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生气就是爱,是我的爱。”
“我想把你捞回来。”
伸手扶着冷玉肩膀,十三郎望着她的脸,认真说道:“我把你送走,就会把你再捞回来;还有,我想对你说一句话,只说这一次……”
“对不起。”
对不起,火焰升起。真火之下尽成虚无,一丝灰烬都不会留下。
火焰升腾又熄灭,映照出一张平静冷漠的脸;十三郎端坐良久,直到最后一丝火苗停止窜动,抬起头默默开口。
“开始吧。”
“诺!”
……
晴日朗朗,年头年尾第一天,乱舞城景色格外艳丽。
连晴数日,阻塞道路的积雪多已被清理干净,露出讨喜的青黑色地面;一户户家门打开,一声声鞭炮响起,一阵阵笑声在四周回荡,人人充满喜气。
穿上最漂亮的衣服,准备好最美味的食物,人们与碰到的每个人打着招呼,脸上带着或深或浅的笑,显得格外真诚。条条街道开始喧嚣,片片区域渐涌人潮,乱舞城九区十片处处欢欣,宛如获得新生的囚徒。
与此相比,城池四周的边缘处就显得冷清许多,一来人烟稀疏得多,二来高强厚壁有失观瞻,怎么看都显得凝重不含喜气,难免让人避讳。
三狗子独自流浪在西城边,瘸着腿艰难爬上城墙,朝外望望向里看看,脸色有些迷茫。
年贡之夜发生了很多事,三狗子交不起年贡,因而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和牵挂,早有死志。后来不知怎么地,他听说黑帽子大汉出了事,连带三宗四门都躁动起来,惹来全城大乱。
三狗子躲起来,腰里揣着一把柴刀,想寻个机会把那个带帽子的家伙捅死……嗯,那比较难,或许捅伤比较实际。可后来听说黑帽子已经死了,连带宅院都烧成了灰,一颗心顿时没了着落。
心里空荡荡的,三狗子悄悄打探四处偷偷听,最终得知一个极为可怕的消息:天狼族那数万头饿狼的死,居然和自己的女儿有关!
天啊!
三狗子仰天长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叹的什么。他抱着猜测梦想四处流浪,希望能再听到一些和女儿有关的消息。
一无所获。
转眼这么久过去,三狗子渐渐死了心。眼看新的一年将至,三狗子忽然想起以前女儿说过的一条心愿,想让他带她去城墙上看一看。
高墙森严,以往的乱舞城纷乱但也有序,哪能容得普通百姓登城远眺。
现在不同了,东西军营都已解散,城墙上一个人都没有;喔,据说雪盗都被新城主剿灭,倒也不用担心什么贼患。
三狗子想了想,决定在新年这天爬上城墙,代替女儿看一看想看的东西,然后……
“然后就去死吧。”
三狗子望着白皑皑的城下,心里默默想道。
到处都是鞭炮炸响,汇聚在一起仿佛惊雷一样;三狗子的头有些晕,脚下城墙似乎微微晃动,不禁冷笑这城建得太不结实,万一来贼了怎么办。
心里想着,三狗子不觉抬起头,望向远处的目光微微一凝。
他看到一条线,一条不知多长多宽、雪白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的线,一条会移动、正以滚雷落顶之势凌压过来的线。
奔雷渐至,脚下城墙的震颤越发剧烈,三狗子瞪着被雪光反射刺得通红的眼睛,死死望着那条线变成带,再变成团,最后变成一片滔天汪洋。
十万狼骑!五道长龙!
三狗子望着那一幕,不知不觉在城墙上站起身,挥舞双臂开始呐喊,但不知喊的又是什么。
三狗子不傻,他知道那是谁,也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城内流言早已传开,雪盗尽没与五狼山铁骑,这些人还能是谁!
三狗子站在城墙上,大叫着,哭喊着,不知为何觉得特别高兴,特别振奋,还有点遗憾,心里忍不住要想。
要是女儿也在这儿,那该多好。
远处忽闻人声,轻柔如微风吹过耳际,纵有万狼奔腾亦不能压制。
“好看吗?”男人的声音。
“好看,好多狼啊,比那里还多……”女孩的声音。
“别怕,那些是好的狼。”男子说道。
“嗯……咦?那里有人!那是……”
三狗子身体陡然僵住,头上像被栓了一根绳子,艰难转向。远端一名干干净净的少女,穿着崭新的衣服,挥舞着充满活力的手,延着城墙朝这边飞奔。
“爹!”
