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郎的意思很明白,神情理直气壮,但……太过想当然。
听到条件的猫女神情有些怪,不是吃惊于对方狮子阔口,也非因无法接受而觉得愤怒;她觉得疑惑,进而醒悟,随后咯咯直笑。
“妾身此时才肯定,先生真的不知底细,或许还……”
眼里闪着莫名的光,猫女说道:“不知死活!”
十三郎平静地望着她,不置一词。
对视良久,猫女怜惜说道:“开出这样的条件,先生根本不知道血鼎是什么,做什么用。”
十三郎说道:“然后?”
猫女神情转冷,说道:“这说明您不可能受人所派,还说明即便血鼎在您手中,也不值一文。”
十三郎不承认,不否认,说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猫女上上下下看着十三郎,仿佛他是一头猪。
十三郎静静回望,仿佛她是一头母猪。
车内再次陷入沉寂,两个人像两头猪一样互相看了半天,均看出对方的冷漠嘲讽,但都看不出有谁会服软。
又过了一会儿,猫女终不打算继续这种无聊游戏,说道:“为了一件不值一文的东西与三大势力作对,先生好勇气。”
十三郎诚恳说道:“勇气这种东西,我一向不缺。但要纠正一点,你认为的匹夫之勇,想错了。”
猫女微讽说道:“愿闻其详。”
十三郎笑了笑,低头,持笔,写字,淡淡回应道:“你走吧。”
“……”猫女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十三郎写完一个杀字,说道:“回去和你家主子好好聊聊,换个聪明点的来。”
猫女依旧不知该说什么,从表情与剧烈起伏的胸膛看,她应该很愤怒很生气,有些难以控制。
十三郎感受到了什么,头也不抬说道:“不管是谈还是打,都应该换人。”
简简单单的话,平平淡淡的语气,不管是装还是真有底牌,总之猫女没动。
没敢动。
十三郎没有再说什么,旁若无人地写着字,安安静静地写着字,写出一个个杀意狰狞的杀。
又过了一会儿,十三郎轻轻吁出一口气,落笔抬头,眉间略有不解意。
猫女已不在,与其一起消失的还有一张纸,写满杀字的纸。十三郎没有阻止她带走那张纸,专注于思索中。
“血鼎……到底是什么?”
……
不出十三郎所料,猫女前脚离去,次日黑袍老者便到了。不同的是他不像猫女那样偷偷摸摸,而是堂而皇之地找到林如海,在其引荐下、极为正式地出现在十三郎面前。
很有意思的举动。黑袍用这种方式告诉十三郎,他比猫女更难缠。
十三郎很干脆,立即开口说道:“仙长这是要告诉大人,我不怀好意。”
林如海瞠目结舌,黑袍老者哑口无言,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接下来的一幕更荒唐,点破老者用心后,十三郎居然随随便便地朝林如海挥手,说道:“大人自便吧,这里有我。”
林如海二话没说,拱手抱拳扬长而去,留下黑袍傻乎乎地望着十三郎,半天不能吭声。
“一半。”
十三郎没有废话,说道:“猫女刚走,得到的答复和你一样。”
黑袍忍不住掉头,望着尚未走远的林如海,转回身呆呆看着十三郎,表情精彩到无法形容。
十三郎说道:“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不怕林大人听见。”
黑袍无奈点头,心想总算你还有自知之明。
十三郎说道:“你可以理解为,林如海开窍了。”
黑袍大惊,张口就要说话,但被十三郎截在前面,严肃警告说:“你去的话,他还是他。”
他还是他,意思是林如海还是那个林如海,黑袍当然知道林如海是什么德行,马上闭了嘴。
十三郎说道:“要不,你再试试?”
黑袍连连摇头,一副话都懒得讲的摸样。
十三郎笑笑以示赞赏,说道:“现在的情况是……怎么说呢,你可以理解为,我是林大人的经纪人。”
“嗯?”
“不懂吧,知道你不懂;经纪人的意思就是全权代表,代表林家处理这件事。”
十三郎解释着,重复说道:“一半。”
黑袍目光疑惑,或许还有些讥讽,但不像猫女那样浓重。
因面对的是个黑瘦丑老头,十三郎不兴趣再玩一次瞪眼游戏,淡淡说道:“回去吧,不行就换人。”
黑袍掉头便走,什么都没带,什么都没说……哦,说了一个“嗯”字。
十三郎没有理会黑袍,目光转向林如海消失的方向,眉间再次露出思索。
“下毒……会是谁呢?”
……
蛉花是一种奇怪的花,蛉花之毒是一种奇怪的毒;实质上看,它甚至不能称为毒药,因其不致命,对身体的伤害也不大。
当然,若一直任其这样下去,迟早还是会生出祸患,且无法根治,无可挽回。
它的作用是催化,催化的不仅仅是药力,还有心性。举个简单的例子,它能让喜欢的更喜欢,仇恨的更仇恨,信任的更信任,厌恶的更加厌恶。蛉花效果缓慢,施展麻烦,最最重要的是,它产自灵域。
修真世界无奇不有,花花草草都蕴含着难以理解的奥妙;假如没经过道院苦修,假如不是身边有一位钻心求索的药师,十三郎绝无可能认识这种几乎没什么用处的药草。
铜锤不仅是个单纯孩子,还是个执拗的孩子;自从发现道院藏有这种难以寻觅的毒药后,他便开始配置成丹药给自己服食,坚持不懈。
他的用意很简单,不让自己有机会分心,要一辈子钻研丹道,不惜吞毒。
痴迷于一道的人十三郎见多了,但像铜锤这样……当初谷溪听闻此事后大加赞赏,看着十三郎的目光满是暧昧,以至于十三郎时常担心,老家伙会不会给自己下毒,让他专心学禁。
想起道院,十三郎微微有些失神,心里想老师现在到底怎么样,四方鏖战发展到哪一步?还有当初那一剑……究竟是何意?为什么那般亢烈激奋,为何那般不甘心?
