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双手用力一扯,想要祭出自己赖以活命的底牌,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动作略显凝滞,明明是往外拔,手指却偏偏多出一个望里按的动作。
“六欲……”少年的脸色瞬间苍白。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为什么一向狠戾决绝自己会如此不堪,如此胆怯?十三郎固然凶悍强横,可正如自己刚才所说的那样,自己一方还有五个人,周围还有几道神通法宝在攻击,十三郎已经受伤,法力大损。
这样的情形下,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恐惧?
为什么?为什么!
“是七情,欲念神通并不是冉家专利,甚至不是他们原创。”
十三郎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抬手轻点。
三十七道禁环飙涌,争先恐后地猛扑到少年的身上,将他的四肢牢牢捆缚的同时,还带去七种体会各异的情愫。
“喜乐忧思悲恐惊,除了忧思,你已五大皆空!”
腿影闪过,拳芒吞吐,少年略显瘦弱的身躯被十三郎一脚踢到空中,随后在那两只拳头的交错挥击下不停起伏,宛如一条流浪的洪涛中的小舟。
那一脚便将他的腰椎抽断,接下来的拳头纯是酷刑,甚至有些多余。
第三拳,少年已感觉不到疼痛,却眼睁睁地望着自己上下跳跃,身体上不断传来噼啪爆裂折断的声音,却没有一点知觉。
这种感觉让他绝望,也更让他觉得恐惧;少年于空中尖叫,凄厉的声音在四周回荡,宛如厉鬼之哀哭。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不要……”
“你杀了我吧,杀了……”
喊出求饶的那一刻,十三郎一拳打烂了他的嘴巴,还顺手扯下那两撮不知什么用途的黑毛,收入囊中。
“你可以活着,也必须活着。”
十三郎抬腿将少年如麻袋般的身体踹到一边,抬手指着那条纵跃而至的金狮,寒声道:“灭了它!”
“呱呱!”
红绿相间的闪电一掠而出,天心蛤蟆张着大嘴,乐呵呵盯着那头比它大十倍的猎物,舔了舔嘴唇。
下一刻,生着蝎钩的狮尾与长舌纠结到一起,两相同时发力。
红影一闪而回,并再次送出,连同那条断成两截的尾巴,插入金狮张开的巨口之中。
“吼……”
金狮发出半声悲鸣,庞大的身躯竟如石头一样被高高挑起,掀飞到数十米之外。
它的身体瞬间便缩了一圈,抽筋一样在地面不停抽搐,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深深凹陷进去,彷如一条渴死的鱼。
“可以喘口气儿了。”
十三郎好整以暇地落回原地,迎着余下那几道惊骇的目光,淡淡点头。
“现在开始,咱们慢慢玩。”
第293章 男儿怒(七)
正午阳光自天空泼洒,为大地注入生机,给生灵送来温暖,无别。
山间的清风身畔掠过,场中四人打着寒颤,脸上带着疑惑,不解。
身在北国意不明,盛夏的风为何会这般冽冷。
望着那个居于火海仪态悠闲的青年,冉不惊脸上升起几抹嘲讽,他暗想人家战斗时还牵挂宠兽的死活,这一仗到底该怎么打?
恍惚中,冉不惊发现其它三人表情惊恐,哀求无助的目光四处漂移,忍不住又想与这样一群凌弱惧强的蠢货搭档,怎能把事情做好?
怎么打,怎能事情做好,加起来的意思就是:怎么打都不好。
……
对应冉不惊等人的失神,此刻十三郎异常清明;打到这一步,他对接下来的战斗更有把握,脑海中也不禁升出几分庆幸,暗想着小爷这般辛苦才夺势成功,得好好利用一番。
冉不惊的猜测很准,十三郎没有一开始就放出大灰与胖胖,的确是顾虑到它们的生死。
妖兽再如何聪明狡诈,终究不能与人相比,这里每个人都拥有瞬间绝杀的能力,十三郎身在险境,宁可自己多承担一些风险也不愿分心它顾,直到战斗进行到最关键的那一刻,同时也拥有了极大把握的前提下,他才讲蠢蠢欲动的两大凶蛮解放出来,一举建功。
“运气啊!”
一面平复体内躁动的气息,十三郎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心里默默想道:“我的命很值钱,这事儿,以后不能多干。”
……
如果说冉不惊觉得失望,余下的三人便是绝望,他们同时升起一个念头:“此役之败,非战之罪。”
不是国军不努力,实因共匪太凶残。
身体、神通、法器、宝物,对手的哪一样单独拎出来,都拥有堪与后期结丹正面作战的实力。把这几种糅合到一人之身,日子还有得过?
呃,他还拥有阵法,那套阵器虽未发挥最强威力,起到的作用却无法估量;假如没有那片刻缓冲,他何以能够瞬杀老者,并利用其震撼威吓蓝梦,逼迫她用出不分敌我的幻梦?
假如没有这些,十三郎纵能将这几人击杀,所付出的代价会比现在惨重得多,最最起码也要死一头甚至两头宠兽,甚至更多。假如是那样,几人觉得这一仗还有得打,至少可以增加一些信心和勇气。
现在可好,人家仅仅受了点皮外伤,损失一套阵器,消耗了一些法力;却仍拥有两头堪比一人的宠兽,还有极其旺盛的斗志。
更让人绝望的是,此时他们已经察觉到,十三郎杀人并非随机,而是带有明确的目的与选择。所有擅长异能与点杀的对手已经被其清除,余下四个不能说实力不强,却通通拿他没辙。
一个擅火,好像在替十三郎沐浴蒸拿;一个擅毒,却已成为那只蛤蟆的口粮;一个不停挥洒彩云,对手刚才施展的禁环更加绚丽,而且一放就是几十个。
最后一个老态龙钟的妇人,杵着拐杖茫然四顾,好似在询问:老身该不该出手?
