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支箭矢飞出掌心,所有虚妄为之退避,整个世界为之打开;光华照进黑暗,驱赶一切污秽与阻障,直入那黑沉沉的内心。
轰——鸣——
不是轰鸣声,而是声音听起来就像轰鸣两个字,放大千万倍!
轰字响起,沿途亡命跃起的巨虱穿成一条整齐的线,就这样定在什么都没有的空中,连目光都来不及改变。轰字落音,所有被定格的巨虱化成血雾,十三郎的身体顺着血雾组成的通道笔直向前,染透一身红霞。
鸣字响起,光华接触到正急忙下沉的海螺厚壁,耳中传来扑的一声响。
不是咔嚓,不是砰砰撞击,也没有龟甲开裂的必然征兆;只有扑的一声,轻轻柔柔,波澜不惊,显得随意极了。
鸣音落定,数千米剧烈晃动的海螺陡然一次停顿,随后骤然拔高,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其头顶、或者说屁股上喷出一股污秽喷泉,贴近水面的腰间出现一个十余丈的大洞,露出里面灰白和着鲜血的肉酱,潮水般外涌。
肉酱流进大海,竟如同油锅里加了一瓢水;泼天风浪顿起,海螺周围千米之地,再无一只妖兽稳得住身形。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即便无法稳住身形,那些巨虱仍然挣扎着想要靠近海螺的伤口处……准确说是那一片海面,目的赫然是为了吞噬!
事实证明,巨虱可以为海螺填补伤口,然而当它身体里的肉流到海里,就变成最最纯粹的食物,是巨虱无法拒绝的天诱。为了争抢那些肉,大部分巨虱置海螺的召唤于不顾,蜂拥而上彼此争抢,连枪王都扔到一边。
妖兽就是妖兽,再怎么样也不能真正做到铁血求杀;海螺与巨虱本就不是同类,碰到这种状况,怎么能压制它们心底灵魂的欲望。在那些血肉被争食前,海螺能得到的补充极其有限,与它受到的伤势相比,称得上九牛一毛。
强势一杀,海螺重创,但还没有死。
它太大了,真真是太大了!
……
枪王傻了,忘记了施法也忘记了身边的一切,痴呆呆直愣愣的目光望着那个喷泉一样、此刻正缓缓收缩的大洞,身体完全僵硬。
海螺自愈,没有巨虱的帮助同样能进行,不同的是它的精力消耗太多,本源受创,毫无疑问此时发不出乱空神通,是逃跑的大好时机。
也就在这个时候,十三郎的清喝声传入耳鼓。
“蠢货,接着!”
枪王茫然抬头,头顶落下一颗玉瓶,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疗伤补充法力的药。月余鏖战,枪王彻底成了穷光蛋,否则断不会如此绝望,还会继续挣扎下去。除了玉瓶,十三郎同时扔下来的还有十几颗银灿灿的光球,上面闪耀着禁制光环,似封印着什么。
“这是什么,这是要干吗?他怎么……”枪王依旧在发呆。
这一箭的威力超乎想象,更超乎想象的是十三郎的速度,仅仅这么会儿功夫,他已从百里之外赶了来?按照枪王的估计,哪怕自己状态全盛且全力、不,是不要命的施展,也不可能达到这么快。
枪王对十三郎的记忆停留在二十年前,区区二十年时间,他想不出十三郎身上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变得这么强!
“看好了,这么用。”
清叱再起,三颗银球在伤口海螺的伤口附近炸开,瞬间织染出一片百丈宽的红霞。随后那一幕令枪王目瞪口呆,十几只最最忠心的巨虱、包括一只准七级在内通通流露出惊恐至极的神情,浑身颤抖着倒退八方,再不理会海螺召唤。有几只巨虱惊慌过度,竟连身形都把持不住,延着海螺的身体滚落海中,掀起无边风浪。
煞灵球,内含金乌真火所化的凶焰,给还中妖兽的感觉更加致命。它们的感觉中,自己仿佛飞到一团扑不灭的烈火中央,不是被杀死,而是被活活蒸干!
