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无不可吧。”十三郎没滋没味地答着,心里想什么都被人家看穿,这还怎么玩。
和尚笑道:“别闹了,山君又不入世,能耐再大也吓不着人。反倒是他的弟子中,有几个很有点了不起。当然,你这头驴不算数,它还不够资格。”
听了这句话,大灰默默低下骄傲的头,神情哀怨自怜。
和尚笑够了,瞅着十三郎上看下看,啧啧连声赞叹道:“别说,像你这样的怪胎,没准山君真肯收下入门。”
“你才是怪胎!”左右是宫主的人,十三郎便不再担心得罪他,愤怒反击道:“说得好像真的一样,你认识山君?”
和尚依旧不肯上当,只是莫测高深地笑,嘴里说:“也无不可呀。”
去你吗的!十三郎内心大骂,眼里闪过一道寒光。
……
纠缠半宿,摆事实讲道理外加撒泼耍无赖无所不用其极,十三郎最终小有收获,和尚答应有机会的时候指点一下林涛修行,当然,如有力所能及且方便的话,或许也会适当提升其修为。
当然,和尚对十三郎并非毫无怀疑,甚至觉得小宫主有可能被这个奸诈小子灌了迷魂汤,帮着他拖延时间。因此他旁敲侧击问了许多看似无关的话,连小宫主也没有放过。
事分两面,十三郎想从和尚这里探点东西难,反之亦然。八指先生舌绽莲花,死人都能说得跳三跳;至于小宫主,她还不知道和尚的真实身份,只认为他是当初抓住自己的人,哪肯给其好脸色。正所谓不扮而扮,发了性子的小宫主一问三不知,除了承认自己一直跟在十三郎身边寸步未离,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这就够了。
对和尚而言,十三郎无论有什么高妙之法,无论与林如海谋划什么阴谋诡计,断没有当着小宫主的面的道理。换言之事情就是这样,林如海答应献鼎,但他临死也要挣扎一下,试图为儿子谋个前程。
这太正常了,也太容易了。确定自己掌握真相后,和尚大放仁悯之心,忽觉得林如海挺可怜,还挺让人敬佩;心里想佛祖教化众生方达彼岸,自己做不来那等伟业,偶尔出手帮一名凡人了解心愿,何尝不是一件功德。
帮助一名筑基小修快速结丹,这种事听起来不可思议,但要看对谁。得到大能帮忙,对一名刚刚筑基的修士来讲无疑是天大机缘;反之对和尚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如能下力气去做,小少爷结丹不在话下,速度也肯定大大提升。
“去吧去吧,和耍枪的家伙打个招呼。此外不要忘了抓紧修炼,须知事在人为,若能击败他,你就是新三王之首。”
最大心愿有了着落,和尚心情不错,连带那张苦哈哈的脸孔都绽开不少;于是乎大摆前辈风范,好一番叮嘱与期望。
十三郎懒得理他,辞别后领着小宫主自去,抱着同样的目的拜见枪王,结果碰一鼻子灰。
“二十年之内,携掌天弓来与本王一战,余者休谈。”
“去你吗的。”什么好处都捞不到,十三郎忍不住又是一声骂,在心里。
……
与双王相比,血舞显得相当神秘,从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十三郎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懒得去想。问题是血舞王似乎并不关心十三郎与其他双王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通过猫女告诉他,自己对血鼎志在必得,绝不容许旁落他人之手。否则……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十三郎尝试抱怨或者挑唆,结果只换来连串冷笑,根本得不到回应。
有七宗作为前车之鉴,三王对这个奸诈小子防范深重,无论他怎样表演哀苦,死活不肯受激。三人意思很容易理解,要为难也让十三郎为难,他们不干涉,不插手,任凭他如何在夹缝中挣扎。
“这破日子,没法过了。”十三郎连连哀叹。
“少在这里装模作样,三王都知道你心有打算,但都不肯揭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血舞上过身,原本柔媚可人的猫猫女大异往常,冷冰冰的表情冷冰冰的声音,冷冰冰的语气冷冰冰的眼神,说出来的话不像从嘴里吐出来,而是如同石头碰到一起。
“大家无聊的时间太久,都想看看戏,看着你这只猴子如何表演罢了。”
脸上带着一丝残忍,猫猫女冷笑说道:“这么讲有点对不住,你比普通的猴子厉害,是猴王。”
“去他吗的!”十三郎突然说道。
“你说什么?”
“没听清?那我再说一遍给你听。”
十三郎凑到猫猫女身前,大喊道:“去你们吗的。”
第721章 病!
