻呆呆的昊阳之鸟留意到,十三郎的确在笑。
“原来是这样。”
笑容灿烂像是解脱,又像是明悟后的蜕变与峥嵘。十三郎笑的很开心,笑到遏制不住心中狂喜,手舞足蹈。
但其说出来的话……实在与笑容不怎么般配。
“没洞房就有儿子,吃亏还是占便宜都算了,可你连儿子都不让老子认,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叔婶婶爷奶祖辈十二萧,个个不忍!”
狂笑中十三郎翻身爆射,直扑那座象征天道的法坛。
“再不悔改,家法伺候!”
……
莲仙子静静地望着他,神情淡漠,目光冰冷。
“愚蠢。”
感慨声中神辉再动,依旧是那只手,依旧是那个姿态,那个目标,甚至连轨迹都一模一样。
“啪!”的一声响,未及近身的十三郎再度倒飞,比来时快得多。
“疯婆子,你玩真的!”
大笑大叫,毫不气馁,十三郎返身再上。
情形没有任何改变,啪!的一声之后,十三郎又一次被抽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