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3章 长出翅膀的蚂蚁
又是两年滑坡路,艰辛不语只畏无。
无乃无力,无方向,无志,还有无念。迈出最后一步之前,精疲力尽的枪王忍不住问:“假如,假如事情不如先生所想,涅祖改变主意怎么办?”
十三郎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加上疲惫空乏到极致,随口应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鸟未尽兔未擒,他老人家为何改变主意?”
或许是认为准备妥当,又或因力竭真的揣着听天由命的心思,十三郎脚步不停,挥洒丝芒如百爪怪径直出山。枪王暗自叹息一声,紧紧跟在其身旁,心情始终忐忑。
“改变主意”并没有发生,枪王未尽的话因而没能说出口,三方块垒被清空的那个瞬间,两年前的那一幕再度发生,唯受术之人变成两个。
三星沉降,周围世界又一次崩塌,但其中心不再是那座山,而是被两人踩在脚下的阵纹。幸运或者奇妙的是,不知是不是因为枪王也在这个过程中出了力,还是因为涅祖他老人家知道十三郎难以承受与兼顾,又或者根本就是规则;当三星沉入十三郎的眉心,无匹法力自脚下涌来的时候,枪王自动成为其中的一份,不需要十三郎从中转嫁。
这是好事。因伴随法力用来的还有各种驳杂记忆,偏偏十三郎没本事将其随同法力转移,因而降低了风险。由此十三郎不禁生出念头,假如之前他将一家老小都请出来破山,分流修为提升境界,岂非皆大欢喜?
念头一闪而过,此刻十三郎没有时间检讨自己的得与失,精力很快被自己的所见所感吸引。他的视线再度随着三星看遍昆仑,再度看到那朵隐藏在塔内祭坛内的那朵黑莲,并看到它展开第二片莲叶,生机更加茁壮。
那是重获新生的感觉。
魔莲全部展开会如何?十三郎来不及、也没有心情去想,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极限,这一次能否挺过去已然是未知数,哪还管得了之后。
洪涛巨力再度冲刷,昆仑殿里的魔修再度经历那种天崩地裂之大恐怖,仍无法弄清事实由来。最可悲的无疑是来自天狼的青衣修士,之前得到的一切多化乌有,修为很快降至化神以下,且仍在继续。
“不!”
凄厉哀嚎回荡在各个角落,十三郎看到了青衣,看到了其它分散各处的魔修,甚至还看到了刚刚从那座塔内出来的林晚荣,与闪灵大长老的身影。
他看到他们的变化,看出两人与天狼青衣之间的区别,看到蓝瓶儿正忙着什么,看到了她的目光。
十三郎认出那道眼神,凭的不是对其目光的熟悉,而是曾经在乱舞城内两次体会过的感觉,于是他肯定了自己的推断:蓝瓶儿就是灵妙法尊,也就是妙妙。
隔着无尽距离,蓝瓶儿似乎也看到了他,神情流露出震撼,更多的是不甘与怨毒。
“当真是你!”
为何要说当真?蓝瓶儿、灵妙法尊、或者说妙妙知道什么?如今又会作何应对?十三郎通通不晓得,也不在乎。因为他觉得,此时如能与之当面,自己可轻松、且一定会亲手将其斩杀。换言之,他眼中的蓝瓶儿,已经是个死人。
死人不值得放在心上,但需要亲手去杀,十三郎首先要做的是让自己活下来,保证不要被那股巨力冲垮。
本尊、分身,与枪王,三个空瓶子很快被山峰传来的浩荡力量灌满,开始朝更高的境界攀升。按照十三郎的估算,此时整个剧变的进程只有小半,也就意味着另外一件事,除非上次那样的奇迹再度发生,胸口星印再出援手,两人需要另谋出路。
智者从来不肯将希望寄托于无法掌控的事物,彼此交换目光后,枪王从怀里拿出往生丹,说道:“有劳先生为我护法。”
十三郎也拿出一枚往生丹,认真回应道:“你如果死掉,我会坐守此山不出。”
枪王微楞,但没再说什么多余的话,抬手将往生丹送入口中,盘膝坐倒调气凝神,引导修为进入识海。
十三郎微晃将分身放出,着其吞服往生丹,静坐开始沟纳天地。
路上定好的策略,当巨力无法宣泄时,枪王冲击化神破境。区别在于十三郎原本计划为枪王转接过渡法力,此时变为枪王直接吸收,于是加大赌注,命分身尝试同样的事。
分身到底是分身,不能凭空变出一只胭脂鸟,更谈不上复制星印;其体质纯粹,比本尊弱但也少了诸多限制,所以能这样做。
更简单,但也更凶险。
那句赌咒一样的话没什么实际意义,顶多算一次试探。
