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魔域。”贾克冷冷回应道。
“魔域?他怎么会在魔域?他在魔域做什么?”
“他在魔域打下一座城,杀了几名大修士,建起一座道院自己担任院长,三十几年前消失,现不知所踪。”
“嗬!”
羽公子下巴几乎掉在地上,圆瞪着眼呆愣半天,忽然扭过头抓住上官馨雅的手,哀哀戚戚说道。
“师妹好眼力,不过,那家伙已经找不到,何不从了愚兄?”
一地眼球,一片惊呼,夹杂着一声羞愤到极致的怒吼。
“你去死!”
第932章 灵犀只为缘者开
看似争吵实则更像打情骂俏,笑点颇多的一幕,周围却无人发笑。
羽公子急乱插科打诨,心智不可为不聪慧;上官馨雅适时嗔怒喝骂,应变不可谓不机敏;但他们改变不了突然变得凝重的气氛,对视一眼,叹息一声,神情均有些讪讪。
德昭千秋与罪孽万年,截然不同的两种评价,有时可用在同一人身上。萧十三郎在魔域建立丰功伟业,放在灵域就成了千古罪人,简直罪无可恕。
外域之战中,大先生死后上官馨雅早回,差不多同一时间,公子羽从另一条途径来到沧浪,之后两人陷入纠结,有意无意彼此都无心再理会别的事情;因此他们对十三郎的记忆基本停留在分别的时候,也就是其最最辉煌的那一刻。他们知道,对以往的道院学子来说,萧十三郎已算得上某种象征,是所有朋友为之钦慕、仇敌为之恐惧的存在,几成为道院不败的象征。
如今呢?
魔域占城,建立学院,自任院长,勾连魔宫,事事惊人不同凡响,件件诛心难以化解;萧十三郎延续了其不败神话,但其意义截然不同;尤其人们还知道,当初大比时便有魔宫长老来此要人,试图将其带到魔域归族。
当年有大先生独挡天下,不但斩了魔宫长老带人的念头,还替十三郎拦住魔宫一道堪称绝户的毒计:将其身世昭告天下。那时候的十三郎,名不见经传,实力不值一提;任何有脑子的人都明白,假如当年木长老真的做了,十三郎即便能不死,日子也很难熬。
很快,十三郎声名鹊起,做成一件又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击败一个又一个了不起的人,甚至还亲手促成四方联盟,挽救灵魔与水火。到那个时候,他已经具备了自保之力,即便魔宫旧事重提,也不会掀起太多波澜。
英雄么,总是会被人崇拜呵护的,这种呵护未必非要是战斗,还有包涵、认可、与接纳。
如今呢?
如今十三郎的身份人尽皆知,如今老院长死了,大先生身亡,第一分院式微,身为紫云第一人的萧十三郎却跑到魔域不肯回来,还做了许多让灵修、尤其是道院学子无法容忍的事。
爱之深必定责之切,英雄逆贼一念间,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件事……”
上官馨雅、羽公子都是聪明人,虽不了解内情,但只要听一听便能想到后面会发生什么,脸色均变得苍白。
……
“你们的事,萧十三郎的事,以后再说。”
女院长的话将这场逼婚闹剧掐断,也掐断了对萧十三郎的评判;上官馨雅不敢不听,羽公子不能不满意甚至得意;当然得意只能埋在心里面,面上必须一本正经,或还要表露些失望。
上古世家不受道院辖控,院长干涉弟子婚约这种事情更加荒谬,可能性着实不大。然而院长是女人,以公子羽对女人的了解,这种事情交由女人裁决……谁都难以做准。
逃婚追婚一路闯进道院,换成一般人早被砍了头,羽公子无法祈望比“以后再说”更好的结果,于是极聪明地将那条啰嗦不停的舌头放回嘴巴,恭恭敬敬朝眉师行礼后立地挺身,连鼻梁都站得那么直。
“不错。”
毫无疑问,这样的举动给眉师留下的印象极深极好,不吝额外奖以赞赏鼓励的目光;公子羽神情淡淡好似磐石古井,宠辱不惊与刚才俨然是两个人。
人人都知道他在装,但不能不承认,这货的确装得很像,很来神的说。
“无耻!”