故友重逢之喜,道法感悟之乐,局势诡谲之忧,破题解难之思,师亲离去之悲,命运无着之恐,魔宫掌座之惊;对十三郎来说,人世间所有情绪尽达极致,平心而论,这一天过的着实艰难。
胸中郁闷难得宣泄,他已快要憋出病来。然而在痛骂一声后,八指先生刹那间变得神清气爽,目光清澈如刚用灵液浸泡过一样,丢下目瞪口呆的猫猫女,领着罕见沉默的小宫主,施施然而去。
痛骂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能让情绪略作平复。观猴者乐,乐来自猴之怒,猴不怒者观者郁,这便是反击,是抗争。
没什么力量,但它的确是反击的一种,坚定而且悲壮。
死亦争生,活便求路,既不能拳破苍天,何妨效法祢衡,擂响那一直想怒吼的三声鼓。
去你吗的!
……
回去的路上,夜更深,城内越发显得安静。许是因为连续通宵,与之前那次未遂的谋杀耗费不少精神,小宫主奄奄无甚兴致,沉默如周围夜幕。十三郎初时未察,待从思忖中醒来,豁然发现她拉在身后数十米处,步伐沉重身体摇摇晃晃,竟似生了重病一样。
认真观察一会儿,十三郎原地站定,待其赶上来之后问道:“怎么了?”
小宫主神色怏怏,懒懒的声音回答道:“老毛病,就是没精神。”
十三郎抓起她的手,吩咐道:“让我看看。”
灵识精妙,只要对方不抵抗,查看身体本不需接触,但若真遇到隐匿太深的疾患,当然需要亲手施为。对强大的修士而言,一念便可看透人身,五脏六腑皆无所遁形,自也谈不上什么男女之别;加之两人相处了一年,厮杀打斗无数次,肌肤相接早成常事,不算什么忌讳。
小宫主面色微羞,但没有拒绝,也没有抵挡,低头任凭其施为。话说回来,当初两人头一次见面,十三郎便曾在其嫩臀上掌掴无数次,后来也曾屡屡施恶,越打倒是越熟练,越发顺手了。与那相比,区区手掌相交内息流转,算得了什么。
真元流转,十三郎仔仔细细探查着小宫主身体里的一切,重点放在经脉与元婴上。
一切正常,经脉如常法力凝厚,小小元婴神态宁静,丝毫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当然,十三郎不是正牌医生,他所看的是修为与法力,而不是小宫主的身体。
正常便是不正常,大大的不正常。对寻常人来说,元婴修士的一道法力便可强身健体,去除百病不是梦。小宫主身为元婴修士,内息日夜流转不停,怎么会动辄精力不济,每日都需要充足睡眠才可?
之前十三郎并未对此太过留意,可自从知道她是魔宫掌座的后嗣,心里便多了一重考虑,不能不认真对待。
金钥匙永远有用的,十三郎也必须承认这一点。
找不出问题,十三郎本性同样有固执的一面,自然不肯甘心;真元搜索一遍又一遍,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依旧看不出丝毫异状。
暗夜长街,当中矗立着两条身影,月色渐斜戏弄着雪地上的影子,仿佛在试着将他们重叠。
十三郎对此毫无所觉,反倒是小宫主因低头有所发现,本有些发白的小脸变得红润起来,忽开口说道:“先回去吧,我觉得好些了。”
嗯?
十三郎一愣,定睛看时发现小宫主的确气色好了不少,之前那种奄奄的感觉全然不见,容光焕发。
不是装,不是安慰,是真真切切变好了。
这是何故?十三郎不明白,待其离开小宫主手腕收回法力之后,面色却突然为之一变,眼里闪过一丝精芒。
“怎么了?”小宫主反过来问他。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站太久,腿有点酸。”
小宫主的确是恢复了,活跳性情也随之瞬间回归,反过来抓起十三郎的手嘻嘻笑道:“我拉着你走。”
言罢不等他答应,小宫主拽着十三郎纵跳而去,欢快得好像一只恢复活力的野兔。十三郎不得已大步跟上,脸上流露出一丝苦笑,似有所悟。
“难怪啊,难怪!”
……
小宫主的确有病,病得沉重,病得无解,病得连老祖宗都束手无策,只能想尽法子拖延。原因在于十三郎发现,仅仅为她探查身体,片刻功夫,自己居然失去两成法力!
两成法力听上去似乎不多,但若被其它元婴修士知道此事,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抛开小宫主掉头走人,离她越远越好。打个比方,元婴修士以两成法力用来飞行,可跨越千万里空间;十三郎又岂是寻常元婴所能比,其法力深厚、精纯程度均非常人所能想象。
法力失去可以补回来,与此相比,十三郎更看重、又或恐惧的是法力流失的方式。他的警觉性何等之高,然而在为小宫主施法的过程中,十三郎根本没有察觉倒法力流动,连自己身处何方、周围是否有危险都完全忘掉。试想一下,假如换个环境,假如没有哑姑,假如彼时遇到有人突袭,结果将会如何?
