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回应图奇的话,哑姑左手半牵半抱着迎上去的小不点,肩头爬着绿皮蛤蟆,右手边一头矫健雪狼,径直来到十三郎面前。
那应该就是狼王,年轻,庞大,矫健,还有掩饰不住的几分亲昵。
十三郎莫名其妙,实在想不起在乱舞城有没有与哪只狼有过亲密关系。
狼王不知有没有明白,拍拍爪子,呜呜两声后把视线投向远处的鬼王,神情不善。
河间王看都懒得看它一眼,目光直愣愣望着哑姑,伸长脖子喉结上下移动,嗬嗬难出一言。
“是你……你是……”
哑姑照例充耳不闻,隔着风层微微欠身,说道:“少爷,您来了。”
听到这句话,看到其举动,感受着那种冷冽与热烈兼容的意味,十三郎再度确认,哑姑就是当年哑姑。
周围突有不善感觉,仿佛看到哑姑的举动,除了图奇,四方传来四声冷哼。
闻声,哑姑挑眉似想发作,风层内十三郎已经摆手。
“不要紧,他们只是尽责。”
随口一说,十三郎其实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一肚子疑问,然而眼下不是时候,他理解那些发出声音的人的维护意味,赶紧解围说道:“河间王还在,有事回头再说。”
哑姑平静说道:“少爷放心,没事的。”
十三郎完全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看出来哑姑很强,但还比不上自己,图奇变身后气息猛增,但也不过真境边缘,哑姑身边那条雪狼——应该就是狼王,看着也很厉害,但其聚全族之力方破真境,然后就是那几个发出声音的人,连面都看不到,强弱不知。
仅凭这些,敢把河间王视如无物?
事实就是河间王不说不动,使劲儿望着哑姑像是傻掉一样,如非实在没有力量,十三郎决然会趁机发动群杀,尝试以自己的力量翻盘。
不能以力服人,便只有牵制、利益之类的挽回局面,哑姑能够拿出什么,让河间王心甘情愿放弃“捉人”?
疑惑中哑姑说道:“有很多事情少爷不知道,一时难以说清。不要紧,看看就会明白。”
也只能这样了。十三郎一面点头,说了句:“如果是交换……”
哑姑回答道:“不是交换,是定数。”
十三郎不喜欢这样的说法,正准备开口,哑姑已经回过头去,遥遥与美帅打招呼。
“辛苦了。”
“……”
这是长辈对晚辈,长者对少年,上级对下级才会有的口吻。
十三郎又是一愣,此刻留意到美帅的表情与河间王一样古怪,像是看出什么实在难以相信,激动到不成样子、但又说不出话。
也许是错觉,自哑姑转身开口的那个瞬间,十三郎便觉得她好像换了个人,沉威如天空似大地,浩荡宽广,看不到尽头在何方。
他尚且如此,周围人更是云里雾里,在场数百生修除燕山等少数几个听说过哑姑这个人,全都傻乎乎望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如在梦中。
哑姑这时转过头去,对河间王说道:“好久不见。”
“……”河间王迟疑良久,说道:“真的是你?”
哑姑淡淡回应道:“不是我,还能是谁。”
河间王苦涩说道:“这么说,你们是一个人?”
哑姑摇了摇头,说道:“现在还不能这么讲。”
河间王目光微闪。
“既然如此……”
“正因为如此,你才要快点决断。”
哑姑截断河间王的话,肃声言道:“八王将至,不能等你太久。”
逼迫的意味如此浓厚,河间王明显不乐意,挣扎说道:“他们应该没那么快来,若他们来的真有那么快,本王就不需要……”
哑姑冷笑再度打断他的话,带有一丝讥讽说道:“在我明前也敢称王。罢了罢了,还是那位老友说的对,区区影身,当不会影响大局。”
言罢,哑姑稍稍停顿了一下,很快像是决定了什么,随意挥了挥手。
“开始吧。”
“开始!”
“不!”
图奇断喝、河间王的尖啸声中,剧变随之展开。
……
图奇化了。
就像阳光下的冰雪一样,他从头顶开始直到脚底,化水连绵,身魂尽皆在极短的时间内消融。水雾弥漫,一股神圣、圣洁、悲悯而且庄严的气息随之滋生,图奇所化之水很快归于无形,给人的感觉却是世界因此收缩,似有什么东西随着那股水流而去,“流淌到”哑姑周围,汇入其身。
说不清什么道理,此时此刻在场的人,凡当初目睹乞儿入圣的人均忍不住回忆起那一幕,尤其他最后看向图奇的那一眼,带有无限慈悲,与怜惜。
掌命使者,天道祭苍穹,严格算起来,这个时候的图奇已经死了,其无数年修行就是为了这一刻。没有乞儿入圣,十三郎不至,又或者没有燃梅的话,图奇只会按照他的样子“活”下去,然而无论他活多久,活几世,最终都是为了今天、或者明天发生的这场变化。
纵犬驾鹰为狡兔,养猪喂鸭上餐台,乞儿临终始悟所以伤心,入圣还有转世之机;想复制那样的事情太难了,图奇果然如乞儿所料,连伤心的机会都没有。
苍穹入体,哑姑的身躯以看得见的速度暴涨,与此同时,四面腾起四股强大气息,东岳西天,南离北雀,如四道天柱高高跃空。
奇妙的是,明明四道天柱笔直地射想天空,中途丝毫没有弯曲、但其最终却汇合在一起,之后再度暴涨,不知怎么就涨到哑姑的身体里去。看起来就好像一人为天,世界镇于其脚下一样。
可她明明还在眼前,虽高大、终究还是个人。
来不及、也不用思考下去,五道气息逐一加入,“哑姑”最后拿出小不点交给她的那颗星芒,一口吞下后,其身上随即多出一身衣裳。
那是王袍!
