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1章 不死牵机
“多出不止一条命?”
血丝飘动眼前,十三郎沉默许久,难以马上做出抉择。他不怕林氏老祖做手脚,但不能不往深处想:这条所谓的牵机背后,有没有涅祖的影子。
不敢轻举妄动,十三郎首先尝试将其封印,留待以后慢慢研究;心动神到,层层禁环飘飞而至,如泥牛入海,水进汪洋,半点反应皆无。
封不了。
稍稍犹豫,十三郎腾空一枚空间戒,试着将它拧进去单放。探手轻捉,血丝明明被握在掌中,没有丝毫感觉。
那种情形真的很怪,无论是柔是刚是冷是热甚至会爆炸,十三郎心里都有准备;可它既存在又像不存在,连最最起码的触感都没有。需知修家五感六识超乎想象,即便空气魂魂也能察觉,十三郎修持精深,完全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若存在,即能拿!
那条血丝不是这样,看得到,摸得着,但是摸不到。
摸不到,能不能收起来?十三郎轻轻一提,不动;加三分力再试,不动;七分力猛抓,血丝如生根巨峰巍峨依旧,半点都不肯动。
不用再试了,那种感觉不是提着一座山所能形容,而是抓起整个世界!
“法则之力!不死牵机!”十三郎有所明悟,同时大吃一惊。
……
牵机不死,修真界确有此种传闻。
修真界里所讲的不死,通常指其寿元无尽,而不是绝对死不了。远的不谈,似涅祖、金乌、四足这样的存在,基本可看成不死,还不是一样被人砍头镇压。稍稍想一下就可明白,能将真灵制到这种地步,很难想象那人没办法将它们杀死;只是出于某种原因,不愿下手罢了。
再好比,传说冥界判官不老不衰,神通广大,堪称不死的存在。然而冥界时有巨枭魔头试图涉足阴阳之道,判官身为守护者,基本职责便是维护阴阳稳定,最最憎恶常与那些魔物厮杀,当然也有被对方杀的时候。
这很正常,假如判官真的不死,冥界必定一派太平,成为各个界面最最美好的所在。
总之一句话,不死亦有死之道,这才是天道最高法则。
牵机使者偏偏不是如此。
据说牵机使者执掌大界轮回,其身可亡,其魂不灭,可历万劫复醒;其原因不是因为他们的神通多大境界多高,而是因为他们的命实在太多,多到死都死不完。
可使生灵自由变换物态,牵机使者首先要让自己能变成万物,这里的变化可不是神通幻术,也不是如妖兽变身那样的化形,而是真正变成另一种拥有灵性的“物”。
不经转世,人真正变成羊,羊可以真正变成树,树变成鱼,鱼变成火……只要存在,一切皆可变化。
变化之道,严格说几乎不算神通,自也不代表实力增强,但它有一样令修士为之疯狂的、可称为作用:命!
一重变化一条命,一万种变化就能死一万次,一次都不会少。
像林氏老祖那样?当然不是。
真正的命是什么?死了就死了,与自己再无一丝关系。打个比方,林氏老祖若真是牵机使者,他就等于无数个林氏老祖的重合,死亡除让他减少一重变化外,对其实力没有丝毫影响。这也就等于,牵机使者最恐怖的战斗方式是自爆,变身一次自爆一次,随后满血复活继续自爆……
谁吃得消这么打!
不仅如此,真正的牵机使者,如遇真正强敌葬万命仍不得活,会在死后化成一道难以察觉的意念,或者说意志。凭这道意志,他会自动在大千世界里寻找传人,历千秋得机缘,重新复活并恢复以往身份。生命对它而言只是一个必须具备的壳,其本质非人也非兽,而是由法则本身所化的形!
法则为律条,亦为界之根本,最最基本的法则也能看成一个界;这样的东西,十三郎即便有拔山撼海之能,又如何提得动它?
关于牵机不死,还有一条传闻,因其太过逆天,连天道都不能不为之忌惮,封天命的同时制定规则,牵机使者的修为从来不会太高。
具体如何无从知晓,但有一条可以验证,修士如得机缘修成真正变化之道,的确可以增加一条性命。
一重变化一条命,不会多,但也绝对不会打折。
……
“牵机,变化,变成什么?”