第683章 雷霆万钧之杀破浪
西风慢慢多寂寥,铁骑踏破大王城。
顶着朝阳,踏烂积雪,将凌风抛在脑后,千头狂狼无声咆哮,目光早已穿透那堵坚实厚重的城墙,射入千万人聚居生息之地。
火红的眼猩红的舌,锐利的目光亢烈的心情,两千名天狼战士没有如以往驾乘那样伏低身躯减轻阻力,而是高昂着头颅与胸膛,冰寒的风袭过胸膛,无法将心中火焰吹低分毫。
曾几何时,号称大陆第一狼骑的天狼勇士沦落雪原,演变成一群人人厌憎个个回避的盗贼!
曾几何时,天狼健儿寒夜吹火,手里弹着粗糙的狼琴,耳中听着古朴沧桑但已无法清晰的老曲,脑子里回忆着儿时深刻于灵魂的旧日荣光,无声湿面,直至抱头嚎啕。
曾几何时,无数次磨砺的刀显得那般沉重,砍头饮血无法带来欢畅,只能在耻辱的柱子上增加一道道横线。
曾几何时,寒夜难寐想起故乡,天上的弯月与那飘渺的歌谣,还有那魂牵梦绕历轮回难忘的曼妙身影;拥有钢铁般身躯的汉子们抱着坐狼对天哀嗥,内心祈祷天风转向,将自己融入远方的那一缕魂音。
有家不能归,有亲不得见,有祖无权祭拜,有族无颜接纳,人世间,可还有比这更惨的惨?还有什么比这更能激发战志,更让人愿意燃烧灵魂,为之流尽最后一滴血?
“嗷!”
一声洞穿九霄的长啸,身后是千万声回应,最前排两千名狂狼战士集体跃起,如一排扑火的飞蛾,连同坐下体型粗壮的狂狼一起扑向城墙,似要将它撞塌冲毁。
剿匪之战进行了数次,天狼战士越战越强,人数不将反升,狂狼数量也终于凑齐;统一由钟大海带队,充当此次入城箭头。
八指先生有言在先,他已表露真身,便不会再参与凡俗之战;只要内宗修士不出现,八指先生与其“请”来的那些高手就不会露面;无论攻城还是攻山,乱舞城大大小小无数宗门势力,全部由雪狼骑士自己解决。
换言之,十万狼骑面对的是整个乱舞城的凡俗私兵流寇盗匪乃至市井流氓,数量多达百余万!
萧大人有令:日落之前平定乱舞,新年第一缕曙光升起前,这块纷乱无数年的土地要完成换天。
以一挡十,算得了什么!
战斗中日行四百里,算得了什么!
心房里充斥着一团火,焦躁起搏仿佛要从胸口里跳出来,钟大海脚尖轻点身体高高跃起,望着那堵高墙的目光喷射着火焰,宛如它是不共戴天的生死仇敌。
“杀!”
……
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攻占全城,唯一的要求是速度,区区城门不足以让十万人快速通过,拥有最强悍坐骑、最默契配合的天狼战士不愿也不能浪费片刻时光,直接攀越城墙。
势如风,身若电,两千狂狼纵身弹跃,强健的肌肉区伸皆达极限,全身毛发如钢针竖起,直上十数米有余。身在半空,耳边只闻刷拉一声响动,两千条带着挠钩的长索如灵蛇吐信,直挂城垣。
为了这次攻城,天狼战士在五狼山上以雪峰为演练对象,跌爬滚打不知流了多少血断了多少骨,早已熟得不能再熟。
数十米毫无借力处的城墙?算得了什么!
人如灵猿溜索而上,狂狼则喷吐着红舌亮出利爪,直接切入光滑坚硬的石壁,综跃如飞。远远看去,城墙就像是竖立在天地间的一面镜子,无数颗白点如同水珠一样流淌。
向上去!
杀上去!
