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一幕随之出现,周围的妖灵蜂拥而上,身躯化作一股股灰蒙蒙的烟气,朝他的身体里灌涌;随着加入的妖灵数量越来越多,他的伤势徐徐恢复,原本流淌着灰色汁液的伤口竟有了收拢、甚至重新长出来的趋势。
他不是纯粹的妖灵,却有着妖灵的愈合天赋,更有着如修士一样的施法能力,说明其神智并未完全泯灭,也意味着另外一件事。
他会觉得恐惧!
面对那个杀神一样的人,直面那把凌厉暴虐不可抗拒的剑,哪怕他是半人半妖,哪怕他近乎不死之身,依然感受到了惊恐。
惊恐中,要将飘身远走,一面急急召唤周围的妖灵朝自己汇集,加入到以自灭为代价的救治中来。
又一团妖灵扑了上来,妖将心头涌起兴奋,急忙伸出已长至齐肘的断臂,准备迎接又一次大补。
“呱!”
一道诡异的叫声传入耳际,随之而来的是一条破空红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自妖灵丛中飞出,穿透重重虚幻,直射入妖将的胸口。
恍惚中,妖将生出一种久违的感觉,温暖……
那是人的感觉。
红线如丝,却带着彪悍蛮狂的气势,如灵蛇般在他的身体穿行,追逐着那个不断躲避意欲逃脱的晶核,最终将其捕获。
妖将之不灭,并非来源于其自身,而是因为这颗代替了灵魂的核。不甘的嘶鸣声中,晶核被天心蛤蟆以长舌包卷而回,并吞入腹中。
胖胖没有什么太厉害的神通,他的最强处,是任何妖兽都具备的、却永远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本能:消化!
无物不食,无物不融,十三郎曾经试过,他甚至连灵石都可以吞食,若不是畏惧其食量,加之对这种贪婪的本性究竟能为其带来多大作用没有把握,恐怕那就是它的主食。
妖灵晶核,听起来似乎邪异难测,但它终究是生灵所有,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它起码还算有机物,如何能抗拒得了天心的贪腹。
一声愤怒带着怨毒的咆哮从晶核中传来,随着天心蛤蟆以食液包裹,徐徐飘散。
妖将茫然地望着这一切,眼里的火红渐渐散去,代之以几分明悟,与一丝迷惘。
他重新拥有了回忆,却也同时失去了生机,临死前的那个瞬间,他忽然想起一个怎么都想不明白的问题,为什么那只怪模怪样的妖兽,能在妖灵的包围中无恙,甚至连攻击都不敢呢?
沦落的他自然不会明白,得到金乌一丝馈赠的天心,拥有何种震慑生灵的能力。
“总算……死了……不知死了之后,还能不能回家……”
妖将想着,思考着,叹息着,解脱着,身躯化成一滩泥水般的秽物,然后死去。
“呱呱!”
吞掉晶核的天心蛤蟆不屑地叫了两声,以慷慨的姿态为其送行。
“嗷……”
另一个方向,那名齐头并进的妖将同时发出惨嚎,被子午剑连砍七八道光华。之前的那次出击未尽全功,子午剑仿佛觉得自己的骄傲被亵渎,狂暴的剑势不仅将妖将斩成碎片,连带周围数十只妖灵也灭杀一空,随后发出几声清啸,这才心满意足扬扬而去,紧随着那条飙射的身影,扑向下一处战场。
连续的叮咚之声,除了那颗因子午剑的狂怒被绞成稀烂的晶核,周围竟出现了十余颗低级晶核,被无形之力引动,落入十三郎的手中。
飓风卷起滔天之浪,十丈之内,遍地妖灵为之驻足,远远望去,十三郎就好像一条狂奔的怒龙,没有任何犹豫耽搁,呼啸前行。
“你是何人!”数十里之外,一名黑衣修士连连怒啸,心里的愤怒与震惊达到极致。
这个距离,他已能够看到十三郎的身影,也看出其修为,让他无法置信的是,一个修为连结丹顶峰、甚至后期都没有达到的年轻人,竟有一条如此恐怖的妖宠,还有一把让他眼红心热的极品飞剑。
“你是我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为了这些,就算这些半成妖将通通死光,本座在所不惜。”
想虽如此想,修士的心头却在滴血,片刻之间,被他寄予厚望且留有大用的妖将已损失三名之多。在自己赶到前,余下的那些也恐难以保全,这样的损失,宛如在他心头不停的割肉,不停的流出鲜血。
越是愤怒,心底的贪婪便越是浓重,黑衣修士发现,那名青年不仅身怀异宝,竟还有着不弱于自己的速度,筹谋中,他强行压下心头之火,扬声隆隆。
“本座洪明,来自罗桑星,道友是哪一方星域之人,可否与洪某道个明白?”