“没法过了!”四个人四张哭丧的脸,心里都这样想。
……
台下轰鸣四起,不是神通胜似神通,数千紫云学子发出的欢呼,如以让任何心志坚定的人生出恐慌。他们已经遏制不住,不能平抑胸中咆哮的欲望,纷纷高昂着头颅,以最强最烈的声势,提前向自己的英雄恭贺。
也向自己恭贺,向紫云、向第一道院恭贺!
“萧师兄,好样的!”
“萧十三郎,好样的!”
“十三少爷,好样的!”
人们无法描述心中激荡,唯有以这种最最普通也是最最实在的话语嘶声狂吼,一张张幸福的面孔仰望着台上,一张张大张的嘴巴不停开合,好似再不能、也不忍停下呼嚎。
没有人喊出什么激烈的口号,没有人打击那些原本狂傲、如今颓丧的对手,甚至没有人朝周围看一眼。
因为没有必要。
所有人都已看到,都已经感受到,都已经选择相信;他们看到了荣耀,看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尊严,更相信十三郎的决心,相信他的狠倔与决绝。
无需置疑,不用建议,没有人比他做得更好。
片刻欢呼过后,人群安静下来,千万双眼睛死死盯着台上,犹如一头头嗜血残暴的野兽。
他们要看,看一看十三郎接下去会怎么做,会如何战斗,不,应该说会如何处置余下的那些人。
他们享受这种感觉,强抑着胸中的焦灼与渴望,静静地等候。一些人不停揉着眼睛,生怕战斗开始时自己会眨眼错过细节,还有一些人不停地舔着嘴巴,竭力将粗重的呼吸平复,生怕惊扰了周围。
“萧哥哥,干掉他们!”一声格外清脆却又格外憨萌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出几千身冷汗的同时,带起更多善意的嬉笑与欢呼。
“果然是条蛇,美女蛇。”
“干什么嘛!刚才那么吵,哥哥听不到人家给他鼓劲儿。”严萌愤怒地撅起嘴,将周围瞪过来的目光一一瞪回去。
想着想着,小丫头忽然又高兴起来。
“原来,美女蛇真是吉兽啊!”
……
呼啸声浪直冲霄汉,惊吓无数鸟兽生灵,也惊吓出无数苍白的脸。
竹亭后,原本凝聚如山的煞气早已烟消云灭,整齐的方阵有溃散的迹象,几名主将目光阴冷,几名主将目光散乱,还有几名主将目光开始闪烁,开始东张西望。
夜莲没有再出言鼓励,身体在凤椅上稍稍挪动,心里不无寂寥地想。
“一群废物!”
她的目光再次凝固,因为她看到,十三郎并没有发动新的攻势,而是置几名大敌于不顾,将目光投注到她身上。
“是为了炫耀吗?果然是小人心性。”
想到这种可能,她将身体坐正,胸膛挺直,微微垂下眼睑。
……
“我的底牌都在这里,你可看清楚了?”
“打仗不是下象棋,打谱揣摩那是文人做的事,你一个舞刀弄枪的家伙,虽说样子看起来斯文,总归脱不出武夫的范畴,怎么尽想着这种勾当?”
“刚才你都看到了,现在告诉我,换成你在我的位置,同样拥有我所拥有的这一切,能不能做得更好?”
全场无声,不知道十三郎用意何来,却都静静地听着,没有一个人插嘴。就连台上的几人也都收回神通,惊诧莫名、带着几分庆幸松弛的神情观望。
夜莲神情淡淡,看不到有被激怒的迹象,她的脸孔上闪着光,平直的双唇没有一丝颤动,身躯保持着最最淡雅高洁的姿态,比之刚才,还要多出几分神采。
“装得挺像。”
毒舌恶语徒劳无功,十三郎悻悻摇头,话头一转,温和平静的语气说道:“你知道,什么是莲吗?”
“本性高洁,淤泥而不染,这就是莲。”
提到这个,夜莲终不能不接茬,淡淡的语气说道:“本座就是莲,睡莲君子。”
“还是个文化人,那你可知道,莲号称全身是宝,为的是什么?”
“怯病强身,根、须、茎、叶、花、子皆可为药,无论凡夫俗子还是修道之士,无一人不可用,自然可谓之宝。”
夜莲忍不住有些好奇,微讽说道:“怎么,你嫉妒?”
“嫉妒你妹。”
不伦不类的回应令千万人迷惑,暗想他是夸奖还是骂人,听起来这么别扭。夜莲的脸上却微有异色,眼中霍然出现一抹混着怨毒的魅色,一闪即逝。
十三郎捕捉到了那一缕变化,脸上依旧带着笑,说道:“你说的没错,莲出污泥而生圣洁,通体可用,处处是宝。睡莲更是莲中之冠,堪称宝中之宝。”
“不过你为什么不想一想,莲吸收的是糟污阴寒,却为何能长出娇艳,且可为药?”
不待夜莲搭话,他马上接下去说道:“是药三分毒,这是谁都能明白的道理;莲之为药,总结起来无非三个字:阴、狠与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