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抬脚踹在不停流出口涎的大灰屁股上,大骂道:“滚!”
“额昂……”大灰落荒而逃。
“师弟等等我……”灵机跟着它落荒而逃。
惊慌与恐惧中,大灰没有听到这声称呼,跑得越发快捷卖力,愈发狼狈不堪。
……
“你们也散了吧。”
书生朝执事挥手,回头躺回到椅子上,说道:“大师如此多礼,本座如何当得起。”
他的神情平平淡淡,哪有半点当不起的味道;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书生甚至没有让老僧站起来,透着骄横跋扈的味道。
老僧谦卑而又平静地回答道:“礼为法度,大先生当得起。”
书生这才抬手示意,说道:“大师自何处来?”
老僧艰难站起身,回答道:“从来处来。”
“为何而来?”
“为师侄之死而来。”
老僧叹息一声说道:“了然师侄赴道院无归,今已证实乃遭人所杀;所幸死前与木叶师侄同传回禅印,距离离此不算太远。苦卫不得已方有此一行,望大先生体谅。”
书生剑眉微挑,说道:“来道院寻仇?大师虽然诚实,怕不能如愿。”
老僧平静说道:“苦卫不敢,仅为寻查而已。”
书生说道:“查到又如何?”
老僧说道:“当诛之。”
……
“在紫云城口出杀戮之事,大师糊涂了。”
书生脸上没有多少震惊,微讽的语气说道:“这里是道院。”
老僧沉默片刻,说道:“上古约定,苦卫有一次出手之权。”
书生冷漠地望着他,说道:“出手不等于杀人,大师连这都不懂?”
老僧的表情越发悲仁怜悯,说道:“苦卫可结庐清守,终生不出紫云。”
“道院不问事,不降罪,不礼佛,大师足下尊贵,紫云岛无可纳之所。”
书生不屑说道:“道院不会容许你杀人,你也杀不了人。”
老僧默默思索一阵,问道:“苦卫既然能够出手,愿舍残躯侍佛……”
“那就去侍佛,不要妄谈杀人事。”
书生有些不耐,淡淡说道:“这里是道院。”
天空一只小鸟路过,身体忽然失去控制,箭矢般冲下来,径直落在老僧肩膀。惊慌的小鸟屡屡振动翅膀,却始终无法逃离,不断发出乞怜的叫声。
老僧微愕转头,与小鸟的目光对视,不明所指。
“大师不妨试一试,杀死这只鸟。”
书生轻蔑的声音说道:“此次不再约定之类,你可放心出手。”
小鸟好似听懂了书生的话,神情越发惊恐无状。
老僧望着那只小鸟,目光竟也变得惊恐。
一旁的女子微微颤动,被笼罩的身躯显得更加诱人。
……
周围昏暗而静谧,压抑而沉肃,小鸟在老僧肩头挣扎,老僧在自己的内心挣扎,相望且无颜。
“大师远来,身心皆疲,不如歇息吧。”
不知过了多久,书生平静的声音重新响起。话音中,小鸟忽然发现自己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连忙振起翅膀,在欢愉的鸣叫穿云而去,再不敢回头看上一眼。
老僧抬头望着消失在空中的飞鸟,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说道:“禅印已接,苦卫为求解脱,仍需查找凶徒。”
“查到如何?”书生有些疑惑,将刚才的话又问一遍。
“当诛之!”老僧坚定回答道。
书生第一次抬起头,眼中渐有精芒。
老僧再次施礼,诚恳说道:“苦卫当于城外守候。”
“城外?”
书生明白了他的意思,摇头说道:“太近。”
老僧想了想,说道:“苦卫可候于清河。”
书生依然不答应,说道:“还是太近。”
老僧银眉皱起,正要说些什么,书生忽开口道:“了然死在何处?”
老僧微楞说道:“死于跳马涧。”
书生点头说道:“既然是这样,大师如果愿意等,就去那里吧。好好陪陪他,顺带为其超度亡魂。”
……
寂静的夜色中,两人又分说了几句,老僧虽屡次受挫,最终却得到许可,暂留道院追查本凶。临别时,书生忽然提出一个很别致的要求,让他尝试破除门禁,以证明自己入其它学子一样,具有留下来的资格。
走到院门前,老僧的面容已彻底回复平静,自语般说道:“大先生境界高深莫测,但……未免过于轻视佛门了。”
书生头都懒得抬起,淡淡问了声为何如此说。
老僧伸出枯干的手指,轻轻点向那道空门,嘴里认真说道:“苦卫破此禁易如吹灰,大先生再如何高妙,怕也看不出什么。”
他将手指缓缓前伸,如捅破窗纸一样,几乎没有受到阻碍便传透那道阻拦了无数学子的大门。灵光微微闪耀,无数光线织缠切割,皆不能奈何他一分一毫。
“你的话,即对也错。”
书生平淡的语气说道:“本座的确不怎么喜欢佛门,这点你说得对。但要说窥探,却是太高看自己。”
老僧一进一出,很快便回到书生面前,淡淡接口道:“大先生当然不需要,可不等于别人不需要。”
“别人是否需要,既然你愿意守候,将来总有机会知道。”
书生依旧不温不火,微讽说道:“本座守的是道院规矩,既然是规矩,你就要按照规矩办事。就像不准在此杀人一样,无人可破此例。”
老僧沉默良久,略有羞愧说道:“谨受教!”
