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抽手,浩荡压力顿时消弭,用尽全力的长老们收势不住,三月气旋如摆脱锁链的狂龙向上方猛冲;未等他们醒悟应变,周围再涌无数黑丝,如千万万把利刃来回切割,瞬间将那条狂龙削成粉碎,飘散在周围。
“啊……”
水月夫人终于尖叫起来,腾空、控制不住走势的身体极其突兀地停在半空,头顶一条黑丝掠过,之前片刻变得花白的头发四散飘落,露出青惨惨的一块头皮。
只差毫厘,她就会被黑丝枭首。
扑通!拉住身体的巨力消失,三长老先后落回地面,面色惨白两腿发软,半响不能开口。对面十三郎的脸色也不好看,剧烈咳嗽着抬起手,将唇边一缕血丝抹去。
十三郎神情依旧平和,无嘲讽、无愤怒、无怜悯,只有些疲惫。
“现在谈谈吧,我的要求很多,要问的事情也很多。”
……
“第一要务是炎炎虫,现在就要。我需要你们将所有幸存、残余还有宗内所留的存货,嗯,留点种子还是可以的;要派些人离宗到别处收购,有多少要多少,多多益善。”
“然后,我不介意别人知道我的存在,但不能被人知道我的身份,谁都不行。也就是说,如被我发现有风声走漏,尔等四人同罪。此外要提醒一句,这样做绝对是为了你们水仙宗好,请不要自误。”
拳头大了好用兵,用兵过后,原本很多看起来很严重的问题顿时变得不再是问题;三大长老没时间休息调理伤势,老老实实听候吩咐。
事实再度证明,所闻尊严、气度、风范乃至隐私等等,通通建立在强大的武力之上。
“第三条,我需要一处静修之所,当然这是小事,水月宗要替我打探些消息,具体有哪些,过几日我会着慕容通传。”
“最后,合适的时候,我需在不表露身份的前提下去外域走一趟,你们替我想办法那道传送令牌。有资格最好,没资格现在就开始着手,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是买还是抢,务必拿到一枚。”
如今的外域通道已被传送阵替代,十三郎在乱舞城的时候便从麦少飞等人口中得知此事。既是传送重地,不是随便来个人就可以进,几大组织联合设防,没有令牌的人绝无可能蒙混过关。说句不客气的话,水月宗名为孟林第一宗,但要拿到自如通行两域的资格,恐需要多方走动才行。
一口气提出四条要求,十三郎说道:“暂时就这些,如果有别的事,等我想到了再通知。作为回报,我会尽力帮你们化解此次灭门危机……不管用不用得到我,前面那四条都要做到,这是代价。”
只是问一下身份,就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所谓力永远大于理,说的大约就是这种情形;片刻间落差如此巨大,三大长老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都苦不堪言;奇妙的是他们神情并不如何懊丧,相反在彼此交换目光后,还像有些欣慰。
“萧道友对我宗有大恩,所托之事,老朽等一定在最短的时间内办妥。”
拳头大不光占着道理,还能让自己做过的事情增加价值。这个时候提“恩”无疑虚伪,火月叟仍旧一本正经,脸上丝毫看不出尴尬,反倒水月夫人与铁月神情有些异样,时而感慨时而咬牙,时而欣慰时而庆幸,难有定形的时候。
表态没换来多少反应,十三郎只是笑笑便不理会,火月叟犹豫了一下,凑前一步问道:“道友可知道,我等为何这般逼问、试探于你?”
问题正在这里,明明已知道十三郎不好惹,极有可能来自道院,还与慕容沛有旧交,并且先行表露过善意,几大长老为何如此不识相,非得咄咄逼人不可?
十三郎见问反问,说道:“为何?”