有可能得到这般造化,纵以十三郎的定性也不能不为之动容震撼。林氏老祖抛弃世界,同时也为世界所抛弃,很难想象他能凭自己本事修成如此“神通”。然而事分两面,除去人死言善的因素,林氏老祖既然能够舍弃一切,的确必定曾经过千般验证万重研究,确认自己触及真道方可。
周围喧嚣难入耳,十三郎凝聚起神念目力,将那条血丝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反复考量试图找出些可供思索的苗头。林氏老祖走的太快,没来得及交代“留下”到底怎么留,十三郎根本不知道如何去做。当然,更大可能是他自己也不知道,想交代亦无从说起。
封不起拧不动,十三郎尝试别的。风、火、雷、剑、妖诸般神通一一施展,开始还担心对其有所伤害不敢下重手,后望着那条血丝无动于衷的摸样有些生气,索性全力施展。一时间,已无敌人的深坑之内轰鸣阵阵,看不到的人恐认为十三郎正面临生死大敌,与之激烈搏杀。
结果依然如故,任凭十三郎如何努力,血丝冷漠依旧,平淡依旧,就像一只长长的眼睛望着十三郎,发出无声嘲讽。
“吁!”忙活半天一点成果都没有,十三郎稍有些气恼而且气馁;同伴与一家老小都在与敌厮杀,小不点与大灰还不定伤成什么样,自己躲在这儿瞎折腾?
“不理我,你走吧。”
血丝听不懂,听懂也不会理他。
“你不走,我走。”十三郎试着举步,心里想它如果能跟来也不错,大家一起慢慢想办法。
血丝原地不动,但随着与十三郎的距离被拉远,似有消融挥散的迹象。
“有门儿!”
十三郎神情微动,举步同时说道:“我走了,走了,走……我真走……唉!”
血丝消散速度加快,十三郎到底舍不得这样放弃,抬腿又回到原地。
浪子回头不能令血丝感动,它不再继续消散,之前消散的那部分已经恢复不了,整体看去细了一圈,颜色也变得黯淡许多。
一时赌气让它变成这样,十三郎心疼的同时不禁懊悔,恨不得时光倒流早一点返回;无奈中他强迫自己凝定心神,从头开始思索。
外面的战斗的确激烈,然十三郎心里明白,合众人之力加上啃过鬼灵芝后实力大增的蚁群和鬼军,无论如何也能支撑一段时间。若非如此,血丝再珍贵也只能放弃,赶紧逃命去也。
“要不要妞妞过来看看?”
念头稍转就被十三郎放弃,他虽不是化神,但知道化神领悟的所谓规则其实很有限,就好比一锅汤刚刚嗅到气味,距离真正煲好品尝相差何止千万里。再说规则也有分类,小不点接触正统修道的时间很短,充其量在空间上有所领悟,与这种涉及轮回的东西完全不搭界。
“我比妞妞懂的还多点,因为有生灭道。”
看不出名堂,心里想着事,十三郎脑海情不自禁浮现出另一个念头:“莫不成林老鬼担心我不会善待林家姐弟,故意留下这么个东西示恩?”
不能说绝对没有可能。林氏老祖敢这么做自有其道理,首先死亡不可验证,其次变化在于领悟,领悟这种事情向来飘渺,可一天也可一万年,谁都没办法因此抱怨。林氏老祖之前被敲诈得太狠,后来一场大战连空间法器都被毁掉,瞬间从富翁变成乞丐;到头来想为儿孙六点弥补都不能,遂想出这样的法子。
合乎道理的推断,十三郎在脑子里闪了闪,很快又将其丢掉。不是他相信林氏老鬼的人品,而是因为十三郎相信林氏老祖相信自己,无需临死的时候还为此事费脑。
“那么就是真的?”
心情不觉有些激荡,十三郎想着看着,不知不觉运法于眼,开灵犀……
开出一只长了手的天目。
眉间开目,一团星状漩涡徐徐流动,深邃有如莫测苍穹。与以往不同的是,此刻那团星漩内隐隐出现一颗黑点,好似隐藏在苍茫中不可视的洞,又像一颗眼珠。
的确是颗眼珠,而且会动。
不知怎么的,那颗眼珠由针尖快速化成一点墨汁,随即变成一粒球,一片叶,直至冲出眉心,化成一只长着触手的针!
针后是眼,针尖裂开成丝结网,行三尺变成一根桶管状,笔直射向那条血丝。与此同时,血丝发出一声从未听到过的嘶鸣,带着满满喜悦投怀送抱,行倦鸟归巢事。
嗖的一声,眼针弹出又快速收回,就像鸟儿在树间啄食一样来去无踪,等到十三郎清醒过来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一切均已宣告终结。
第882章 阴阳有路何时开
“这是……嗬!”
