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黑袍飘身远走,三道声音里堆满了笑,解释着:“升天升天,飞升通道已毁,哪里来的升天路;唯以阵法方可为之,唉,连六弟也弄错了。”
“道途孤寂,本座飞升在即,忘不了故土舍不得同道;尔等既然来了,便是有缘之人,可伴我同行,共闯那浩浩黄天。”
……
白骨边,绝峰上,三鼓齐鸣,鼓即为骨,骨面为皮,皮上有像,像为头。
饿狮,凶虎,厉豹,三颗硕大头颅彼此连接,外引内牵,不知怎地就合成一团,组成一只三头恶怪。狮吼,虎啸,豹长嘶,三道波纹自天而落,自脚下起,连绵成势,交错仅仅及三丈宽。
三丈宽,三条边,一边延出两只角,六角即为六星。三声吼,吼吼可逼化神威力,尽被压缩在那六只角星之内。星星相接,接连成圆,圆心两名黑袍拥抱,三足向天一地点,点中正当中那个圆心。
“吼!”
两人一声吼,吼出一道气流光柱。嗯,实际上是气流,看起来像光柱的柱。
六星闪烁,当中一根天柱,这是……阵!
“错了错了,这不是阵。”
台上黑袍生怕被人领会错误,语气洪亮偏让人觉得慈和,三口同声解释道:“这是路,三生路的路。”
“尔等筹思许久方酝得一击,本座为尔等铺好路,所以……”
“请上路,请入阵,请伴本座飞升。”
……
和平号,号和平,此时哪有半点和平意。
撞角已不直,顶端弯钩如曲指倒扣,狰狞之态敲像那层不断倒退的膜,或者是罩。船身摇晃,摇晃中喘息如半行军马,贲烈中透出几多癫狂。两百丈身躯处处咧着口子,海浪挤压发出吱吱声响,如千万只老鼠在欢歌,放大千万倍。
前方是一只硕大的猫,老鼠就像一只扑向灯火的飞蛾,义无反顾。
船身上,五修十足齐齐踏地,和平号的船身猛的一次下沉,再高高昂起了头。
“啪啪!”两声脆响,仿佛青春少女俏皮时拧动的响指,千万头妖兽凶焰滔滔,不知多少因疯狂而自爆,或被同行的火焰烧灭成虚无。两声之后,赶妖鞭拦腰两断,分化两头长达数百丈的巨蟒,齐头之势凶扑向光罩,扑向不被光罩保护的那两个人。
“百花图,山河倒挂!”
清叱中,天黑了,不,天清了,又黑了,之后突然变得火红,如灿烂锦绣高悬于、交混于黄天内。三百米海水浮冲上天,与黄沙中燃放三百米火;三百米火焰勾勒成笔,笔笔皆成绚丽之花。
花与花相接,连成了山,汇成了河,山河如一方完整世界,倒挂天空砸向光罩,砸向那两个不被光罩保护的人。
“一指破……”
蓝山的话只说了半截,伸出的那根指头显得那样的大,那样的圆,那样的……嗯,装了那么多东西。刀子、钩子、叉子;斧头、榔头、锄头;还有棋琴书画等民间四艺,佛门钟鼓,道家拂尘……
“破千军!”
后半截话吐出来,蓝山仿佛连自己的舌头都一起咬断,一屁股做倒在地上,呼呼喘着粗气,哀嚎。
“亏死了,亏大了,亏啊,老夫亏……啊!”
亏字打头,啊字不落音,蓝山啊啊大叫着,声音还在耳边回响,身体突然间原地消失。
“枪!”
枪只有一字,一字但比所有画面、所有人的所有神通与法术更炫耀,没错,是炫耀!耳边似闻一声清啸,起自手中,听在心里却如来自九天星辰。一道黑龙破天而起,呼啸的黑光吞噬着身边的一切,几连光线也吸收进体内。
黑龙长仅丈余,成型需时三点指,点指后已临光罩前方,恶狠狠一抽!
龙呈鞭势,龙头如枪头狠刺,龙身如鞭子一样猛抽。给人的感觉是,哪怕前方是一座山,它也要将起掀到空中;哪怕遇到的是一条真正的龙,也要被它拦腰抽成两段;即使目标是自己身处的这片空间,它也要将其钻出一个窟窿!
四人四神通,四修四手段,哪一个不是惊天动地,哪一个不是大修之巅峰。脚下还有百丈巨船,风阵齐鸣如开山巨斧横扫而过,仿佛面对的不是一座小岛,而是那座支撑天地的不周山!
最最曼妙的舞姿,最最诡异的妖鞭,最最多样的法宝,最最暴烈的长枪,最最猛恶的一次撞击,还有那最最绚丽、最最虚渺难寻踪迹透出无边血腥意的那一朵红。
血舞不像百花那样擅舞,它是雾,一团浓稠如从黄泉血海中捞出来的一团血雾,原地一次旋转便如瞬移出现在光罩外,轻轻一声吼。
“吼!”
