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宗起于寻仇,然而比斗毕竟与寻仇不同;讲好的规矩,七人比斗,只要境界相当,双方有权决定由谁出战。矮汉修为元婴,水仙宗有三人可供选择;换言之,章长老完全有理由避战。
他没有那么做。
脸上一直带着笑,章长老三步一摇走出阵列,说道:“换成以前,你打不过我。”
矮汉沉寂下来,平静到仿佛换了一个人,他望着、数着对手的步点,直到确认章长老不能回转,脸上突换狞笑。
“现在不是以前,杀!”
双臂高举,矮汉本就凶恶的面孔骤然扭曲,条条经纹顺着血红的面孔钻出,与双掌交连共同汇集成一只巨大的拳头。他的身体迅速倒转,一圈圈蓝弧自脚下起,延身而上直达头顶,再由那些丝须蔓延到拳头上,光华刺破人眼。
周围隆隆雷声隐动,天空不知何时堆叠起成片黑云,道道电芒若隐若现,似与那个不像人的人相呼应。矮汉仿佛被雷霆拉扯一样跃到空中,直到云层将其淹没,仍能听到怒吼。
“崩,三,雷!”
夺目光华自天而落,三层三环难以分清彼此,矮汉连身体化成雷霆、流星般“砸”向章长老的头顶。
“真有三道雷?”
章长老疑惑望着天空,眯起眼睛清点流星上的光环数量,确认自己不要计错。
“难怪这么嚣张,嗯,这样也好,值了。”
嘀嘀咕咕啰啰嗦嗦,章长老双臂向天,摆出与矮汉一模一样的姿态,抱月般等待雷霆降临。其双掌之间横着一面古朴铜镜,上有密集符文跳跃,将发而未发。
章长老自诩风流,三脚指其有贪色的毛病,最喜拐走别人美妾;两面是因为他喜欢照镜子,得意法宝也是一面镜子,没事总喜欢拿出来照一照,顾影自怜最惹人厌烦。
他想干什么,硬接矮汉三道雷?看到章长老大异寻常的举动,四周人均觉得疑惑。众所周知,矮汉三雷凶猛无匹,但他借来的天雷之力会随时间消散,最好的办法是暂避。
疑惑中,三脚两面抱镜腾空,身体扶摇横冲直上,对着那张看不清摸样的狞恶面孔笑了笑,轻轻说了句话。
“现在,你照样赢不了我。”
“吼!”
雷霆中的矮汉突然明白了什么,不成摸样的面孔变得惊恐而无助;这样的表情凝固在他的脸上,雷与镜相遇,人与人互碰,之后便是生死。
眼前一片绚丽红光,耳边一声浩荡雷鸣,四方无数飞溅肢体,当中一声凄厉哀嚎。
“章三……”
光影忽闪,一只残破元婴飞射而出,眼看就要飞出那片死亡漩涡,不知为何漩涡中突然射出一条电弧,明厉中透着妖异的紫,闪烁射入元婴的身体。
“啊!”
撕心裂肺的惨嚎声中,战场周围的人们似闻听一股焦臭气息,齐齐皱眉,齐齐眨了一次眼。
运气太差了,明明已经逃离死劫……围攻的人止不住这样想。
修雷的人怎会死在雷下?更多人心里闪过这个念头,等到再次睁开眼睛看向战场,一切都已终结。
人没了,电没了,镜子没了雷也没了,元婴……当然也没了。
战斗终结,战场一片死寂。
“佑我山宗之魂,当惜之如吾命。”
声音不知从哪个角度传出来,身边很快有人呼应,呼应声连成一片,唱响整个山岳、山峦,还有周围那一片无尽之峰。
“佑我山宗之魂,当惜之如吾命。”
第944章 雷怕雷,火惧火,徒呼奈何
“第一场:平!”
首场比斗在鲜血中落幕,作为中证,秦焕冲高声宣告结果,声音稍稍有些不安。
比斗不是擂台比赛,按常理无需计算获胜场次,但也会有例外;假设一下,双方前面出战的人都因厮杀失去战斗的能力,最后一场主将决战偏又不能分出胜负,获胜场次多的一方便可成为笑到最后的人。当然那种可能出现的机会很小,但只要有可能,中证便需作出态度。
秦焕冲表了态,心里却忍不住有些担忧;他担忧的不是前面所提,而是另一种更极端、更不可思议的结果会否出现。
假如……人都死光了怎么办?