跨过这道壁垒就是荣光,就是通往故乡的路,就是刀饥饮血时。转眼间,城门洞开,一排排一片片雪白翻涌入城,随即化整为行再城面,散往八方四面。
更多的人朝城墙边聚集,朝石壁上猛扑,十万狼骑内不乏勇士,攀爬也不是天狼人的专利,一股股浪潮前仆后继,不破堤岸誓不罢休。
有人落下来,更多的人涌上去,有人伤有人死,有人欢呼有人嚎叫,战斗尚未开始,天地间已被豪壮之气所充满,仿佛即将爆炸的球。
冲过城墙的战士没有停顿,刀出鞘箭上弦,八条长龙席卷四周,分头奔向自己的目标。战场上似存在着一张无形的网,连接着每个千人队的首领,指引着路径与方向,不错分毫。
数月筹谋,每位首领都将乱舞城地形背得滚瓜烂熟,自己要去的点,要夺的地要杀的人不知默念了多少遍,片刻耽误不得。
更重要的是,军中有一位神念可覆盖全城的准化神修士居中坐镇,进军速度焉能不快,焉能不迅猛,焉能不让对手措手不及。
“战者,思谋也;有本帅这样的千古名帅指挥,尔等若不能胜,当罚轮回无路。”
美帅的警告让所有人失笑,却没有想过他说的是真话,的的确确可以做到让死者不入轮回。身体远在十里外,美帅传出一道道指令,神情微有喜意。
“别说,还蛮过瘾的。”
大规模作战永远只存在于凡间,美帅再如何高明,如想指挥十万修士作战……恐没这个机会。
……
洪潮涌动,入城后卷起八股狂风,街道、小巷、舍间甚至屋顶,到处都是穿梭如风的身影;不知谁第一个发现异常,不知谁第一个发出尖叫,很快连绵成惊恐成浪,引发阵阵狂呼。
鞭炮仍在响,孩子们仍在闹,惊慌的人们喊成一片,各自寻找呼唤着自己的家人,奔回自己认为安全的那个港湾。
一名幼童欢笑奔跑,没有留意到数十头脚爪堪比其腿的狂狼呼啸而来,没有留意到身边周围的慌乱,更没有听到身后父母的绝望呼喊;他忙着搜索自己的玩物,追很久终于捡到一颗带有燃信却没有爆炸的炮仗,高兴举过头顶。
头顶一片雪白,脸庞拂过一阵微风,幼童的笑容僵在脸上,愕然眨眼。
他看到一面旗,一面引领数十、身后还有连绵无尽骑着狼的骑士的旗;大旗在风中飘舞,凌烈之气直扑面门。
奇怪的是,幼童没有感觉到害怕。
他看清了那名举旗的骑士,看着他双手捍旗仿佛那是自己的命,就好像幼童举着手里的炮仗一样。
一样的欢欣一样的雀跃,还有一股蓬勃昂扬的气。
幼童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看清了骑士的脸,也看清了他的表情;骑士似乎察觉到幼童的目光,准确讲是察觉到他的身影,跨镫提鞍纵身而过,留给他一个灿烂的笑脸。
幼童不知道他为什么笑,但明白那是善意的表示,处于礼貌,他回应给对方一个笑脸,却只能落在那条巨大雪狼的屁股上。
又一条狂狼越过头顶,幼童这一次看得更清楚,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些难道真的是狼,和传闻中不一样呵!
父母的哭喊声终于传入耳际,幼童举目回望,发现母亲哭倒在街边,父亲的脸上也挂着泪,正死死拖住母亲不让她冲上来。幼童明白了他们的意思,知道他们是踢自己担心,不禁有些悲伤。
可是,他们担心什么呢?自己又没有事!
幼童心里这样想着,不知不觉迈着步子走向父母身边,毫不犹豫,一步不停。
一条条狂狼从身边头顶穿过,幼童的视线不断被阻隔,挥了挥手说了句。
“讨厌!”
狂狼听不懂这句话,狂狼上的战士们听不到这句话,幼童发现自己的愤怒没有用,干脆不理他们继续迈着步。就像他刚才拾取炮仗一样,垫着碎步一路小跑,笔直地奔往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