算不算反击?应该算。力度不大,但其态度坚决。
……
修士化神,常被表述为天人合一,意思是达到这个层次的人已不再是纯粹意义的人,而是与所处天地有某种程度的融合,彼此感应,彼此想通、甚至荣损与共。传闻中,每增加一个化神修士,其所处的界面、也就是天地便会增加一份力量,就好像大树新生一条根须,海洋多了一条支流,底蕴更加深厚。反之化神修士死亡的话,意味着那颗树、那片海增添一道伤口,其深、其痛由修士的修为与融合程度所决定。
假如这种说法成立,便意味着化神修士最好只增加不要减少,否则就会让所处界面逐渐因“受伤”走向衰退,直至最终消亡。为了完善、或纯粹为了安慰自己,修士们“发明”另一条理论:化神修士死亡后,其对天地的感悟会重归于自然,就像落叶变成肥料,继续滋养着本体。
修士寿元、乃至修真界的寿元通常无法与界面相比,这种理论因此无法得到验证。无从验证的事情没必要纠结,但被所有修士认定的是,冲击化神是修士最重要的关口,没有之一。
有无数实例可证明这一点,最最明显的一条,化神修士是修道过程中唯一存在不完全、也就是“假”这个概念的境界,与已知的、其它任何层次都不相同。打个比方,人们常说的假婴、假丹,并非指的修士进阶出现问题,而是其根本还没有开始冲关,仅停留在前一个极其接近的层次。
化神不是这样,它存在一个真正的“假”,表面看就是化神修士,但因与天地之间的融合达不到标准,终生无法寸进。
人们拿这样的例子作为“化神最重要”的证据来使用,一方面是为了表达对天地的敬畏与对化神修士的尊崇,同时也在某种程度上表明冲击化神的难度……连天地都知道化神太难,才允许修士以变通的法子进入到其中……虽将其后路无情斩断。
化神艰难,意味着冲击化神之前要做许多事,要花很多功夫做准备,并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
此时此刻,枪王与十三郎的分身状态如何?
答案是:除了修为,其余皆一塌糊涂!
这样的状态冲击化神,结果会怎样?
无论让谁来回答,恐都会给出相同的结论:要么死,要么是个假货。
……
天地轰鸣,整个世界变了颜色;真典塔上方,蓝瓶儿面色铁青,望着周围的目光在慵懒、冰冷之间不停变换,难以定格、并作长长叹息。
“真的需要这样做?”
身后,林晚荣与闪灵大长老神情呆滞,身体摇晃乃至颤抖;两人气息粗重但不均匀,修为也如涛头之舟一样上下起伏。一眼望去,两人身体上好似缠绕着无数根丝线,尽头连着蓝瓶儿的身体,掌握在她的手掌。
丝线不停闪着光,与两人的气息起伏相呼应,似维持,又像是在抽取。犹豫中的蓝瓶儿几次咬牙,最终仍因不舍而踌躇,难以做出抉择。
“辛辛苦苦养出三奴,一只猎物都没有引来就……”
轰隆隆!天空突爆惊雷,蓝瓶儿震惊抬头,本就失色的脸庞更加苍白,当场叫出声来。
“这不可能!”
绚霞流彩,叠云翻涌,仅余的二十二颗星辰被遮挡在身后,天空反倒更加明亮。目光所见,以极远出的某个点为中心,万里天空浩荡成雷,潮水般的云彩裹着潮水般的魔气聚集向中央;层云之中秘雷如雨,声势直传千万。
“化神天兆,这是化神天兆!”
蓝瓶儿脸上慵懒的神情不再,冰冷被驱散,眼里只余下难以置信,伴有浓浓嫉恨与几分惊慌。
数百年谋划,付出无数心血,事情发展到现在,已完全脱离其掌控。
居然有人在这里化神?居然有人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化神!更重要的是,从天变所处的方位看,蓝瓶儿一眼便能认定引发的人是谁……
“萧,十,三,郎!”
天兆是真的,无论她的叫喊声如何凄厉也阻止不了,片刻后,稍稍安定下来的蓝瓶儿沉默下来,目光死死盯住天变异象,同时在心里计数。
距离太远,她没有能力看到对方是成功还是失败,于是换一种法子,由天兆持续的时间长短、大致推断一下。
化神天兆,典籍记载、或以蓝瓶的经验论,最短半个时辰,长可达两三个时辰、甚至更久,据传此项与进阶修士的强弱有关,但无具体标准。
半个时辰过去,天兆丝毫没有消散迹象,蓝瓶儿的心渐渐落定,神情渐渐走向实处。
一个时辰过去了,又一个时辰,再一个……蓝瓶儿脸色再度发生变化,越来越难以相信自己所见。
“怎么可能……”
四个时辰之后,蓝瓶儿难以再看、等下去,于是毅然决然地扭过身,抬手按向林晚荣两人的头顶。
“君临,天下!”