实实在在地说,道盟真的不希望岭南因这次并宗元气大伤。首场比斗,章三脚明摆着为了同归于尽而来,周围人之看到水仙宗维护宗门的意志,秦焕冲却不能不考虑其后果:如果参加比斗的十四名元婴全部死光……合并宗门还有什么意义?
“不会的,并宗不是要他们的命,章三脚应该只是个例。”
想到此前上峰的交代,秦舵主不寒而栗。他的目光投往水仙宗六老,发觉他们的神情一模一样,无悲无哀无怒无忿,平静到让人心颤。与此同时,参与围攻的诸多修士同样留意到这一幕,听到下方数千弟子的诵唱,各处暗起骚动。
踩人很愉快,踩宗门比踩人更愉快,但若用性命去换这种愉快,恐怕没几个人愿意去做。心里转着念头,秦焕冲犹豫着要不要给双方提个醒,身边龙霸天抢在前面,再度开声断喝。
“第二场,开始!”
“……”
秦焕冲牛头看看龙霸天,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
“刘秃子,出来!”
第二个出场的人依旧是个矮子,但不像前位那么敦实,而是有着稚嫩如童子的身形、阴寒若毒蛇的声音,还有一双火红如暗夜鬼灯的眼睛。
虚灵四鬼之一:灵灯童子。
死了一个人,周围群情不稳,虚灵门赤发老者及时调整策略,将本该第四场出战的他改了位。情况很明显,假如战事进行得顺利,前来报仇或者帮忙的朋友一定会气势高涨抢着上,如今开战便死一名“友军”,虚灵门必须做出姿态。
“你找死!”
刘秃子还是那副火爆脾气,当然,各自作为双方阵营内唯一的中期元婴,这一战本来就是他们两的事,有没有脾气都得上。
第四个打是打,第二个打也是打,目睹章三脚“惨死”,刘秃子瞬间炎虫上脑,二话不说冲出本阵,当头便是一把火。
“鬼门关,封!”
虚灵四鬼,境界相当,实力一个比一个强悍;灵灯童子排名还在何问贤之上,稳压刘秃子一头。因为前一场的教训,得到赤发暗中指点的灵灯童子打得极为谨慎,不求有功,务求将对方拒之门外。
只要有距离,修士自爆并不可怕;天上星辰无数,随便挑一个出来或许都比沧浪星更大,但因其足够遥远,发生什么都对这里没有影响。
“娇小”身躯若陀螺般转动一周,万鬼哭号声中,灵灯童子淹没在浓云内没了影子,只能看到两盏猩红灯火云内闪烁,有点像他的眼睛,但其距离……相差足有上百米。
鬼云呼啸,展开如两扇合拢的大门,无数张面孔自冲出门页,扑向同样扑过来的刘秃子;其中不乏堪比六阶妖兽的低阶鬼王,数量还不止一头。那两盏鬼灯如眼睛一样不停的闪,方位千变万化,彼此间的距离从来不变。
刘秃子毫不示弱,挥洒火龙与鬼云对撞,声声轰鸣中,火海鬼雾均有消解,双方也都因此身形倒飞,之后再次飞扑上前,展开又一次对碰。
中规中矩的战斗,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或者说,修士之间再没有比这更纯粹、更普通,甚至无聊的战斗。某种角度讲,这也是最最正统的战斗,无论什么技巧都需要实力做基础,一如现在双方火拼的那样。
其结果是,刘秃子冲不过鬼雾包围,灵灯童子不敢发动绝杀,尤其不敢让那两道最强鬼灯靠近对方。
不能绝对压制的情况下,消耗也是一条破解自爆的好办法;眼前这样战斗最耗法力,等到法力枯竭的时候,修士就好像减了料的炮仗,炸掉不过听个响,难以造成多少实质伤害。
“还不错。”秦焕冲长吁一口气,目光再次投向火月叟,发觉他比刚才更平静。
“故作姿态。”
暗暗咒骂着,秦焕冲没留意到身边龙霸天正听旁边一人说着什么,也没有留意到赤发老者微合的双目已经睁开,眼中一抹异色闪过。
“水仙宗偷袭偷袭问贤师弟,如今藏在何处?”厮斗中,灵灯童子厉声断喝。
“死了。”
“放屁,何师弟魂灯未灭,怎么会死!”