火月叟轻叹一声回答道:“我等刚刚从何问贤的口中、不,魂魄从得知,此次灭宗之事,极可能与道院有关。”
凭空一道惊雷,十三郎张口结舌。
第927章 打草
面对十三郎,火月叟沉默很长时间,最终道出详情:“审问匆忙且不太顺利,师妹焦虑决定搜魂,谁曾想……”
今日水仙宗骤临大变,急切要做的是找出幕后,审讯匆忙在所难免。十三郎亲眼见过被俘之人心志如何坚狠,不顺利也属正常,但他没有预料到,水仙宗这般轻易对最有价值的俘虏用绝手。
结果从那时便已注定。
搜魂是大杀器,有效但绝非万能;首先修士寿元长久,经历的事情多如牛毛数之不尽,收魂目的是找出与自身相关的线索,而不是阅读被搜魂者的人生,因此在操作上困难极大。但这不重要,其最大忌讳在于无可挽回,无论有没有得到想到的信息,被搜魂之人都会因此神魂崩溃。
打个比方,假如线索埋藏得足够深,不等搜魂的人读取到相关记忆、被搜魂的人已经崩溃,便意味着此人再无价值,基本无可挽回。
或许专修魂道的人能够做得好一些,水仙宗显然没有那种人才。
正常情形下,以水仙三老的修为,任何人对何问贤搜魂应该出不了事,何况十三郎已将其打落一重境界,更应该十拿九稳才对。然而今日之事不同寻常,归来时,十三郎便曾提醒过刘长老,注意那些俘虏是否经过邪法控制心神,用心便在于此。
最终,何问贤因被搜魂变成“植物人”,得到的情报却少得可怜,最最奇妙的是,恰恰就是这点东西,竟把道院牵连进来。
望着因诚实而显得紧张的火月叟,十三郎沉默的时间更久。
他低估了水仙宗的愤怒与恐惧,高估了三老的智慧与耐性,更可怕的是火月叟所讲的结果,十三郎根本不愿相信、不敢相信,但又不能不信。
历来不涉世事的道院如果改了路,灵域大格局必将为之重写,修真界整体秩序必将彻底被改造!
过程中,必死千万人!
……
事情演变成这样,意味着十三郎无法再像先前那样超然,沉默良久说道:“牵连到谁?能确认么?”
道院不涉世事,但不禁止学子们在外时的举动;童埀是道院的人,但他代表不了道院;何问柳是道院的人,同样代表不了道院;就连夜莲、十三郎这类最出众的学子,要代表道院也需得到授权。
换言之,假设童埀与何问柳因两宗之事大打出手、甚至分出生死,只要不是在院内发生,事情仍与道院无关。火月叟开口便是道院,足以证明牵扯之人位高权重,绝非一般学子,甚至会超出教习。
这种事情,十三郎相信火月叟不敢撒谎,此外从宗门安危的角度看,但凡有一丝可能,水仙宗也不愿与道院作对,不可能主动将其列作敌人。
水月夫人默默上前,回答道:“画面零散破碎,明显有人对其施展过秘法,其记忆多与水月宗无关,妾身只看到何问贤曾与一名身着道院服饰的男子接触时谈及过此事,态度异常恭敬。由此可知其人身份尊贵,但他一直背对何问贤,无法看清是谁。”
十三郎再问道:“身形、声音可有特点?他们谈的什么?地点在哪里?可有何问柳参与?”
火月叟苦笑道:“何问柳此时还在外域。”
十三郎有些尴尬,示意水月夫人往下讲。
水月夫人看了看十三郎,小心翼翼说道:“地点在一间密室,陈设简陋无明显特征;那人声音模糊难辨,身形……与先生相当。”
十三郎无奈摸着鼻子,又是一层冰花。
修真密室,天下几乎一个样,十三郎的身材偏向大众,都不能算作特征;考虑到那人身份尊贵,范围似可缩小不少,然而设分尊贵意味着轻易见不到人,怎可一一查对?况且道院这么多分院,服饰从背后看几乎一个样,与十三郎身形相仿者恐怕也不少。
原本没有办法的事情,偏偏十三郎这个时候送上了门,众长老再如何想不通,终难免要来查看求证一番。
似乎回忆起什么,水月夫人忽说道:“对了,那间密室的墙上……有一副画?”
十三郎稍觉意外,示意她讲下去。
水月夫人谨慎说道:“那人之所以背对何问贤,是因为他一直在看那副画,画上……是一名白衣女子。”
不劳十三郎开口,火月叟追问道:“可能认得、看清摸样?”
要求降低仍未有答案,水月夫人沉思半响,终叹息回应道:“画像太高看不到面孔,只肯定其身材长挑,气质出尘,嗯……骄傲。”
唉!身后几人均为之叹息,心里都觉得失望。能被那样的人长久注视的女子,不用说也是极其出众的人物,水月夫人的话等于白讲。
十三郎想了想,再问一些容易被忽略的细节,比如那个人、那幅画上的人是否佩戴什么饰物,有没有什么习惯动作等等,水月夫人思索后一一作了回答,所得依旧寥寥。不同的是水仙三老目睹此过程,对十三郎毫发必究的做法很是赞佩,神情也因此更加诚恳恭敬,但就解决问题而言于事无补。
最后希望是谈话内容,水月夫人说道:“所谈内容也不多,本……老……妾身……我只听他向那人汇报此次偷袭水月宗的诸多安排,但不是全部;比较重要的是龙霸天那部分,何问贤交游甚广,与龙霸天还有战盟多人相熟,其利用此事将其引来,给敝门增加一名大敌。”
连换三种自称,水月夫人自责甚重,精神紧张到极致,十三郎毫无怜悯之心,冷漠嘲讽道:“水月宗还不配做战盟的敌人,此事或有蹊跷。”
实话伤人但不寒心,火月叟问道:“先生的意思……”
十三郎摆手说道:“瞎猜的东西,讲出来徒乱人意。”
三老闻之愕然,心想既然不信任我们何苦捻个话头出来,故意奚落人么不是?