真金不怕火炼,那只水货不怕火!
枪王不知道这个,震惊过后傻乎乎的目光望着手里那十几颗球,心里想要是有这东西,本王怎么会被困这么久?早就跑……不对,或许早就杀死它了。
“发什么呆,跟上!”
至始至终,十三郎都没有看过枪王一眼,他的目光专注甚至痴迷,死死盯住那个山洞一样的伤口,身体延着第一箭的轨迹,如第二支箭矢朝海螺飞射,撂下一句让枪王为之胆战心惊的话。
“守住洞口,我要掏了它的心!”
枪王猛的啰嗦了一下,顾不上再呼吸乱想,收符操枪一口将玉瓶中内的丹药吞光,晃动身形跟上十三郎的步伐,自觉担当起小弟的职责。
“小心,他的肉有……嗯?啊!”
惊呼中,十三郎手中出现一把七丈长刀,掌心轻按,刀柄处再弹三尺刀锋,随后握住斩妖刀中央,身体疾速旋转。
飓风鼓起,千万把飓风化成刀锋,还有一支真正的、沉重的、锋利的、旋转的刀山,一头扎进那个洞,扎进海螺的身体内。
“我靠!”枪王破口大骂。
第790章 虐杀
一座山在水中翻腾什么样?
切骨断心的剧痛让这头海螺彻底发了疯,本不擅长移动的它咆哮着在海上飞窜,沉浮,甚至高高跃起。风浪翻涌,巨螺掀起的狂涛冲上黄沙天,冲散一个又一个旋转沙涡,跌落再次飞到空中,绽放片片礼花。
万米海水一片血红,百里之内海啸叠加,无人可以立足。
那个钻进身体里的人类如猴子一样乱窜,能让海水沸腾、连枪王都要回避的腐蚀之力居然奈何不了他。七八丈长的斩妖刀在其手中急剧转动,分明就是一根无限拉长的钻头,钻透了它的胸,钻开他的胃,豁开巨螺的肠,割断了它的生机。
轰鸣声声,肉酱如泄洪一样从伤口涌出,门口守卫的枪王如梦初醒,毫不犹豫施展神通帮忙,抓了抛抛了抓,担当起一名光荣的挖挖工人。
任何修士,哪怕刚开始修炼、头一回感受到法力气息的修士也懂得一样神通:凌空摄物。枪王实力堪比化神,此时干的就是这么简单的活,将海螺身体内被切碎揉烂的内脏腐物通通抓出去,扔到宽广无尽的大海。
别说,他干的真利索。目光看去,枪王稳稳站在洞口边,后背紧紧贴着海螺的厚壁,右手持枪严阵以待,左手一抓一抛再一放来回挥舞,像极了一名指挥交通的站警。
安排枪王守卫,十三郎本意是担心巨虱群援助,避免那些回复能力超强的肉身重新聚合到一起。现如今海螺疯狂挣扎,哪有什么巨虱能靠近得了;几只体型较小的海螺亡命冲上来,被跃到空中的螺王当头砸下,活生生夯成两滩肉泥。休说下面垫的海水,凭海螺那样的身躯与重量,哪怕下面什么都没有,谁又能承受得了它的重压。
偶尔有巨虱凭借超灵敏的身法接近洞口,早已头晕眼花、铠甲碎裂不成样子的它们,如何突破得了那杆枪。
那是枪王的枪,到死也非几头快残废的巨虱所能比,此刻枪王精神大振,法力得到弥补,宛如枯树发芽春风二度,鏖战三日夜的西门大官人重新打了鸡血一般,生猛无比。
对枪王来说,泄洪这样的事情实在太轻松,以这样的方式复仇实在太解恨;不管海螺怎么摇怎么翻,怎么转怎么跳,他的身体都如钉子一样死死钉在原地,左手不停的抓、挥、抛,再抓……
“嗷!”