“搜魂算不算?”
“你……”
“放心,该知道的我们已经知道,抓住你也不会再浪费力气搜魂。”
“你找死!”
灵灯童子怒不可遏,修为运转催动鬼云,挥手再放两只低阶鬼王加入战场。打到现在,他自觉摸清了刘秃子的底细,也消耗了对方一部分修为,着手增加压力。
“鹦鹉学舌。”
火爆的刘秃子竟然玩起舌战,与传言相比有些怪。灵灯童子稍觉诧异,随即发现对方火势已不像之前那样猛烈,原本覆盖百米的火海渐被压缩,遂又放下心来。
“本座不会让你那么容易死,贤师弟所受的一切,你要十倍偿还。”
冷冷道出心中誓言,灵灯童子的声音越发飘忽,坚决不给对方任何偷袭徇爆的机会。鬼雾中央,刘秃子怒吼连连挥洒火云不让鬼雾欺身,没有余力再做调侃。
与鬼修战斗,最最要紧处便在于此。其它厮杀受伤或许无关大局,鬼修则不然,他们就像毒修一样,沾上就是蚀心之苦。战斗中,修士尤其不能让鬼灵入体,否则便是大厦将顷。这意味着战斗力凭空打掉不少折扣,更加艰苦。
“认输吧,认输还能留下性命。”
嘴里说着与心中所想相反的话,灵灯童子加大力量,一步步压榨刘秃子的法力与空间;那两只鬼灯朝中间靠拢,呼啸闪烁迅疾如流星,织出一片密不透风的网。
“做梦!”
刘秃子不认输,也没有自爆,苦苦支撑不肯放弃。其身体周围,火海收拢不足十丈,鬼影数次突破火网从其眼前划过,刘秃子几乎能够呼吸到鬼灵嘴里的阴寒气息。
此时此刻,山上数千弟子早已停下诵唱,人人脸上写着忧虑;反之攻山的人气势渐升,一些人开始跟随灵灯童子劝降。
当然……那不是真的劝。
“水仙宗七大长老,刘长老最是义气高杰,何不顺应大局?”
“错了错了,为人所不齿的三脚已殉难,刘长老如何能投降?”
“话不能这么讲,识时务才是真俊杰,刘长老不能不懂这个道理。”
“呵呵,或许他真不懂,道友可听说,此人痴迷于炎虫,曾经……哈哈!”
“有这等事?那就难怪了,唉,可怜……”
嘲讽谩骂不绝于耳,半个时辰很快过去,一个时辰很快过去,又是一个时辰……刘秃子连本命精元都已吐出三口,此时在鬼雾之中连窜带蹦,挣扎求存,俨然成了刘兔子。最最奇妙的是,人们看着他的动作,不知为何产生一种感觉,刘秃子并不仅仅被鬼雾追赶,而是被他身体外的那层火焰……撵着跑?
控火之人会怕火?人们集体摇头。
他的对手、灵灯童子同样不好过,鬼云虽然浓密依旧,那两只鬼灯却已经不像开始那般急掠,而是直来直去不断试探对手,开始寻常一击必杀的机会。
无论对谁,这样几个时辰不间断作战都会觉得艰苦、枯燥、而且太费力。灵灯童子早已用出全部修为,按理对手应该油尽灯枯死于鬼口才对,可……事实是无论他怎么猛攻,刘秃子身体外始终有一层火焰不散,仿佛不死。
“还不降。”
“这般挣扎有什么意义?”
“莫非他也想自爆?”
“呵呵,就算自爆也晚了;老夫断言,他的修为连半成都不剩,自爆又能如何?”
“能如何也没机会,他根本靠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