十三郎没有理会他们怎么想,心里将已知的部分细细梳理一遍,抬起目光说道:“接下去,你们打算怎么办?”
三人彼此对视,仍由火月叟出面,抱拳说道:“先生如有指教……”
十三郎干脆打断说道:“我连外界情势都不知道,哪里来的指教。嗯,有一条或可考虑,不要封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怕生变。”
宗门之间利益纠葛太多,水月宗屹立这么多年,如今一下杀了这么多人,处理起来当然麻烦重重;十三郎不了解内情,即无精力也不喜在这类事情上耗费神经,提不出太多建议。可肯定的是,这么大的事情隐瞒肯定不行,剧变之下,这样无疑是自信、甚至自负的做法。
火月叟神情微动,说道:“外界大局,老朽愿为先生解说一二。”
十三郎想了想,回应道:“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请的事,晚些再说吧。几位长老应该将精力放在处理事务上,有慕容给我解释就好。到时候我将需要的部分整理处理,少不得麻烦各位出力。”
那还有什么说的,几老连声答应后,少不得对慕容叮嘱几句。在一旁,慕容沛直到此时才终于放了心,忙上前听候两边调遣,自此承担其通讯兵的角色。
话题至此已无更多可谈的事,十三郎所提的那几项条件,除静修之地外,其它皆无定议。需要提到的是,三老诚邀十三郎于灵气更加充足的地方开设洞府,但是被拒绝。
托付三老尽快将炎炎虫送来,出言送客,临别时忽似想到什么,望着水月夫人随口道:“独擒几名俘虏的那位长老……是夫人么?”
几人一愣,铁月站出来回答道:“是老朽,先生是想……”
“随便问问。”十三郎摇摇头,转向刘秃子说道:“长老伤势如何?要不要提供些丹药?”
赠药?水月宗怎会落魄到那种程度?刘兔子惶恐同时有些纳闷,连称不敢,神情甚是恭顺。三位长老也觉得莫名其妙,暗想示好何必等到这个时候,再说刘师弟的伤将养几日便可回复,哪用得着用药?
火月叟似乎听出什么,有心询问,没等开口便被十三郎截了话头,语气淡淡,发逐客之令。
“既如此,恕我有病不能远送,几位请回吧。”
……
送走几位长老,十三郎返身回转,待将静室之门关闭,一路跟随的慕容沛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先生是不是怀疑长老之中有……”
“有什么,内奸?”
“……”慕容沛迟疑最终点头。
“内奸肯定有,不用怀疑。”
“是谁!”
“我怎么知道。”
“那您还……”慕容沛不知该说什么好。
“打草惊蛇,有用没用都无所谓。而且,水月宗这么大,有内奸未必一定是长老;比如你,完全有能力提供足够多信息支撑这次突袭。”
“……”慕容沛花容失色。
“不要想了,眼下有件事情要你做。”
随意调侃几句,十三郎话题忽转,肃容说道:“联系童埀,替我秘密收集些资料。”
慕容沛连收拢心神,认真听着。
十三郎说道:“当年与我同一批去外域、道院内外院所有成员清单,包括生死、去留、修为,还包括哪些仍在外域、哪些回归,哪些时常往来;嗯,不要因为任何疑惑深究,也不要向任何人问原因,总而言之,弄清明面上的东西即可。”
这件事情并不难;道院出征,每个人每件大事都有专人记录在案,用意是为了流传后世。当然不同的事情记载不同,有些需要隐秘,有些需要改造加工,十三郎并未要求太多。
“切记让他谨慎为之,宁可不成也不能被人察觉,除此外……”
思忖片刻,十三郎随手翻出一枚玉简,交给慕容沛说道:“将这个传给童埀,让他仔细看一看,之后告诉我看法。”
没头没尾,慕容沛疑惑接过玉简,心里好奇童埀有哪方面能让如今的十三郎这般看重,忍不住好奇问道:“夫君的修为还要弱于我……里面是什么?”
“修为不重要……”十三郎似在回忆什么,神思有些恍惚。
“他能帮上忙的,这是毒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