眼看着那股污秽洪流朝外倾吐,枪王觉得胸膛都快要因为兴奋炸开,生铁一样的面孔上竟然挂着两行泪水,仰首发出一声长嗥。
“哈哈哈……爽啊!”
什么修士矜持,什么大能尊严,什么重伤疲惫精元丧失,此时此刻,枪王就是一个被欺负半辈子突然翻身的街头地痞,一个窝囊大半辈子突然换上熊胆的屠夫,什么都不想再管。
铁枪再度红艳,枪体内嘶鸣声越发亢烈,但不是因为杀戮增加,而是因而感受到与自己心连着心、魂接着魂的主人的那股志,那股要戳破天、撕裂海,活生生将身边这座山挖空的决心!
嘶鸣声声,洪涛阵阵,血肉横飞,敌酋授首,还有什么比这更适合诞生?还有什么比这更适合杀戮之灵!枪王感受到了铁枪的变化,感受到那股磅礴向天的意志,毫不犹豫、不惜在动精元朝枪身喷出一口本源之气,与之一同狂吼。
“啊!”
终于到了那一刻,伴随着枪王的厉啸,一道赤红光芒自铁枪内飞出,钻出水幕,窜上天空,直透九重云!
天上无云,但是有沙,无穷无尽的沙;奇怪的是,本为灵体至害的黄沙奈何不了那道红芒,颗颗撞散颗颗裂,团团飞扑团团化需,任其遨游自如。
真,天,佑!
这才是真正的天地意志,是天道奖励给那些本不存在、但凭着一腔意志与无数年修炼活生生凝聚出来的生命奖赏;血域并未真正成就天道,可阻挡万物生命轮回,但却阻挡不了这道至高无上的意志降临。
天空一道惊雷动,响在所有身在血域的修士心头,响在每一头生灵的魂魄里,虽短暂到即可忽略不计,仍给他们播下了一道种子。整个天空沸腾了,四方天空的黄沙齐齐倒卷,一同将那缕红芒淹没,誓要将其扑杀在摇篮内。
它们要灭绝这个祸根!
“归!”
枪王嘶声咆哮,红着双眼盯住天空,身体却没有移动半分。这是他的岗位,是他必须守好的疆土,纵有天大的事情发生在眼前,纵然他愿以生命代替枪灵,此时也不能动弹分毫。
呼啸之声再起,红芒感受到主人的焦灼与呼唤,遨游中卷灭无尽沙海,如一头曾经上过天空的化龙鱼,带着骄傲与不驯,桀骜与奋烈,掉头冲入云海。
残念之海!
黄沙紧随其后,随即与残念发生碰撞;四面八方的残念纷涌而上,以自己死后也不甘心的意念掩护同僚,掩护那个被它们认作同类的灵。
天空燃起大火,由黄沙幻灭引起的天火,仿佛最最绚丽的烟花,目送那颗流星历经磨难后回归,一头撞进被它视为家园的枪。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枪王大笑,得意的笑,骄傲的笑,笑花了脸,笑开了嘴,笑得骨头都仿佛散了架。此时的他精力几近枯竭,之前为血披风输入本源的后患发作,苍老枯干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连站都站不稳。
但他还是站住了,非但站住,还站得格外地稳。战斗还没有结束,他没有权利让自己倒下,更没有、也不愿因喜悦而放下,他还要,继续战斗!
海螺挣扎剧烈,反击猛烈,有时竟能将大半个身体钻进黄沙层,试图借助黄天的力量驱赶强敌。但是没有用,十三郎躲在它的身体里面,除非海螺自己化成飞灰,再厉害的沙也伤不到分毫;至于枪王,他以枪在身后挖出一个人形凹槽,把身体卡死在里面。
哪怕我死,也要让你死!
