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八日,衢东言氏携女同修狂信,后癫狂成魔,烹亲女食其五脏,挖其脑供奉灵妙法妖,言日其女顽劣,心不诚不能入仙道,当食之以表其忠。”
吴二爷舔舔嘴唇,手里拿着一摞厚厚卷宗,继续往下念:“八月,城西……”
“够了,不用再念。”
十三郎抬手示意吴忠退下台,临别还诚恳道了声二爷辛苦,着实令吴忠惶恐不已,连称不敢。
“都听到了?”
八指先生言出必行,说扒皮就要扒皮,且是内外两层。
“这里所念,仅仅是这一年里发生的事,其中不少是你们听到过,甚至是熟人、街坊,或者亲族。”
台下一片死寂,人们的表情茫然,一些知情人窃窃私语,渐渐将一桩桩事情串联到一起。台上,十三郎懒得再理会下面如何发展,转身望着被无数禁环封印的虬髯大汉,目光厌憎且不解。
“本官不明白。”
十三郎不明白,虬髯大汉觉得自己更不明白。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那些义愤填膺的民众这般老实没用,与预料中完全不同。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倒霉,居然碰到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萧八指;他更不明白八指先生到底有什么魔力,能够让那些隐藏在人群内的狂信之徒都隐忍不发,仿佛遇到天敌。
蛊惑这种东西,威力很大,但要看对谁。八指先生的威名从何而来,大汉只是听人说过,根本无法体会其具体概念。雪坡鏖战,五狼定军,单骑入城平定乱舞,压土蚌镇三族,萧八指这个名字里的每一个字都是以刀枪蘸着鲜血所写,哪是区区几句话就能动摇。
看不到人,谁都敢吆喝吼叫几声,真正看到八指先生出现在面前,人们首先想到的不是他的对与错、是与非,而是三元阁门口那六百七十八颗人头!
血淋淋的事实告诉每个人,萧大人说要杀人,没有谁能拦住他的屠刀,注定会有人头落地。八指先生一路走来,手上凝聚的鲜血足以成河填海,如认为几句话就能把这种威势抵消,未免太幼稚。
最最重要的是,看似强大的虬髯汉,看似威严的元婴修士,在八指先生手里如同孩子一样可笑,别说与之战斗,连抵抗的资格都没有。三步败敌,每一步都如同踩在人的心上,踩烂了他们的胆,踏破他们的心,其勇气也如骄阳下的寒雪一样融化成水汽,化烟而去了。
“不……不明白什么?”大汉脸上不停流汗,脸上没有了适才的骄傲与神圣,目光散乱,似还隐藏着一丝疯狂。
十三郎诚恳回答道:“本官不明白,你的主子明知道此时的我是最强的萧八指,为何非要撞上来触霉头。本官可以告诉你,假如我真的力有不遂,不说四族长老,连三王都不能不替我出手。灵妙法尊绝对不是蠢蛋,为何要干这么蠢的事?难道他真的狂妄到认为可以横扫乱舞?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又何必躲躲藏藏,尽做些小人卑劣勾当?”
大汉眼神有些迷茫,似已被某种异物迷乱心神,低吼道:“你说的这些,与我无关!”
十三郎看到了,也留意到了那丝异状,微讽说道:“没有用,无论你做什么,无论你的主子安排了什么后手,此时此地都没有用。”
虬髯大汉说道:“本……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十三郎冷冷望着他,目光仿佛能够刺到其心里,穿破他的灵魂。虬髯大汉表情扭曲,脸上的汗水越来越多,挣扎叫喊道:“我只是一名散修,路过此地参加仙讯,你不能……”
十三郎摆手阻止他讲下去,说道:“不能怎样?不能扒你的皮?”
“你……”大汉不知该如何回答这句话,眼里的疯狂意味愈发浓厚,身体周围禁环之光不断跳跃,似随时都有可能炸开。
“果然是个傀儡。”十三郎轻蔑说道:“若不是你主子埋在体内的那根牵引,凭你的本事,也想破开本官封印。”
弹指补上数百道禁环,十三郎拿出一把锤子,交给侍立一旁的土蚌长老说道:“麻烦长老,不要让他自爆。”
锤子是土蚌大长老的法器,守护至宝;十三郎忙了十年仍未来得及将它炼化,只有借助功法一脉的土蚌长老激发。威力肯定达不到最大,但比他自己使用要强。
“撼牢……唉!”
