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中,远处传来几声吵闹,好似有人几人在争论,大致是明日的大比,紫云道院只余下萧十三郎,结果如何等等。
一个人认为萧十三郎将横扫天下,维护紫云分院的荣耀;另一人则持反对意见,认为萧十三郎必然被车轮战耗尽锐气,最终不敌。
几人的争论声越来越大,吸引其余一些学子纷纷加入,激烈吵闹争执不休,谁也占不得上风。
十三郎听着那边的争吵,脸上流露出享受的神情,夜莲忽有所察觉,转头轻蔑说道:“萧兄之才,也会沉迷与此类流言?”
“会,但也不会。”
十三郎平静说道:“你瞧,即便是流言,我占的分量也在你之上。”
夜莲微微色变,想要嘲讽几句,十三郎却已抬头看着天空,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
“不管你承不承认,在包括你师尊在内的所有人眼中……”
故意将声音拖得老长,萧十三郎平静而骄傲地宣告。
“……我才是主角。”
……
“我有很多厉害的老师,最厉害的那个是你老师的老师,所以我不需要再多一个被撵出院门的失败者做老师。”
“我的确是隐性雷灵根属性,但它并不是我的最强处,不值得为它改叛门庭;而且我也不认为,没有他的指导我就不能修成雷霆之力。”
一丝银色电弧在掌中跳跃,十三郎嘲弄的语气说道:“让他不要胡吹大气,等我到他这份年龄,对雷霆的掌控肯定会超过他。”
“我的过往,五雷知道的并不多,他知道的那些恰恰是我最不在乎、也根本不需要在乎的部分,所以,请他不要自降身价,拿这个威胁我。”
“道院大变在即是没错,但从你这里已经走不通,这话是我说的,请你记在心里,郑重转告给他。”
他最后说道:“如果他没有多准备几条路,就赶紧打起铺盖,准备好再次滚出紫云。”
夜莲神情冷漠,直到他说完,才冷笑回应道:“萧十三郎,难道你认为夜莲获得今日名声,靠的只是姿容颜色不成?”
“你可知道我修习的是什么道法,何种神通?有什么宝物,又具备怎样的杀器?”
“你可知道我从哪里来,真正的师尊又是谁?你可知道今日之事因何而起,牵连到那些前辈高人?你可知道在他们眼中,别说你我这样的蝼蚁,就算道院,就算大先生与院长……”
她突然停了口,秀气的轮椅陡然沉入地面寸许,精钢打造的车轮竟也变成椭圆。在其身后,冉不惊的庞大身形陡然暴涨,一股复杂而狂暴的气息也随之散开,席卷八方。
另一股气息横冲而至,绵长而有致,温缓而稠粘,如一层厚厚的锦缎将他的气息包裹圈绕,无法泄露分毫。
一股浓郁如实质的血腥味弥漫在空中,仿佛万年恶鬼从沉眠中醒来,一股股邪恶冰冷的气息横冲直撞,将那些包含着复杂欲念的气息冻结、清扫,进而吞噬一空。
“九狱化魔煞!你是……”
冉不惊再不是那副山崩海裂不动声的沉稳摸样,肥硕的脸上连续闪过几层异色,望着远超年的目光带上惊恐的意味。
“你最好闭嘴。”
十三郎淡淡说了一句,不知是警告冉不惊,还是尚未说完话的夜莲。
……
两股气息同时消散,夜空宁静微风送爽,宛如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说的很对,我对你几乎一无所知,所以才想出那么办法来对付。”
“怎么对付?吓唬我吗?”
夜莲来不及平复心中的惊骇,清丽飘渺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想到发生的事情,她讥笑说道:“像今天那样?”
“没错,我就是要吓唬你,吓得你魂不附体,吓得你听到我的名字就要颤抖,看到我的影子,你就要倒退三步。”
十三郎平静地看着她的脸,淡淡说道:“别问,明天你就知道。”
“我,等,着!”
“等着吧。”十三郎不再理她,示意袁朝年调转方向,徐徐驶入暗幕之中。
……
望他消失的背影,夜莲突然觉得今天的夜色有点凉,心中泛起自嘲,她的脸色却渐由愤怒变为平静,最终变为冷漠宁和。
“如此人物,的确值得师尊她老人家为之记挂,只是,仅仅是这样,还没有资格……做我的双修道侣。”
正这样想着,忽听十三郎的声音再次传来,温和中透出亲昵,好似耳语一般。
“奉送你几条消息,一是冉不惊,他比你想的要聪明;二是你的姿容颜色,其实一点都不像你想的那么出色。嘴巴太平,眉隙太宽,鼻梁略厚,耳轮微阔,还有那把椅子……”
“它真的真的真的……很难看。”
第289章 男儿怒(三)
翌日,万里无云,无雾,亦无声。
往素前半日多阴霾的头顶碧蓝如镜,阳光没有丝毫阻涩地从天空洒下,将每个人的脸庞印得通红。湿潮的水风经山林滤涤,非但没有减轻润意,反增加了一些蓬勃气息,仿佛被某种力量蒸煮过,生揉入许多生魂。
一颗颗人头从各个角落浮现,一条条身影在地面晃动,若从天空之上往下看,就好似一个个蚂蚁一个个球,爬行滚动着涌往同一个所在。
山川沉寂,大地无声,人群沉默,鸟兽敛息,世界仿佛被装进一个透明的箱笼,明明是不停变动的画面,却给人一种极致的静谧感。
几只翠鸟赶早前往清河,一路欢歌一路喜悦,一路畅想因这个好天气而带来的好收成。当它们途径朝霞在传功崖后投射的阴影,正要加速穿过时,身躯陡然变得沉重,好似石头一样径直撞向地面。
翠鸟恐惧尖叫起来,随后便发现了让它们更加恐惧的事情,它们竟发不出声音。
大地扑面而至,几只翠鸟想到家中待哺的雏鸟,心里悲伤愤怒地想到底是哪个混蛋发明的抓鸟机关,竟如此恶毒。
身躯陡然一轻,翠鸟被一股柔和的风托起来,稳稳停在几根斜射天空的长枝上。
“玄寒大阵开到最大?”