说罢老僧转过头,拖着铁链叮当而行,看似极慢实则动作迅捷,不知朝向何处而去,消失在街头。
身后,书生默默望着院门,眼神渐渐变得凝重,沉声开口。
“排行十三?”
“正是妾身。”一直沉默的女子上前半步,微福施礼。
……
书生皱眉看着女子,久久不发一言;女子默默立着,没有半点不耐的神情,也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看其摸样,既好似安静贤淑的妻子等着丈夫,又好似桀骜但拥有铁血军纪的将士,在等待元帅发出军令。
“妖孽,果然是妖孽!”
沉默了很长时间,书生竟直接给她一个如此刻薄寡毒的评价,言语中却没有多少鄙视嘲讽,反倒带着一丝欣赏。更奇怪的是,女子非但没有羞怒,反倒微微一笑,极为诚恳的语气说道:“大先生谬赞了,妾身蒲柳之姿,败柳之身,如何入得先生法眼。”
略带沙哑的余音,听在耳中竟让人生出油滑而不腻,香甜而又清纯的感觉,女子虽然蒙面罩体,然而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个姿态一个眼神,无不透出勾魂之美。假如她显露出真容,真不知有多少人要为之发疯,舍身一殉了。
“天生媚骨,难怪以你这样的修为,却能排到如此高位。”
书生叹息一声,不待女子分辨什么,自己接下去说道:“你又为何而来?”
女子轻声回答道:“为修行,也为机缘。”
书生摇头,冷笑着说道:“道院可教不了你。”
女子仿佛听不出书生话语中包含的嘲讽,依旧轻声回答道:“道院教化天下,良才聚集,无人不可教。”
书生大感无奈,带些恼怒说道:“你要修行,那个老和尚就是最好的施法对象,何苦要祸害道院?”
“方外之人,且是苦修士,如何施得魅法?”
女子的声音突转为清冷,气质也随之陡变,傲然说道:“回禀大先生,魅惑本为双面,何来借助是说?妾身以此锤炼诸位师兄心志,当为道院之助才是。”
气质再转,女子柔腻的声音说道:“不瞒大先生说,妾身途中遇到大师,未尝没有攻克难关的想法。若能成功,定为大先生解局?”
“是吗?”
书生越发觉得头疼,说道:“这么说,本座还要感谢你了?”
女子气质又转,身形摇曳颤抖孤苦无助,楚楚可怜的声音说道:“妾身自知有些强词夺理,奈何我生来就是这幅摸样,又能找谁理论。妾身行走世间,处处受人冷漠歧遇,听闻道院有教无类,这才不顾廉耻而来,万望先生怜惜,不要将我驱逐。妾身愿……”
“别别,别愿这愿那,本座不需你回报什么。”
正所谓恶人也有恶人磨,书生在老僧面前威风八面,然而在面对这名女子的时候,他却远不如那名大和尚更能处之泰然,眼见他一息三变,且此次惟妙惟肖,怕是终有一回能够触及到自己心中柔嫩处。
“管她呢,院长他老人家既然不管,我又何苦做这个恶人。乐意祸害谁就祸害谁,我是不管了。”
这般想着,书生站起身,苦笑说道:“罢了罢了,你乐意留下就留下,只有一条,且不可于人前摘下面纱。”
女子欣然答应,临了却又补充一句:“先生面前也不行么?”
“不行!”
书生断喝一声便阔步离去,不愿在此多留片刻。
连他都如此,可以想象如果女子面对的是普通学子,结局又会是怎样。不过书生心里也明白,此女断断不会看上普通学子,倒不担心其把道院搅得天翻地覆,日月无光。
眼见书生不愿多留,女子竟然把脚一跺,如小妹在大哥面前撒娇般喊道:“大先生,妾身尚未通过门禁啊!”
“不用了不用了,你的本事不在那儿,这个我知道。”
“可是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
“可我还没地方住……”
“爱住哪儿住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