土蚌长老接过锤子,神情好不感慨;不敢推诿草草施法,锤子高高悬在虬髯大汉的头顶,土黄色光幕披头盖下,将他身上的“防护”再加一层。有这把锤子,加上数千道禁环,周围有十三郎与长老亲自守护,大汉如宝贝一样被“贡”在台上,想死死不得,外人便是想杀,也杀不了。
“你会死,但现在不能死。”
十三郎淡淡说道:“回答我的话,你可是妙音门的人。”
这句话讲出来,全场顿时为之哗然。不光光修士,连那些普通百姓也对妙音门知之甚详,深知其雄,深感其德,深明其厚重无双。
惩戒狂信也就罢了,八指先生为何突然将战火烧开,引往妙音们的身上?
土蚌长老神情大变,低呼道:“先生慎言,此时此事……”
他是好意,绝对是好意。久居乱舞,长老对妙音门知道的比十三郎多得多,也深得多;别的不谈,以往可凭一门对抗七宗的存在,焉能随便牵连?今日之事九区同变,谁都不知道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暗手;可以想到的是,那位法尊能够一次拿出九名元婴,其底蕴一定深厚到无法形容。这个时候,就算明知道妙音门参与其中,也应该避免把事情挑明,减少对手才是。
“没事的,长老不用担心。”
十三郎指指被困的大汉,目光不见怜悯,但有些可怜,是觉得对方可怜。
“贼永远是贼,开始不敢露面,便注定了终身都要活在阴暗里。贼性怯弱但又忍不住不伸脏手,他,还有他那八位同伴,通通都是弃子。”
九大元婴作为弃子?土蚌长老无法相信,只觉得十三郎一定是疯了;灵妙法尊多厉害不知道,但他相信,魔王宫也难有这么大的手笔。
十三郎淡淡解释道:“他们都是废品,本来就活不长的;你们看不到,我可以。”
土蚌长老用力看着大汉,仿佛要把他的心挖出来仔细研究一番。
听了这句话,虬髯大汉无法再保持心境,狂吼道:“本座拥有仙尊庇护,永生不死……”
“蠢东西。”
十三郎懒得看他,望空断喝,再宣一道霹雳撼雷。
“蓝姑娘,你若再不现身,休怪本官刀下无情,今日就要将妙音门铲平。”
第735章 夺信第二战(七)
轻风抚过万人的头。
一次无声轻叹,一条迷幻身影,蓝瓶儿一脸倦容,“被迫”现出身形。
“萧大人好威风,好煞气。”
曾经的清丽化作迷茫,往日的亲近变为疏远,妙音贵女如一团无根云彩飘上高台,淡淡说道:“大人很无聊。”
十三郎静静看着蓝瓶儿,努力寻找曾经熟悉的东西,又似分辨其身上的变化,一时未作回应。
蓝瓶儿厌恶这种目光,垂下眼帘说道:“大人唤我,就是为了看我?”
轻声细语,宛如亲人月下呢喃;假如换个场合,只会让人觉得暧昧;然而此时此刻此地,蓝瓶儿说话的样子就像一只狼吻下挣扎的羔羊,令人忍不住便要生出怜惜,忍不住要发怒。
愤怒于那个逼迫她的人,愤恨那个宣称要将妙音门铲平、无由禁止神音传道的官。台下人群再起骚动,不少强壮的汉子摩擦手掌,老人眼中流露出悲愤,孩童最最单纯,干脆叫出声来。
“妙音们是好人!”
简单的一句话,体现出民众最最淳朴的那一面。如果说八指先生凭一腔杀戮让人敬畏,妙音们千年行医,其仁者形象早已深入到每个人的心里最深处,扎根于每个人的灵魂。这个时候,没有谁再计较她是仙还是凡,没有谁在意什么永生大道,大家忘记了台上都是些什么人,忘记了他们具备怎样可怕的力量,只想保护那个颤巍巍、弱不禁风的女子。
这不是蛊惑,但比蛊惑强万倍。
“妙音们,是好人!”
