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情形,难道不应该及时抽身,退半步、为将来可以大步前进?”
与对血魂子时的方式不同,十三郎一口气把理由对古帝讲完,最后仍是那个提议。
“之前已经试过了,不管是斗道还是斗力,你们俩打起来胜负未知,这里的人肯定死光,其中也包括我。”
“你们活了那么久,朝夕、义气之争实在没意思,不如大家各退一步,你好我好大家好,如何?”
第1593章 莫言性,请珍惜
听完十三郎的一番话,古帝陷入深深沉默。
沉默代表心动,同时意味着犹豫,古帝有些拿不定主意。
分析道理,权衡利弊,把能够促进协议达成的部分强调夸大,把可能影响协议达成的部分缩小、或干脆摘出去,这是劝架时候无法脱离的窠臼;十三郎所讲的内容,古帝与血魂子都能、且早已想到,甚至想的更多。
十三郎没提到、或故意漏掉一些事,古帝不仅要承受意志反噬,还中了咒,受了伤,楼兰圣女既然活着,最牢靠的法子当然是杀死她。再有,放下心结对古帝确有帮助,然而今日失言、失算而且遭到几重挫折,何尝不是另一种心结。
十三郎把要说的内容从两人内心挑出来,摊到面上,仅此而已。非要找个与众不同的地方,他把自己摆的高些,以相对平等的姿态讲出那些话。
有点可笑,有点可爱,还有点可怜,然而人人都明白,此举称得上难能可贵。
相比其他人,古帝知道更多,想的也更深;他认为这不仅仅只是勇气,还是十三郎坚定道心的方式,最有可能是他的小算盘,试图给自己下个小小的套。
劝架的确是劝架,同时带有反击意图,只看古帝想不想,会不会想,想不想得到。
古帝想了,想到了,因此有些惊讶,有点犯难。
……
沉默的古帝专注于思索,浑然物外,不知不觉,那股铺天盖地的威压如潮水般退去,下方修士纷纷从迷乱中醒来,先后意识到发生过什么事。
意识到才觉得可怕,四望周围,到处都有彻底迷乱的人,他们疯疯癫癫,痴迷惘然,犹如行尸走肉般做着自己认为骄傲、实则毫无意义的事。这样的景象比任何战场都惨烈,比任何话都更有说服力,于是很自然地,醒悟过来的修士们小心翼翼地朝四周散去,试图在猛狮打盹的时候溜走。
“啊,啊啊啊!”
远处天空,红面老者翻滚哀嚎,几乎将自己撕成碎片。翻着翻着,其体内突然爆出一团银色光芒,急慌慌如丧家之犬般逃向天际。其身旁,还有几人与之相仿,各以独门道法逃离这片令人痛彻心扉的星空,头也不回。
过了一会儿,红面老者所化的那团光芒远遁万里之后,突然闪了几闪,发出一声怒吼。
“给老夫爆!”
随着话音,原地那具不成人形的肉身轰然自爆,掀起一股波及千里的飓风狂潮。
然而……没有人理会。
除狂灵地上有几个人朝这边瞥过几眼,战场之上那么多人,那么多大能,还有天空那两个超级强大的存在,竟好像没看到这里发生的事,不予理会。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伪装加上苦忍,红面老者等到复仇的机会,原以为能够让所有火焱修士陪葬。至于他自己,能逃则逃,实在逃不了也无所谓,反正经过适才重创,已很难有机会复原。
涅修自爆,放在平日该死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红面老者的真正意愿是将那里的宁静打破,使得那场灾难继续。
可是……
“你们这种存在,竟然听从小儿安排!”
天际远方,银光中红面老者身形重现,怒发冲冠,神情难以置信。凭借神魂的最后牵引,他能清晰地看到战场处的情景,绝望之中忍不住抬头,朝天空不甘嘶吼。
“你们这两个废物,睁开眼睛看一看,人都跑光了……”
“不知敬畏,其心当诛。”
血魂子冷漠声音自天而降,直入红面老者灵台,生生将其魂魄击溃,震碎,半点无存。残碎身亡的最后时刻,红面老者留意到与自己同时逃走的罗桑同伴下场类似,无一能够真正逃脱。
世界变成黑暗,最最纯粹的绝望自心头生出,红面老者不再愤怒,只余下不解。
“为什么?这又是为什么?”
与前次质问不同,红面老者不再纠结于天上两人为何不醒、与他们为什么愿意听从十三郎的安排;如今的他只觉得奇怪,原来血魂子一点都不像表面那样和气,与古帝一样不容冒犯。
可是不对啊!今日今地,最最不恭敬的当数十三郎,为何他可以侃侃而谈,自己不能放一个屁!
什么不知敬畏,什么其心当诛,这是神仙应该说出来的话?难道他们会在这场战争中持有立场,站在某方身后?
不可能!
将心比心,红面老者坚信自己的这个判断没错,就好比凡间两国对垒,他难道会支持某一方、不惜亲自出面?
那还打个屁啊!