“比最大还大。”
袁朝年观察感受后说道:“覆盖这么光的大阵,不可能做到毫不外泄,照我估计,对战场也有影响。”
目光闪烁几次,他偷偷说道:“院长是为了少爷好。”
十三郎缩回手,目光也从几只犹自发抖庆幸不安的翠鸟身上收回来,说道:“为这点小事闹得生灵不安,院长不够大气。”
身边几人愕然茫然,都不知该说点什么好;他们觉得自己比那几只翠鸟无辜多了,心里想你倒是可以持宠而娇,让我们怎么捧场。
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和十三郎走在一起,几人总觉得心里发寒,鼻端还有股血腥味萦绕,还有一股戾气挥之不去。大家都知道自己的感觉没错,但又找不出源头来自何处,好生惴惴。
袁朝年推着十三郎,称着别人的注意力被那几只鸟吸引,压低声音说道:“少爷,您那个鬼奴对我帮助很大,能否……”
“什么鬼奴,哑姑是我的亲随,比你亲得多。”
“是是是,不管是什么,能否借……让我与之多亲近亲近,这个……”
“过阵子再说吧。”十三郎淡淡回应道。
“好好好,好好好……”袁朝年一个劲儿点头,像个磕头虫。
……
传功崖下万头攒动,本该热闹甚至喜庆的场面同样沉寂无声,一张张面孔写着紧张,偏又尽力做出平淡的摸样。到场的紫云学子比昨天更多,聚集在十三郎等人停留过的山坡下,鸦雀无声。
他们在等,在期盼,在担忧。
其它分院来的人不像昨天那样散乱,而是按照密切程度分成几团,彼此泾渭分明,或警惕或紧张,或敌视或暧昧,同样默默等待着什么。
时已不早,绝大多数参与比斗的学子均已到场,人们的目光齐聚在某个方向,渐有不安。
“不会不来吧?”
“胡说,怎么可能不来。”
“那可说不准,谁知道他会不会碰到同样的情形,万一还有人那么干……”
“你当紫云城是什么地方,可以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听说吗,那两位……已经废了!”
“哼,即便如此,他要面对多少次挑战?看看那边……”
“是啊,打不死他,累也累死他!”
议论渐热,人们的表情惊疑不定,脸上涌着兴奋难耐的光,却小心地用‘他’来代替心中那个人,好似那个名字含有某种魔力,不应,或不敢轻易出口。
推倒权威是件令人激动的事情,尤其是在不知权威跌倒会带来怎样后果的时候,这种欲望更会让人生出一种践踏的快感。
让普通人为之疯狂的快感。
对应周围的纷乱,占据人群绝大多数的紫云学子们始终静默,好似一群石化的雕像。只不过微微起伏的胸膛,与空中由一股股呼吸汇集而成的气流显示出,他们的内心并不像表面那般平静,透着难以忍受的焦灼。
“这般阵势,你究竟还能拿什么吓唬我。”
一座精致的竹亭中,一团纯由参比学子组成的阵型前,夜莲坐在小巧的凤椅上,感受着身后数十人方阵传来的肃杀之气,平直的红唇弯出淡淡轻弧。
“大势所趋,云蟒涛海,岂是书生所能违。”
……
“来了,来了!”
“来了,来了!”
“少爷来了,看,快看,十三少爷到了!”
不知谁第一个叫出来,随即引发阵阵呼应,紫云学子们望着出现在远处的那一团身影,望着被推、举、托,被簇拥在当前的那张轮椅,骚动纷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今晨,或许昨夜,又或许是从贾克摔倒的那一刻,十三少爷成了紫云城最常出现,也是最最通用的称谓;一张张表情各异的面孔对着同一个方向,一张张嘴巴不停开合,却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十三少爷的腿……难道还没好?”
“是啊,道院怎么回事,这关头还不肯出血。”
“别瞎讲,没听说吗,少爷一向喜欢迷惑对手。”
“就是就是,看看他的样子,像担心吗?”
“也许是强撑……”
“放屁!”
声潮中,轮椅徐徐前行,坚硬的车轮压碎山石,压过青草,拂去身边枯叶,在地面碾出两条笔直的线。
好似两道目光,撞进每个人的眼眸,扎入每个人的心中。
十三郎安静地坐在轮椅上,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轻轻抬手。
“不好意思,来晚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