一人呼带来众人喊,叫喊呐喊嘶喊声很快连成一片,比刚才热烈,也更悲壮。
这才是真正的民意,是真正可以焚灭世界的火焰。一些人开始寻找武器,从地上刨起石头,从腰间拽出兵刃,或干脆挽起衣袖,准备用自己血去捍卫,捍卫曾给自己解除病患的医者。
土蚌长老微微色变,内心将十三郎埋怨几百上千回。心里想到底是年轻人,再如何智绝天下页脱不去一颗好勇斗狠的性子;眼下局面不算什么,真正可怕的是待此间事了,九区之乱传遍全城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大恐怖。
“先生……”
“没事的,不要担心。”
十三郎神情淡漠,目光牢牢粘在蓝瓶儿身上,看了许久。他最终没能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轻叹说道:“两月不见,姑娘变了许多。”
蓝瓶儿回答道:“大人变的更多。”
十年前,初入乱舞的十三郎面对蓝瓶儿假扮的蓝婆婆,如烈焰中的落叶,骄阳下的寒雪,随时可能被烧成灰烬。那个时候的他,费劲全部心力、用出全部手段才能找出对方踪迹,实可谓弱不禁风。十年后,蓝瓶儿依旧是那个蓝瓶儿,八指先生却已傲立潮头,俨然成了一方主宰;便是眼下与蓝瓶儿同处一台,相向而立,非但能够分庭抗礼,且步步紧逼。
更让无语的是,当初十三郎如行累卵,尚能与妙音门和平共处;如今得势便不饶人,生拉硬拽非要把一群医者绑架到罪不可恕的邢台,为的又是哪般?
世事变幻如此奇妙,谁能不为之感慨;人心如此难测,怎不让人心寒。
十三郎感慨说道:“是变了不少。我越变越好,姑娘却似乎不太妙。”
蓝瓶儿淡淡说道:“大人很无聊?”
十三郎苦笑说道:“无聊这般美妙的事情,我没福气享受。”
蓝瓶儿稍稍沉默。好恶不谈,她必须承认十三郎的确很忙,忙得昏天黑地不分日夜,根本没有时间空下来,自然也不会无聊。
耳边喧闹声一波接着一波,十三郎转身看看台下,再转过头看着蓝瓶儿,诚恳说道:“苦海无边,何不回头登岸?”
没有人明白这句话,没有人知道十三郎为何这样说,人们渐渐察觉到台上的诡异,纷纷停下手里嘴上忙着的事,静静地看着两人对答。台上蓝瓶儿似察觉到了什么,回头望着台下的人,眼神有些迷茫。
蓝瓶儿嘲讽说道:“或许大人才是那个该登岸的人。”
“妙音们是好人!”
似在呼应她的话,台下一声整齐怒吼。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没有用的。你心里明白我是什么人,莫说我有办法让他们掉头,就算没有办法,这些也没有用。”
蓝瓶儿说道:“既如此,请大人展示给妾身看。”
十三郎对着她的侧影,诚恳说道:“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生存与信仰的关系?”
蓝瓶儿微微蹙眉,眼里出现挣扎的神情,随后猛的一次颤抖,顿时又恢复到之前那种淡漠与慵懒,还有一丝惹怜实际上绝不可怜的冷。
曲身向台下福了一福,妙音贵女的举动换来一片喝彩,还有一浪高过一浪的鼓噪喧哗。万民心志几经扭转,最终选择世世代代伴随着他们的人。八指先生的根基还太浅,无论如何也难以与此相比。
“不准对付妙音门!”
“不准冤枉无辜!”
“我们绝不答应!绝不!”
“臭婆娘,狐狸精!”
喧闹声声中夹着一道清脆反击,小宫主毫无疑问站在十三郎这一边,好在她没有动用真元,加上她虽然在怒骂,但不能就此说她骂的是妙音门,才没有引来更多麻烦。
蓝瓶儿施礼后转过身,淡漠的面孔上再无一丝表情,说道:“过去的事情,请大人不要再提。”
十三郎有些失望,再回规劝道:“不到黄河心不死,姑娘须知覆水难收,本官一旦开始,自己也没办法再收回来。”
蓝瓶儿神情漠然,根本懒得搭理。
台下再度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到了揭牌的时候,也都想看一看十三郎到底掌握了什么样的铁证,敢于公然挑衅妙音门。
这不是收税,不是封馆,而是你死我活之争。
“也罢,先让大家看看他的真面目。”
十三郎说着,抬其右手朝光幕中的大汉轻轻挥动,一道道火红光影随之释放,乍看去威力并不如何恐怖,撼牢光幕却好像完全没有察觉一样,丝毫不能阻挡其前进。待触及大汉的身体后,火焰光影如一把把利刃割入腹脏,引来连声惨嚎。
“断红尘!”
横三刀,竖三刀,最后三刀如三条连在一起的光幕,难分先后切在大汉的丹田处。肉眼可见,大汉的身体仿佛透明一样,盘肠错筋毛发如针连成一片,根本不是人形!
诡异的一幕让所有人瞪大双眼,几乎不能相信自己所见。
“斩尸决!”
十三郎神色平静,眉心有一团火苗印记不停闪烁,挥左手再斩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