第904章 有客自远方来
一个世界许多个点,一点一世界,诸多世界共享同样不同样的时间,发生很多事。有些时候,不同的点之间会因某些原因联系起来,非界面间隔所能阻。
某日某时的某个点,与魔域相通的血域内剧变连连,亿万万生灵被惊醒;与此同时,平静已久的乱舞城再生波澜,波及各个角落,持续的时间却很短暂。
……
六十寿诞,被凡人称作花甲之年的乱舞学院活力十足,不少年轻学子开始在修真界崭露头角,与之相对应,这里逐渐真正成为一个非宗非派但有完整体制的上佳之地,为周边万里之内修道者所向往。
时逢又一轮仙讯,各个讲道地点集中了大量民众,还有不少从外地赶来的修士,正以热烈且透着喜庆的方式聆听学院教习与学子们讲道。
“道者,天地之至理,圆满之术也。修道即为补缺之法,因人必有缺,天道无损……”
台上之人朗朗而谈,台下修士与民众肃穆有致,记下或与心中所想做对比;等到台上之人讲完,或有修士提出质疑,彼此辩驳或争论,激烈有之、恭敬亦有之,偶遇尖刻者讥讽嘲笑乃至谩骂,总归限制在“讨论”范畴,一派欣欣意像。
九处仙讯地,处处皆如此情形类似,城内还有不少地方,一些道行高深的修士不屑于听那些低级学子讲道,三三两两聚集起来切磋、或寻些法器宝物进行交换,彼此也都和和气气,甚至称得上小心翼翼。
不是修家不桀骜,实碍乱舞有森规;如今的乱舞城可不是当年那个群魔乱舞之地,非但拥有各族高阶修士坐镇,且修建了传送阵法,与魔宫直接连通!
这是荣耀,同时也是最大、最有效的威慑。根本不需要学院刻意强调,来此的修士个个都得把性子收敛起来,本本分分做人。
城中央,学院大门长年开放,除不准飞越外,谁都可以随意出入。进门第一道景致,白衣书生背手眺目,似迎接,又像是等待着什么事情发生。按真人比例完全模拟出来的雕像,取材普通装饰也很简单,唯一能拿出手的便是其工艺,神情惟妙惟肖,连目光都显得很传神。
乱舞学院第一任院长:萧十三郎。
今日学院格外忙碌,进出大门的人很多,每一名出入者经过此地,包括哪些从别处赶来观摩的修士都会朝雕像施礼,神情颇为恭敬。还有不少普通民众也会前来,碍于院规不敢叩拜上香或祷告,遂默默肃立片刻,心里默念几句,再安安静静地离去。对于这样的行为,学院从来没有人出来阻止,只是在旁边额外弄了快小牌子,写几句话提醒人们不要耽搁太多时间,以免造成拥堵。
“不伦不类,成何体统!”
大门外的某处角落,三名头戴毡帽的修士低声交谈,为首之人身形高大粗壮,神情不怒自威,站在那里如一座山岳般伟岸。其左右两侧各有一人,左首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子,带着面纱看不清摸样如何,唯由身形判断,当为一名年轻少女。右侧一老者,獐头鼠目满脸猥琐,此时正望着那座雕像啧啧赞叹,只碍于壮汉威严不敢发出声。
“我觉得很好啊!”
蒙面少女声音娇脆,偎在壮汉身边说道:“师兄真厉害,把道院都搬到魔域来。”
壮汉微微皱眉,低声训责道:“知道这里是魔域,讲话小心些。”
蒙面少女缩起脖子,娇声道:“怕什么,现在灵魔正在合作,师兄在这里地位尊崇,若被他们知道我们的身份,供起来都来不及。”
壮汉有些无奈,轻轻弹指施展一个小法术,这才冷声说道:“灵魔合作不过是权宜之计,只要一方强大起来,迟早都会想吞并对方。”
蒙面少女难以辩驳这句话,一时沉默后说道:“师兄大概不喜欢这样。”
这话是废话,萧十三郎如果与大汉一样的心思,断没有在魔域成立构建学院的道理。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他的心原本就在魔域,于是乎……
猥琐老者显然想到了这一层,默默叹息说道:“少爷他……莽撞了。”
壮汉冷哼一声,说道:“莽撞?他不是莽撞的人。我看他是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死活。”
语气森严,老者不敢开口辩驳,蒙面少女持宠站出来表示不满,闷声说道:“老师干吗这样讲,师兄做了那么多大事,哪一件不是天大功劳。就说这间学院,虽然帮的是魔修,也替道院扬了名,怎么叫不知死活?”
壮汉回答道:“这些事情你不懂,功劳越大,有时候越麻烦。”
少女不满说道:“老师不说,萌儿当然不会懂。”
壮汉无奈说道:“告诉为师,你是从什么时候起知道乱舞学院的事?”
少女得意说道:“早知道了,一直想亲眼看看。这不,尊者合议证实此事,萌儿才能跟着老师一起来。”
壮汉说道:“既然早就天下皆知,为何还需要为师亲自来验证?”
少女没办法回答这句话,索性发嗲卖娇摆无赖,扯着壮汉的衣袖说道:“老师直接讲不就行了,萌儿没那么多坏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