海螺不怕和枪王拼消耗,假如有可能,它真的愿意留在空中,任凭黄沙慢慢把这个抛洒其内脏的凶徒磨死。但它做不到,它太大、太重、也太笨,八级妖兽不会飞行,天底下找不出几种这样的笨货,海螺就是其中之一。
跃起,落下;翻滚,扶正;入海,又腾空。身体内不时传来爆炸声,一炸一片一炸一窝,说不清是什么东西,威力一个比一个强。
是什么?枪王知道。他担心十三郎被海螺血肉腐蚀,无时无刻不以神念跟踪,结果看到让人瞠目结舌一幕,为之痛恨痛骂,几番愤愤不平。
“我靠,这样也行?”
十三郎单手持刀,一边不停地朝周围扔出一颗颗石头,一扔就是一颗炸弹。
那是灵石,绝对不为魔气所容、使用时需以隔魔法阵严密宝物的灵石。
假如放在外面,抛洒灵石只能让对手周围的魔气更浓郁,反为敌方所用。然而这里海螺的肚子,魔气能从哪里来?当然是海螺的身体,也就是它的肉,和它的血。
根本不用管,也控制不了,团团血肉自动释放出精纯魔气,将海螺无数年来辛苦修炼的精华与那些一文不值的灵石同归于尽,卷起层层风暴。
灾难,十三郎就是一个灾难,他的心如铁,性如狼,手段比狐狸更狡诈,算计比豺狗更狠毒。至于那把刀,枪王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他曾亲身体会过海螺肉的威力,对法宝神通的污蚀极其严重,严重到连他都要忌惮。十三郎不怕,他的身体上有一层淡紫色的火焰,看去如果一只火鸟,将一切碎肉烧成灰烬;那把刀连一丝法力波动都没有,根本就是一件堆积材料的铁块,但他不知用的什么,偏偏就是侵蚀不了。
连灵石都能变成武器,效果比法宝好多了,只管一把把的仍出去。
“灵石?我也有几个呀?”
枪王忽然想起来,自己曾因为好奇、研究、或则干脆就是为了纪念或则好玩留有几枚灵石,白放几百年没什么用,此刻何不亲手用出来,体会一把扔石头砸死八级妖兽的快感?
“算了算了,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假如换成大灰,此时无论如何忍不住要试一试,枪王最终按住了自己的欲念。不仅因为他的性情更严谨,此时最应该做的是防止生变,让这种虐杀持续下去;还因为他要防范海螺临死一击,还有那或许存在的理论性大招。
未破化神的枪王都有拼命手段,海螺是正牌八级妖兽,没有理由只有那些低劣本领。枪王知道十三郎此时并不轻松,明确了自己的职责,做足了出手、甚至付出生命的准备。
“反正是捡来的。”
结果让他很失望。除了一次碰运气凝聚出来的近似虚空裂缝,海螺从头到尾都没有用过什么大招,完完全全就是瞎折腾,直到数千米大的身躯几乎被挖空。当这个过程进行到半个时辰的时候,海螺实际上已经死了,只是十三郎还有枪王都觉得不放心,继续挖的挖排的排,凭空多忙了一炷香。
“死了?”直到十三郎披红挂彩出现在身边,枪王都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死了。”十三郎淡淡点头,仿佛刚刚对付的不是什么巨妖大害,仅仅是一只野狗。
杀一只八级妖兽,就是这么简单。
“真的死了?”枪王仍有些失神。
“什么大不了的事,赶紧走!”十三郎神情疲累且憔悴,身上一个劲儿冒烟,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伤,伤的有多重。但不知为什么,他的神情丝毫没有松懈,相反显得格外凝重,似在担忧什么。
“从你身上,我算看透了什么叫大能。”
毫不客气一通嘲讽,十三郎飞身说道:“家里那几个蠢货要是像你这样,后果不堪设想。”
“我操!”枪王面沉似水,用力吞下一口涌到嘴边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