“痴愚之人好做兵,果然如此。”
叹息传来,血魂子的声音幽幽回荡,听在耳中无限怜悯,实则寒彻心扉。
“今天发生的事情,不能从尔等口中传出。”
这才是真相。
战争中,一方永远不可能完全相信敌方人的话,只要罗桑修士死绝,今日之事就会成为谜案。
红面老者没能听到这句话,纵听到,也无法送出。
战争,仍将继续。
……
群修四散,战场渐渐空旷,空旷星空稀稀拉拉仍有不少人留下,坚持不肯离开。
八百狂灵修士全在,面色焦灼苦苦等候;美判所率阴兵全在,神情凝重蓄势待发;狂胖子送走几名六族大佬,自己却留了下来,只想看到结果。
还有一些人,震撼惊恐过后神色慢慢变得坚定,一心期待着什么。
今日有幸遇到仙人,当冒生死之险聆听仙音,纵只言片语,都有可能是天大机缘。
修者之心,由此可见。
天上,古帝没有阻止人们离开,也没有为难留下的人,甚至没有察觉到这些事。随着古帝威压降低,齐守仁与齐飞的本体清晰地展现在众人面前,奇妙、奇怪的是,此过程中,十三郎耐心等候也就罢了,连血魂子都变得安静下来,非但没有趁机发难,相反逐步将气息收敛,始终与古帝旗鼓相当。
表面看,古帝以默许方式接受十三郎的提议,避免颜面因此受损。血魂子默许了这种默许,以此保护了十三郎的同时、避免与古帝两败俱伤。
毫无疑问,原本一触即发的局面因此变得缓和,血魂子不动,十三郎不动,此前吃过大亏知晓厉害的群修自然不敢动,避免招来灭绝之祸。
有人不这么看,比如美判,比如程长老,还有修为远远不及他们的燕山。
“古帝,血魂子,楼兰圣女,六真灵,恐怕个个心怀鬼胎;就连金乌,怕也不像此前所知的那样纯粹,十三以蝼蚁之力游走其中……难!”
思其难,意无着,燕山老祖默默叹息,目光时不时从欧阳燕舞身上飘过。
“不知燕舞姑娘到底什么角色,是否和齐飞一样只是傀儡?”
……
过了好一会儿,古帝从沉默中回转,缓缓开口。
“到你我这种程度,修为不再重要,心境才是关键。”
“五万年前,朕首次闯破真境门槛,雄心万丈;三万年前,朕已与今日相仿,深觉妙境玄奇;两万年前,朕的修为彻底停滞,闭关九龙天地,一心问道。”
“自万年前开始,朕真正感受到关卡所在,一言一行皆可随意,但又不能随意,每时每刻都觉自在,又像时刻都在犯错;行事时,感觉如清风自在游走星空,偏又如履薄冰,步步维艰。”
以此作为开场白,古帝没有理会十三郎,把目光投向血魂子问道:“你怎么看?”
血魂子一直默默听着古帝的自言自语,此刻眨了眨眼,回答道:“老夫觉得十三的建议不错,可以考虑。”
“朕问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古帝皱眉说道:“明知故问,用得着如此下作。”
血魂子不为所动,平静说道:“就算老夫明知故问,你也可以再说一遍。”
无奈,无赖,一字之差,有时可以互通,望着血魂子的表情,古帝知道他绝不会先与自己挑明,微恙的同时有些鄙夷。
古帝忽然说道:“你觉得,什么是逍遥?”
听到这句话,血魂子的神情陡然变得凝重,凛然回应道:“妄议乱心,你我都明白有些东西不适合多想,更不能随便谈论。”
古帝微讽说道:“想都不敢,谈也不谈,如何登临抵达。”
血魂子严肃说道:“不是不敢,是不适合。逍遥不是可以讨论的话题,更非说说就能明悟……不如这样,你我先考虑十三的提议,把眼前事情做个了断,之后若想论道,老夫一定奉陪。”
古帝挑眉说道:“朕修的是王道,君王意志不容违背,此子以下犯上,挑破你我心意,朕若采纳等若意志服从,拒绝则会进退两难。难道你认为,朕连这都想不到。”
血魂子似乎料到了这一幕,坦然、同时有些幸灾乐祸地语气说道:“想到又如何?题是你的,终究要由你面对。”
古帝冷冷说道:“你真的相信,此子心境已达你我之程度,能够借机动摇朕心,给你可趁之机?”
听了这番话,血魂子稍稍沉默下来,思忖中,神情慢慢变得感慨。
稍顿,他说道:“古帝啊古帝,不管你信与不信,接下来老夫所讲都是真心话。”
从未见其如此郑重,古帝为之一愣后说道。
“你讲。”
血魂子点头,但未马上开口,默默在心中沉吟半响,才突发惊人之语。
“你我这种存在,寻找机缘很难,遇劫同样不容易,好不容易碰到一次,你当珍惜。”
第1594章 议逍遥
当拥有的力量太过强大,目标又很遥远,不仅修行艰难,连生活也会变得无聊。
机缘难觅,劫亦难求,道尽强者之苦。
不单修士,凡间许多豪杰或如君王雄才大略,或为勇莽武力惊人,以不同方式名扬天下。然而君王只有一国之力,面对空间带来的天然局限,永远都不可能真的统一天下;武者驰骋疆场与江湖,可他们无灵根,缺道基,绝无机会战胜仙人。这般强者,那样英雄,总会存在种种局限,当其因局限达到极限的时候,便会生出类似感慨。
古帝轻易领会到血魂子的意思,再度陷入沉默。
“老夫知你生性多疑,之所以选择修行王道,为的就是以王者之意克服此症;然而本性就是本性,此番动心,很大程度上因为此。”
“此番十三是否有意为之,老夫不知道,也不在乎他的心境到达何种程度,老夫知道的是,既然你动了心,就要正面应劫。”
“福缘多自劫中来。”
剖心之语,血魂子诚恳说道:“见你如此,老夫希望你因此意乱,又有些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