“嗬!”
不知原由者当中,阿古王第一个弄明白怎么回事,惊呼惊叹感慨与钦佩,皆金花大判以哭喊般的声音那么响亮。
“阎君归位,阎君归位啊!”
第1673章 女、阎罗
四圣袍,玉龙带,宽袍大袖自动根据穿衣者变形,很合身。
脸是哑姑的脸,身是哑姑的身,气是阎君的气,威是阎君的威。
美帅近乎哭喊般的大喊声中,冥都最高的那座建筑——芙蓉塔上鸣钟七响,一万八千余座阴司内的传讯玉璧随之震鸣。
七大掌首之首归墟,和图奇一样成为阎君归位的祭品。
与此同时,其余三方各有一位隐世绝修陨落,但不知道他们是人、是妖、是灵族,还是某个异界魔头。
图奇能够作为阎君归位的影子,乞儿被王袍选中,已经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阎君落子渺无痕迹,由是可知。
此时此刻,阴司百万判官,无论身在何方,在做什么,此刻都停下手上的事情,俯身朝冥都方向叩拜,挽伤,之后再向三方施礼,以最最诚恳的姿态致谢。
没这样做的判官只有美帅,因为他是在现场的那个人,也是最清楚原委的那个人,而且是最最悲伤的那个人。
因为他知道,阎君真的死了。
数百年来,关于阎君是死还是活有过无数争论与流言,九大鬼王心怀忌惮,判官更加疑窦重重,还有无数相关之人,相关事务,无论有多少证据多少种标志,内心最深处总会问上一句:阎君怎么可能会死?
是啊,阎君这样的存在,怎么会死了呢?
他怎么可能放心去死呢?
假如没有这点疑惑,燃梅盛典或许本不用进行,九大鬼王兴兵犯界是早晚的事情。
假如没有这点疑惑,芙蓉塔必定举行天誓,点将冥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委屈求全。
假如没有这点疑惑,冥界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太平”,天下早已大乱。
假如没有这点疑惑,美帅根本不会带十三郎回来,因为他知道那没有用。
阎君身死,等于抽调冥界整个大房子的横梁与根基,区区一个十三郎、几百个人,能有什么意义。
作为冥界地位最高的那个人,阎君即便被所有人认为暴毙,也能维持千年、甚至更久缓冲。无需列举阎君曾经为冥界做过多少事,仅就这点而言,是他留给世界的倒数第二件礼物。
倒数第一件发生在现在,阎君归位,然后便会烟消云散,真的死掉。
之后冥界会大乱,一定。
除非,归位阎君将要做的事情能够扭转局面,并且成功留下传承。
极有可能是其借来归位的那个人,那只鬼——哑姑!
……
“嗬!”
很多事情用不着再解释,也用不着问,比如阎君是否真的活着,此前只是假像;再比如阎君是否借尸还魂,类似修士“夺舍”那样借哑姑而活;还有今天这个局面是不是阎君谋划,内里早已计算明白。
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推断出,除第三项稍有可能,前者都只是“美好”念想,当然美好二字看对谁来讲,假如问小不点感受如何,她一定会说阎君死就死好了,别连累咱家姑姑。
十三郎呢?
这会儿他的脑海中一片混沌,非要说念头的话,想的最多是哑姑为什么会被阎君“选”中,她自己是否乐意。
“这会儿本君挺忙,没空理你。”
前一时哑姑,现在为阎罗,冥界君王自不会把十三郎当成少爷对待,说话不仅不客气、似还带有某些训责的意味。
十三郎没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然而不知考虑到什么,阎君忽又转了神貌,朝围困十三郎的风层挥了挥手,温和改口。
“事情有点复杂,稍后和你解释。”
集众人之力奈何不了风层真的变成了风,不但溃散、还如威风吹入身体,吹到十三郎的丹田灵根,与之风性道基融合。
这对他而言当然是好事,但要时间消化才能变成实实在在的好处,当时眼下,十三郎奇怪的是,河间王不知为何没有阻止这一切,亦或根本阻止不了。
见到这样,听了这番话,十三郎心里反有些不安,迷茫的神智都变得清醒起来。他知道,类似阎君、天道这种大人物,一言一动皆有深意,但其本质都一样。
他们都是冷血生物,突然间对自己这么客气,未必是好事。
“算了算了,先看吧……”
阎君归位,真相便已经赤裸裸地呈现在大家面前,虽然只有一部分,但已足够让所有人意识到,其接下里要做的事情极其重要,足以影响到冥界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