上官馨雅有些绝望,心里愤愤骂着公子流氓,感慨眉师毕竟是女人,怎么这么容易就被那个无赖给骗了呢?
眉师转向童埀,问道:“你来做什么?”
童埀恭敬回答道:“学生不日返宗,想抄录一份院纪顺道带走,请老师恩准。”
眉师闻之微微皱眉,神情若有所思。
院纪就是关于道院历史记载,由专人书写并且维护,与凡间史官相似。修真世界比凡间更重视传承,如道院、道盟、战盟等超大组织,理所当然需要此类文典巩固传统,如按照十三郎带进来的新词汇,应称之为:洗脑。
对那些在道院修习的学子而言,院纪是期间必定会读的一份文典,与修行无关,当可当成激励。修士看书飞快,院纪只要记住不需领悟,也根本耽误不了多少功夫。需要提到的是,院纪道院并不将其视为机密,只要能上三楼,人人皆可看。
人人可见的东西流传必定广泛,有必要抄录一份?
“学生主要想抄录与外域有关的那部分。”
童埀老实交代道:“前辈先贤,诸多伟业丰功,但他们距离学生都太远,虽仰慕但无直切观感。外域开放,四方联盟,席卷整个妖灵大陆,千万年难逢的大事;可惜学生修为低劣不能出力,刚好赶上内院修行……”
轻叹一声,童埀说道:“出征外域的道院学子中,有不少与学生相识相熟,如今有些腾达有些陨落,有些沉寂有些磨砺,学生想着抄录一份,闲来读上一读,将来还能讲给后辈弟子听,也是一份念想。”
合情合理的一番话,童埀表情诚挚,语气稍显沉痛。事实上,假如不是被逼婚这件事连累,童埀根本没必要专门汇报,眉师或许都注意不到他。
听了这番话,一旁贾克微微皱眉,但没有说什么;上官馨雅心里正在犯愁,此时忽然动了念头,开口请求说道:“外域入典了么?学生也想抄录一份。”
公子羽的耳朵唰的一声竖起来,连拍胸脯殷勤说道:“为兄替师妹持笔。”
上官馨雅哭笑不得,转身留给他一个后脑勺。羽公子还要再说,忽留意到眉师面露思索,到嘴边的话顿时变了调,凛然说道:“此为别家机密,师妹不是正牌学子,还是不要看的好。”
“你知道个……”上官馨雅恨不得杀了他,没有留意到贾克对公子羽冷笑,从头到脚都是嘲讽。
不是正牌学子,自然不在道院管辖之列,羽公子身在此地犹敢反击,胆气可不小。
眉师扫了羽公子一眼,淡淡说道:“馨雅曾被卓师兄点过名,视为本院学子亦无不可。”
“卓……”公子羽张大嘴巴,显然对此事极为吃惊。
上官馨雅怒目相视,叱道:“就是大先生,九尊之首,天下第一剑,剑尊!”
周围再度安静下来,羽公子本能地感受一股浓重杀机弥漫,内心悔之不迭;犹豫再三,他才缩起脖子说道:“大先生之名……我听十三说起过,钦佩得很。”
“凭你也配!”上官馨雅声音有些哽,头颅深深埋到胸前。公子羽唯唯诺诺绝不抵抗,宛如一条被养熟了的狗。
实话实说这货对上官痴心一片,脾气也真是好,怎么骂都不生气,怎么嘲笑都不计较;若非如此,上官馨雅怕是就被逼到自尽不可。
眉师不再理会他们,依旧对童埀说道:“院纪十年方成一期,为何现在来?”