吼声中,白骨台边开出一朵血色绚烂的莲,中间伴随着几声闷哼,一声惊咦,之后再有轰隆隆一连串爆响齐鸣,最终汇聚成一条五色缭绕的光柱,冲天而起。
“真……这又是何苦!”
……
清净了,轰鸣持续足足半盏茶,战场突然之间安静下来,安静得仿佛三更无星之夏夜,连一声蛙鸣都听不到。
孤岛周围万米内,天高了,水宽了,骨散了,火熄了;千万妖兽四散而去,现场一团死寂。仰头看,本已压至头顶的黄天骤高三百尺,仿佛有个万米的大盆子反过来,生生顶出一块清净地。低头望,青幽幽的海水里一丝血迹都没有,一点浑浊都看不到,只有零散几根不成摸样的白骨沉沉荡荡,似在宣示天地发出的疑惑,与感慨。
岛中央,绝峰几乎彻底踏平,余下一只光秃秃高三丈宽三丈的石台,台子中央竖立着一只丈余大的血鼎,鼎身隐有光霞闪烁,但却透不出一丝。
透不出光,光罩自然无影无踪;奇妙的是,延着石台的边缘处,竖立……不,应该着笼罩一颗圆溜溜的球,球身贴着五名三尺小人,彼此遥望、挣扎、轰击,可就是出不来。
石台周围,七星法阵依旧旋转,七名魔修胸襟染血,身形如里面的五人一样缩成三尺,勉强、但仍维持着骨指不散。
所有人都不正常,最最不正常的是黑袍,因为他太大,大到不像人样,大到一脚便可踏烂那座三丈石台。
高二十七丈,宽六丈,脚下巨蹄踩出两个深达三尺的坑,腰间悬着一只小小香炉;之所以还叫他黑袍,是因为其原本披在身上的黑袍完好无损,但是换了位置,如头巾一样裹住、但又裹不住,那三颗头。
猪、牛、羊,三颗水缸一样的头颅坐在肩膀上,说起话来还是那么慈和平静,当然也更加洪亮。
“好厉害,可,这又是何苦?”
巨人,或者说三头怪感慨着,思索着,忽呵呵一阵大笑,笑得极欢畅,极惬意,还有几分洞彻天机的兴奋。
“若不是尔等击杀两名星将,本座至今都难以明白,三星台原来并不是越高越好,哈哈,哈哈哈哈!”
“本座现在才知道,三星台的真正功效不是直接飞升,而是吸收神通提高星主修为,一直提高到足够飞升,足够从此界破空的那一天!”
“三生有路,原来这就是三生有路,本座即为三生,正该附应天道,走出自己的三生大道!”
“这样也好,不,这样最好!本座原本就担忧,以我当初的修为,飞升上界怎么才能立足。如今好了,再也不用担忧这个问题,待我将尔等吸收干净,修为至少可提至化神中期,之后还可设坛施法,自有无穷无尽的妖兽来为奉献,来奉献呵!”
三颗头颅六张脸,脸脸均带着振奋,三头巨人声浪如雷,急于找人分享他的战果:“尔等且看一看,看一看本座的修为!哈哈,本座的修为……忘了告诉尔等,本座三头三条命,命命皆可成就大道。原来本座只有一人之力,虽算强者但亦不能说无敌;此时我有三人,三人合而为一,还有哪个大修,不,还有那个化神是本座对手,还有哪个!”
三头咆哮,巨人紧握双拳对天嘶鸣,宛如魔神降世。
“时间,只要有时间,只需要一点点时间,本座就可……嗯,你要做什么?”
疑惑中,石台上,血舞紧贴着壁垒的身体突然间崩溃,不是化形,是真正的崩溃,崩溃成一团血。
“杀……我!”
第833章 反击来得太快
“杀……我!”
不是杀我。刻意拖长的音节内含着和平号群修才懂的字:向!