更奇怪的是,十三郎这边法力没了,小宫主那边修为却丝毫不见增长,除了精神焕发神采奕奕,看不出一丁点收获。拥有吸灵化魔两指,十三郎最清楚法力本性,吸收变得促进修为增长,哪有凭空消失的道理。如不然,他凭什么吸收渡化玉蝶中的魔力,又凭什么敢于吞服定婴丹。
这算什么?难不成她身体里有个看不见的黑洞,平白无故将与之接触的人法力吸收,并传往另一个空间不成!
换个角度想,假如这是小宫主的某种“天赋”的话,若是利用好了,岂不是……
“还是不对!”
奔跑中,十三郎突然打个寒噤,没有来觉得身体发寒。
假如小宫主的毛病仅限于此,对寻常修士来说或许无解,但绝对不能难住魔宫掌座。法力而已,不算丹药,魔千万修士,高阶大能不知几许,便是每天给她输送一次,能有什么大不了?
唯一的解释,小宫主不仅吞噬法力,对法力还有着特定的选择。
她挑食!
……
“我的法力有何特殊?”
十三郎第一时间想到这个问题,随后便记起另外一件事,小宫主曾说过的、他身上具备与老祖宗类似的气息。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想,魔宫千万修士当中,只有老祖宗一人可以缓解小宫主的症状,但无法根除!
十三郎的领悟刚刚发生,小宫主也是今天才察觉;会不会老祖宗早就看过十三郎,在他身上发现某种潜质,随后亲手导演了这一切,将她安置在十三郎身边?
能力上,看似艰难的事情,对掌座来说轻而易举;什么三王妙音,在他老人家眼里皆如蝼蚁,尽可操控由心。假如真是这样,眼前一切都有了解释,包括三王对十三郎的紧逼,迫使他不得不努力拉高修为,以最快的速度提升境界。
再往深处想,十三郎的法力能够帮忙,他的命运将会如何?
老祖宗吃不消小宫主吞噬,十三郎无疑差得更远,凭他这点修为,或许用不了多久便被吸成人干,渣都不剩。很合理的推想,老祖宗杀掉或抓住十三郎容易,但让他自己努力修行成为一颗光荣的人参恐怕很难。为达让其成长之目的,同时让小宫主在其身边亲自验证,是最最妥当的方式。
十三郎是药材,一颗活着的、但终有一日会枯竭的药材!
老祖宗在种树,一颗茁壮生长、但迟早会被收割的树!
如所有修士一样,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十三郎本能反应是甩开小宫主的手,目光凛凛警视周围,神识散开若天网般扫荡,如临大敌。
暗夜中仿佛有无数只眼,又仿佛整个夜空化作一只巨大的眼,阴沉冷漠,冰冷无情,默默注视着下方的这只蝼蚁,看着他惊恐绝望,无从寻找可供逃脱的生路。
“怎么了?”小宫主惊问。
“没什么。”十三郎淡淡回答,眼里闪过一丝杀机。这一刻,他从内心深处迸发处一股狂暴怒意,似有一头怪兽缓缓苏醒,遏制不住要生饮鲜血,几欲炸裂胸膛。
十三郎知道,假这便是真相,即使他祭出最大杀器,恐也动不了小宫主分毫。敢把她放在自己身边,掌座必有万全安排;或许此时他就隐藏在某处,正以淡漠的目光静静地看着这里,等着看十三郎的取舍,选择,还有挣扎。
徒劳么?十三郎无法甘心,身体之上红芒闪烁,伴随丝丝电光跳跃,仿佛还有一声桀骜清鸣,如即将擂响的战鼓一样回荡,不绝且愈发高亢。
浓浓战意在心头升起,十三郎从小宫主身上收回目光,同时收回的是那道浓郁有若实质的杀念。他不打算朝小宫主出手,一来若事情果然是这样,便注定了杀不杀她都没有用;此外十三郎明白,这次劫难是对道心的考验,且有很大可能是他这辈子面临的最大的、也是最后一次考验。
是选择一个被埋了手段的弱者,还是直取那个埋下手段的人,面对那个如高山般横在面前、随手便可将他碾成粉碎的大能!
“来吧!”
不知道对方在哪里,十三郎仰天低吼;他好似一只仰望星空的蛤蟆,大张着嘴巴,准备爆发最强音。
结果没爆出来。
因为小宫主说了一句话,一句听上去不着边际、无关痛痒、有些可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