道院十年开一次山门,院纪与之同步进行,当年出征外域连逢大变,曾出现过不足十年成稿一次的例子;如今外域形势稳定,规矩也随之恢复。童埀内院坐关期满后年年都会来一趟,若有这样的念头,按理不该迟数十年才行动。
童埀的头垂得比上官还深,老实回答道:“以往不觉得着急;前段时间学生接到内子传讯,宗门危机恐难化解,于是有些……时不我待。”
这句话诚恳且透着几分异样哀伤,旁边上官与公子又是一愣,神情有些疑惑。
眉师淡淡说道:“宗门之事,道院学子不该看得太重。”
童埀默默点头,不肯多说什么话。
眉师看了他一眼,忽说道:“最近有传闻,水仙宗内出现神秘强者,可有此事?”
童埀点头之后回答道:“内子身份不够,所谈也不多,学生尚不知晓内情。”
眉师挑眉说道:“我听说,那人似为慕容沛旧识?”
童埀神情不变,回答道:“内子的确这样讲过,那位前辈似乎认识她,但没有谈到具体。后来那位前辈忙于疗伤,至学生接到信息时尚未出关。”
眉师皱眉说道:“可知道受的什么伤?”
这话问得多了。既然道院不干涉江湖事,别人宗门出现什么人、什么事就不该过问;眉师这样做,多少有些遭人话柄。
旁边人疑惑,童埀这边态度依旧,恭恭敬敬回答道:“学生不知道,只听说那位前辈疗伤需要用到大量炎炎虫,为此敝宗颇费了不少力气……嗯,或许是因为这个,那位前辈才肯滞留在水仙宗。”
听了童埀的话,眉师未再追问什么,沉吟片刻后说道:“去抄录吧,若发现有什么疏漏之处,不妨来问我。”
童埀神情为之一松,施礼正想离去,忽听眉师又说道:“你们也都散了,但要牢记,适才这位羽公子所讲的事,不得再对任何人说起一字一句。若被本院发现有谁违背,天下虽大,再无何处可供尔容身。”
一句话,眉师的语气由平淡到严厉,最后已到疾言厉色,实乃绝无仅有。贾克在此处待的时间最长,感受也最为深刻,脸色一白忙应诺转身……
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跟上童埀的脚步,低声与之说些什么。
这边,上官馨雅没能找到破魂途径,无奈只能自己寻些寄托,想着也去抄录一份院纪打发时光,临行忽转过头,略带哀怨的声音问道:“请问老师,萧兄如今……还算是道院的学子吗?”
眉师一愣,尚未回应,那边公子羽一把拉起上官的手,也不管她的脸色如何厌憎,急匆匆朝童埀的方将走。
“师妹你也真是的,怎么这么说话,太不懂事。”
“怎么了?”上官馨雅大惑不解,竟忘了甩开那两只爪子。
“还怎么了?你这是要逼老师表态呀!”
“……”上官馨雅一下呆愣住。
“有些事情,只能偷偷做,不能明着说。老师何等身份,无论心里愿意不愿意、如何愿意……都不能随便说出来。”
嘴里开解,羽公子死死握着上官馨雅的手,体会着掌中绵软滑腻的感觉,整颗心都快要融化掉。
“走走走,不要再想这些麻烦事,为兄带你去找好玩的。”
“要去你去,我不去。”
“水仙宗去不去?”
“呃?你说去那里……”
“师妹啊!”
“嗯?”
“你变了。”
“哪里变了?”
“你呀……瘦了。”
“滚!”
第933章 遗财
书楼幽长宽阔,以童埀“为首”的几人很快嘀咕到一起,如四三小儿辩日闲忙,身形也被册架所遮挡;身后眉师淡淡的目光跟着他们,直到看不见人、听不到声,方轻轻吁了口气。
英雄与逆贼一线之隔,安静与孤独同样有些类似,廖香眉守望书楼已有近三百年,从未如现在这样感觉孤独。
这种感觉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应该就是外域之后。
一个地方不动窝待上数百年,即便以修士的眼光看也是件枯燥无聊的事情,但在外域开放之前,道院对廖香眉来说却是个热闹的地方;那时候的她没有事情值得担忧、或者说没有事情需要担忧,只管静静地体味着她的道,目睹一个又一个、一茬接一茬学子来来去去,安静,甚至可以说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