以往,十三郎极少有需要运用灵犀法目的时候,此时骤临剧变禁不住大叫,又突然停顿。
一切并未终结,那颗连着眼球的针捉住、或者说请回那条血丝后并未停下,而是自动在内有游走,顷刻间来到十三郎的胸口。
大放光明,百米深坑射出一团爆烈光华,空中浮现出一张尚未完全的图;两只蝌蚪首尾相连,中间一条柔滑暗淡的线,一直针笔延着那条线往下行走,于黑底涂出一抹明丽血色。
刚刚得到的牵机粘附在星印上,显得那般合拍、和谐。好似清清水里生出了鱼,悄悄枝头停驻了雀,宛如阴阳两面的画面骤然鲜活,生机那般盈然。
千万道目光凝聚在天空,包括那些迷失且永远迷失的鬼物与魔修;片刻寂静,远端突闻一声厉吼,伴随着难以置信,还有浪潮般翻涌的无尽贪婪。
“神仙眼,画阴阳!”
……
吼声来自鬼阵,出自一名看似迷失的魔修之口。吼声即出,他才发现战场上情形诡异到极点,总体而言,似乎只剩下自己一个活人。
那副图案不知散发了什么,或者说做了什么,战场上、不,假如有人能够看到,会发现整个葬魔窟陷入死寂,亿万万鬼奴停止诵念,全部仰着头。区别在于战场上的鬼奴知道自己看的什么,更远处的那些则纯粹是因为感应。
不打了,全都不打了。鬼奴停止与对手厮杀,同为鬼奴的魔修停止厮杀,连哑巴属下的鬼军也都停下来,带着一丝茫然望向空中。唯厌灵蚁无知无觉,如几片银云席卷周围,收割大片生命……假如它们还算生命的话。
鬼物如此,人如何?
剧变发生,与鬼奴作战的修士们当然有所察觉。枪王等人曾经见过这一幕,虽震惊但不会太过失神;尤其当他们察觉到鬼奴不再如先前那样疯狂厮杀时,心里均为之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到那声嘶吼,发现了那个夹在鬼奴中的人。
“谁!”枪王内心微凛。
“你……是你!”蒋凡第二个转回头,待看清那人的摸样,双眼陡然变得通红,声音也变得尖锐。
“山君六子……不要跑!”
……
不跑?不跑才怪。几大修士的目光同时凝聚到自己一人,六子的心顷刻间坠入谷底,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道门开……”
嘴里不知念着什么,六子双手似提线般朝周围点了几点,随即身形急退。与此同时,远端三名夹在鬼奴中的魔修猛的一顿,返身跟随六子的脚步而走,一去千米。
这一次,蒋凡首先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展动身形大吼道:“不要放过他,不要放过……嗯?”
六子携三人一去千米,然也仅仅是千米,到此为止。
身体好似被无形之手拉住,惊嚎声中剧变又起,两道血光前后升空,一道来自坑底,一道来自六子,并在空中交汇。
同时升起的还有一只香炉,清香缭绕,正与两只血鼎共舞。那副好似阴阳的图案上,带睛之笔画至终点,如画师审视自己的杰作认真看了看,轻轻抖一抖身躯,掉头如流光飞回坑内。天空中,阴阳中间的那条弧线微微闪烁几次,随即像是发现了什么,弹了三弹。
一弹时,坑内血鼎光芒大放;二弹时,六子血鼎呼啸后低头;三弹过后,小小香炉无焰自燃,化做一缕清香飘散在天地间,“闻死”无数鬼奴。
何谓闻死?就是闻到气息的鬼奴都自动化作青烟,飞蛾扑火涌向空中,汇聚到血鼎周围,并且融入其中。
符文之光煌煌闪耀,将千里大地照至通明,与此相比,无论天空的星辉还是那副阴阳图案,此刻都显得不甚出彩,几乎难以察觉。然若有人注意观看并且体味的话,它们给人的感觉有所不同。
天上星辉屡屡颤动,让人不能不怀疑它们带着渴望与羡慕;反之那张图案更像一位慈祥的老人,在目睹后辈有所成就、或得到某种提点而醒悟时浮出笑容,随后带着一丝欣慰,转身而去。
老人的步子总是很慢,阴阳图画徐徐沉落,身后星辉仅仅拽着其衣袖,好似在挽留;融合中的血鼎似也感受到了什么,尚未完成的进程为之一顿,再顿,又一顿……
如致谢,又好像在叩拜。
……
“阿者言无,鼻者名间,为无时间,为无空间,为无量受业报之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