这一声吼,血舞吼出搏命之志,吼出声嘶力竭,吼出有生以来的最强、最急、最慌乱,也最最不容置疑。
身陷囹圄,血鼎光罩收拢至区区三丈,更加牢不可破,且由抵御转为蚕食。脚下明明稳如磐石,偏给人锤锤上扬、仿佛大地不愿意感受到五人的脚。头顶空旷,偏有四根白骨手指,如按死一只蚂蚁挨个朝众人头顶叩击。
叩击是一种轻蔑的动作。此时此刻,五名大修被困牢笼,还不得手,只能被动承受一次接一次轰击。对手有理由骄傲,有理由以戏谑的态度将他们慢慢虐杀。比如三头巨人,此时便有大把的话等着向五人宣讲,甚至可说成倾诉。
成功越是巨大便越需要有人分享;一条尚未领悟透彻的路,一座头回运用的阵,一举生擒五名大修,无论换成谁,都是可终身为之骄傲的战绩。三头巨人心中得意无法想象,急需要可以倾诉的对象;然星将已成傀儡,这么多欢畅憋在心里,若不能找些对象倾听的话,他担心自己会不会因太高兴而疯掉,耽误接下里的大事。
“尔等不懂啊……”
三头巨人感慨万千,扎开架势要与血舞等人好好谈一谈。他想好了,事情要从发现和平号时开讲,讲到他们一次又一次撞击时候自己的震撼,要讲清楚自己当时如何担忧,观察的时候如何冷静,如何通过蛛丝马迹判断和平号的实力、人数、底牌与意图;当然了,还有他们所演的戏。
他决定要告诉对手,自己本就准备好牺牲两名星将,因为这样最符合和平号的意图,由不得血舞等人不上当。
击杀两人,星台祭献不能中断,三子等于变成一头只能抱头挨打的猪;为了这个目标,和平号定会全力以赴,力争一举建全功。
三子决定告诉他们这些,要把细节一点一点讲清楚;他要让对手知道,适才爆发的时候,和平号上如有一人没有出手,此时便有一人自由,进而能多出诸多手段。血鼎的坚韧只是一面,刚才向外现在封内,此时此刻,但凡稍稍强悍一点的攻击落上石台,此罩都会因之崩溃,群修便可恢复自由。
多么完美的结果呵,对手彻底掉入陷阱,以为自己施展手段是为了巩固血鼎防御,恨不得多生两只手、多出两个人发动轰击,破阵的同时灭杀那两名魔修,一举建功。
平心而论,三子觉得血舞他们没有错,换成自己处在同样位置,多半也会如此做,甚至会更决。既然如此,除了说明自己的计谋太巧,还能是什么呢?
“阳谋啊,这是阳谋。进有生机,退则必杀,不上当都不行。”
越想越得意,越想越是开心,尤其额外发现了三生路的秘密,三子已忍不住要尽情倾诉。一边笑着,三子暗暗下着决心,在自己讲完、讲痛快之前,绝不取其中任何人的命。
他要夸一夸对手,赞叹他们神通强悍,足以让自己都为之胆战心惊。他决定提醒对手,如果他们能再强一点点,只需要一点点,在里面也能破鼎而出。
“可惜,就差一点点……”
便在这个时候,杀令下,吼声起;血舞没等三子多说一句话,一个字,弄清自己所处状况的同时便将身躯崩溃,吼出天命绝杀!
“杀……我!”
……
此前和平号上安排的时候,众人不可能想到局面会演变成这样,对血舞的安排主要是疑惑,但没有太往心里去。此时此刻,当众人被一股莫名的力量请入罩子里,屡试神通不得出之后,血舞再这么喊,意义完全不同。
片刻犹豫,第一个出手的赫然是向来稍显柔弱的百花仙子。
“百花图,锦绣山河自心起!”
双手执笔,美人凝眸书写,贴壁舞姿虽不曼妙,神情专注却超过以往任何一次。那一刻,百花仙子笔下诞生的花儿仿佛活了过来,朵朵温润片片含香,转瞬间投入血舞——猫猫女身躯所化成的那团鲜血中。
“双龙夺,驱妖!”
古鸣约第二个厉喝,赶妖鞭发出不堪负荷的嘶鸣,两条内观百丈、外界看仅三尺的狰狞怪蟒再次跃出,其头顶赫然生着一根晶莹龙角,身体上鳞片块块炸飞,卷入遍布鲜花的血海中。
“天下刀兵杀!”
蓝山动了。真正面临生死,蓝山骨子里因散休才有的狠辣一面彻底爆发,口喷鲜血掌中施法放宝,一宝一口血,一法一道精气,真正尽了全力。
一沙一界,一木一春,此时血鼎接近于界面,非众人合力而不能破。然而法非同体,合力无能如何都做不到叠加攻击,而是互有先后,且彼此产生消耗。然大家都已留意到,无论什么神通射入血舞所化的那片艳色,都如泥牛入海般无踪无影,好似被某只怪兽吞噬掉一样。
“陆昭!”
血海之中一声凄厉嘶吼,所有人眼前均出现一幅并不存在的画面,清池之中血莲辉映,披发书生脚踏莲花,一声一顿首,一字一口血,身形随之不停变矮。喊出陆昭两字,其摸样已变成三岁童子,身高仅余三尺三寸。
三名大修的力量没有将血舞撑爆,而是让他坍塌成三尺幼童,随时有可能崩溃。
“枪!”
枪王深深看了血舞一眼,双手平端枪身,人枪合一身随枪走,随众人一起射入那团已呈火焰的汪洋,点破童子的眉心。
与此同时,血海之中一声凄厉长啸,伴随九声并唱,或还有一声轻轻叹息。周围的人突然间失去了力量,仿佛身躯里的一切都被掏空,所有法力都因适才那一击耗尽,再无半点存留。
“魔魂灭,九命身,葬舞九天!”
吼自血舞口中起,血从血舞身上出,浑身披洒鲜血的枪王破势而出,连枪带人从血舞的身体内穿过,刺!
刺、刺、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