“居然是外星人!真有外星人?”十三郎心头微凛,眼里杀意被隐埋更深。
“我是你爹。”
……
山谷前,大灰应该改个名儿,叫大红。
头红,身体红,脚下红,连眼睛也变得血红一片,几可与那些妖灵媲美。
大灰皮毛浓密棉软,就连脖子上的鬃毛也不似马那样昂扬挺立,而是如女子的长发一样柔顺。夔神曾为了这个多次抱怨,不断唠叨着本神血脉高贵无双,却生出如此一副雌美摸样,因为毛发而失去不少雄赳气。
灰色的皮毛虽不显亮丽,起码看起来很柔和,还很养眼,让人看着便想摸上几把。现在可好了,一条条皮肉被掀开,露出里面根根跳跃的强健肌肉,鲜血如股股山泉从无数个伤口涌出,飞溅并渲染,将它彻底涂抹成一头血驴。
“衰人啊,你咋还不回……”
夔神心中哀呼埋怨,仰首再吼一道惊龙,趁着周围的妖灵集体震荡难醒之际,身体泼洒出一条血路,横冲到那名徐图疗伤的妖将前。
“额昂!”
咆哮声嘶哑,向来懒惰贪吃的大灰张开大嘴,一口咬住妖将的脖子,甩头猛扯。
妖将惨嚎声声,舍弃大片皮肉将身体后撤,同时挥起利爪,直插进脊背之中。
血花飙飞,遭到重创的夔神扬起前蹄,以雷霆之势蹬踏在妖将的胸前。
如同一袋子死鱼被重锤夯中,汁液乱飞,残肉四溅,妖将的身体几乎散了架,踉跄着飞退到妖灵的圈子内,嘴里不停哀嚎。
身后,另外一名妖将凌空扑上来,利爪挥出道道残影,给这头本不悍勇此时却格外亡命的血驴添加更多伤口。与此同时,更多妖灵从四面八方扑上来,或贪婪吞食血肉,或涌入那名受损严重的妖将体内,为其弥补伤势。
不灭之体,其恐怖处正在于此,只要不受到致命伤害,只要周围的妖灵没有死绝,无论其身体破成什么样,都能得到补充。
反之大灰之强悍超过任意一名妖将,却因为它们彼此相助,始终没有一举将其灭杀的机会。此消彼长,一方实力下降,另一方却不断恢复,形势之恶劣,已经无法形容。
以一敌二,周围还有无数妖灵牵制,山谷中的战斗,纯以艰苦论,大灰是毫无疑问的第一。
周围的咔吧战士们在血拼,他们的实力,只能面对那如潮水般涌过来的妖灵,两百名战士损失了三分之一,堪堪便要抵挡不住。
空中一排箭雨飞来,两名族长带领着数百名战士,正从山坡上冲下来,朝谷口驰援。补充他们位置的,是数量达千人的妇女与少年,甚至孩童。
山谷血战,已进行到最紧要关头。
所有人都明白,眼下的重心是那两名妖将,若不能将它们一举歼灭,在妖灵蜂拥无尽的攻击下,人类一方注定会死伤殆尽,最终走向灭亡。
以咔吧战士的实力,想杀死妖将只有两个可能的途径,一是凭人海战术,以蚂蚁啃像的决心一点一点的磨;再就是阻止它利用妖灵恢复,为那头可爱又可怜的憨驴创造机会。
两种途径,哪一条都需要大量的生命去堆叠,咔吧战士只有百多人,一条都无法完成。
一条做不成,那就两条一起做。
“跟着我……”
三叔看了看被另外那名要将纠缠住的大灰,又看了看那头重伤的妖将,以独臂挥舞着血红的短刃,扬声嘶呼。
“砍了它!”