会不会是某种征兆……
用力摇摇头,十三郎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有人给林如海下毒,时间已不短,所以不会是黑袍老者本人。那么,下毒的人究竟与黑袍有无关联?又或者是第三方?
能得到蛉花,想必和灵域有些关联;此处已可算魔域腹地,距离灵域超千万里,什么人有这样的本事?
最最重要的问题,下毒的人是谁?
要查也不难,将能接近林如海的人通通抓起来,以十三郎的狠毒手段,定可逼出真凶。但他不愿意那样做,一来必定牵连无辜,且会造成恐慌,让林如海无所适从。
林家世代谨慎,身边人无一不是千挑万选,拿几名贴身丫鬟来说,自三四岁便抱入府内养育,几可算半个女儿。十三郎已认真查看过,所有人都没有被魅惑的迹象,这样还被人下毒,只能说那些谋夺血鼎的修士被逼到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林如海……真的很不容易。
一个凡人啊!
还有一点,由目前情形看,林如海中毒并不是坏事,对十三郎的处境反而有利。
本就复杂的局势,如今连灵域都牵扯进来,十三郎着实有些头大;走钢丝很好玩很有意思,但若超出能力所及,与送死没什么区别。
“了不起的凡人,了不起的凡心。”
心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十三郎双眉深锁又缓缓展开,变得高兴起来。
“苦心谋划造成这种结局,下毒者不知作何感想。”
欢呼声恰与此时想起,仿佛整个车队被欢愉气息感染,人人纵情个个喜悦,真情流露。
五狼山到了。
第639章 人为家思狂
五狼山又名五狼涧,五狼谷,五狼坡……
五座山峰形入啸月狼头,共同围绕出一片山谷;峰顶白帘挂壁,热气升腾终年不绝,山泉汇聚成溪成潭再成河流,蜿蜒走入下方的苍翠与清幽,奏响一路欢歌。
河如绸带环山,河上一座石桥,宽敞整洁,铺着一层薄薄的雪。
刚刚落下的雪,干净,透彻,晶莹,正如此时看到这一幕的人。
谁都没有想到、也不可能想得到,五狼山居然这么美……
歌声起,豪放的曲调热辣的歌喉,一声声一阵阵,渐成燎原势。野民不通教化,歌舞就是其文明;家居未定展不开腰肢,何妨高歌一曲,庆幸自己走对了路,跟对了人,也以最直接的方式传达喜庆。
粗犷的歌声连成一片,鹰飞雪傲松涛连绵,看着听着思着想着,矜持庄雅的夫人不禁热泪盈眶,世代书香的林大人感慨万千,就连沉迷书道的少爷小姐也都清醒过来,鼻端嗅着苍松特有的冷香,把胸怀尽情绽放。
十三郎也觉得惊异,之前倒是问过五狼山的环境,奈何天狼战士们一脸神秘,均以‘看了就知道’作为托辞。虽从其眼内看到过骄傲,十三郎仍无法想象……
如此美丽且如要塞般险固的地方居然住着一群贼……该说点什么好。
说不好那便唱,歌声阵阵,其间突传来一股萧音,呜呜似清风拂过山林,与沙沙声完美交融在一处,顽强地钻入每个人的耳鼓。
十三郎也矜持,少有这般狂放的时候。他不是不想放下,只是被重压所缚而不能放下;此时,万人高歌照亮了天空,也打开了闷怀已久的心胸。这一刻,十三郎什么事都不想,也不愿意去想,唯纵情于声乐间。
人生苦短,每个人都有过这种感慨;少数人体会过另一种情怀,人生亦有乐长时。一想到自己还有大把时间去追寻类似眼前的美好,谁能不欢喜,怎可不放浪,焉能不彻底!
萧音自柔婉起调,山泉青松尽皆缠绵,无数鸟儿因歌声惊动,闻萧音复归淡定,试以欢鸣相衬。人声渐渐安静,马车人群雪狼沉寂,侧耳倾听着萧音中的眷恋思旧意,神情默默。
那是能让人想起家的声音。
曲至中游,调子慢慢变得高亢起来;柔肠参入铮铮铁骨,金戈之声渐成主流,叮咚不再如铃而似鼓,山石嶙峋不似雕而如锤,苍松寒冽雪峰峭峻,肃杀之意昂扬奋起。
呼啸声自山内起,千百群狼按捺不住胸中煞意,齐齐举头向天,一如那五座望月寒峰。狂风阵涌,大地颤动,五百狂狼一只不拉,齐齐冲过涧桥。
天空一声霹雳惊雷,仿佛愤怒于那道昂扬欲冲云霄之调,欲以天怒将其镇压;恰在此时,萧音唱出最后一个音节,于缭绕中收尾。
似避退,更像是展露胸襟。
“拜见大人!”
钟大海依足礼数,见官后恭敬说道:“主上吹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