第367章 火月狂潮(四)
人与妖的战斗,只以生死论输赢,无妥协。
谷口发生的事情充分证明了这一点,无论是人还是妖,均变为冰冷的杀戮机器,无生则无憾,有命则有悔,只挥刀,不回头。
一百三十几名最精锐的战士人人带着伤,脸色由惊惧变决绝,由决绝生冷漠,亡命向前。
将咆哮埋在心底,将伤痛扔于脑后,把哀伤留给身后人。
他们,赴死!
人人施展了显灵术,人人置周围妖灵的攻击与不顾,在付出四十条生命、余下的人非伤既残的代价之后,这批亡命徒来到战场的核心。
然后,继续冲!
值得一提的是,绝大多数咔吧族人变身后的摸样是蛇,只是种类多种多样,有些连四肢都发生异变,看起来如蜥蜴摸样,很是碜人。还有其它类型的妖兽,不管哪一种,无疑都将他们的战力提高好几个个等级。
这批人所用的武器是十三郎亲手改造或炼制,三叔手里的短刀则是正宗的灵域法器,对妖灵的杀伤尤为强悍。
灵魔不相容,灵妖同样难以相容,当灵力与妖力发生碰撞,比的便是层次与厚度。眼前这些不过是最低阶的妖灵,如何能与十三郎蕴含着雷霆之力的灵力相比,加之它们不是血肉之躯,一毁全毁,可谓是沾之则死,触之即亡。
有了足以威慑妖灵的武器,咔吧战士们的战斗技巧终于可以发挥作用,虽说目标不是妖灵,然而在冲刺的过程中,片片刀光仅仅在身体外盘旋也能斩杀不少妖灵,一百多名战士不计生死的冲锋下,硬是从妖灵堆里砍出一条通道,来到妖将的面前。
面对这样的冲锋,妖灵终于暴露了它们的弊端,或者说,人类以鲜血与生命为代价,硬是逼出了它们的弊端。
身后,低级妖灵本能地扑向那些尸体,身前,它们的第一选择是攻击那些重伤且滞后的人,而不是阻截。
此外还有一条,它们不擅群攻。
几者相加,这群原本无资格在妖将身前立足的人类战士,竟然……居然,真的冲到它的身边,冲到了它的四周。
而后,挥刀!
朝头上砍,朝肚子捅,向大腿剁,斩下它的一根脚趾头,每一个人用出每一分力气,将每一次可能是最后的攻击全部集中起来,倾泻到那名身体四分五裂的妖将身上。
几名战士手里没了武器,或者干脆连手都没有,便学着妖灵的摸样,扑上去,咬住他,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然后死去。
妖将的身体,哪怕是一滴体液,也不是他们所能承受。
然而,在以一条人命换取对方一口血的意志与之拼杀后,那名被大灰重创的妖将终于无法图谋恢复,而是持续衰弱。
更为重要的是,他感受到了恐惧。
虽然他只有一半是人,甚至更少,但是作为万物之灵的最高标志——情感,如何能彻底根除。
妖将恐惧,因而胆怯,随后便是反击。
庞大的身躯拖行在地上,利爪却在空中挥舞,每一次出击,空中便会爆出血雨,血雨之后,是下一张脸孔,下一把刀,下一次亡命挥砍。
“狗娘养的!”
三叔身形拔起,从一名族人的碎尸中穿过,一刀捅进妖将的眼眶,再狠狠搅动。那一刻,他在妖将余下的那只眼睛里,看到了他的畏惧与绝望,看到了他的那一抹哀伤。
轰!
三叔的身体在反击中飘飞,如一条破旧的麻袋跌落在石丛里,却因为不是承受正面攻击而没有死。
脸上带着快意的笑,他朝旁边扑来那只妖灵吐了一口血痰。
“狗娘养的!”
“三叔!”
哭喊的声音传来,鲁卡矮小的身影闪电般冲至,挥刀将妖灵劈成两片,扑到三叔身旁。
一阵手忙脚乱,一阵茫然失措,小鲁卡望着不成人形的三叔,两只冻僵的胳膊哆嗦着,不知该从何处施手。
三叔望着浑身伤痕累累,脸色如僵尸般苍白的鲁卡,微微泛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