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舰庞大,猎妖修士登舰后很快没了影子,战舰内部响起轰鸣,如丧钟连绵,还有一团团不知因何而起的光华,团团皆如地狱之火。
耳边传来声声绝望哀嚎,每一声代表一人死亡,或者两个,或者干脆是一群;被占据的魔灵舰摇摇晃晃,就像一头巨象倒地难起,悲鸣中任人宰割。
这般场景人人可见,余下三名猎妖使纷纷效仿,不再与道盟修士硬拼,绕着圈、打着转试图寻找薄弱处突破,进而登舰与对手决战。如此一来,每艘战舰都需要大量人手四面布防,加上追逐对手需要更多人力……道盟一方很快发现,适才大占优势的兵力瞬间显得捉襟见肘,再增加两倍恐怕也不足。
面对囧局,乐洪涛神情依旧平静,英俊的面孔因负伤变得冷漠森严,目光显得格外阴戾。追逐中,他忽然定住身形,挥手说道:“激活法阵,爆!”
“啊!”紧随身畔的精悍统领茫然回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船上有人……”
“本使知道。”
乐洪涛粗鲁打断他的话,随后意识到失态,吸一口气平复心情,解释道:“魔灵舰内部结构复杂,修士进入等于拥有千万掩护,一名化神冲进去,需要三名化神才能将其锁死。即便能成功,战斗波动也难以控制,打到最后,魔灵炮因处核心未必损坏,战舰却要变成不能移动的铁疙瘩,该怎么运用?”
心里明白乐洪涛所讲很在理,精悍统领说道:“请容属下传令,让里面的人撤出来。”
乐洪涛说道:“他们撤,对方一定有所察觉,也会跟着撤。”
那就是一起死。如今道盟占据优势,却要以一条船加上与总体比对方强大的力量与之陪葬,这样的决定,哪个首领敢开口?
只有首领才能下达毁舰命令,统领犹豫难决;乐洪涛目光微闪,轻叹说道:“本使知道你舍不得,本使何尝舍得。但你要明白,不谈眼下局势,只有这样才能展示决心,让其它猎妖使不敢效仿。”
语气加重,乐洪涛说道:“舍小取大,舍一舰而保全部,战场上的事情就是这样。”
精悍统领默然低头说道:“几位同僚刚刚追入,容属下将他们……”
“慈不掌兵,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应该懂。”
乐洪涛断然挥手,说道:“下令吧。”
商量的口吻,不容反驳的语气,精悍统领神情黯然,退至一旁,从怀里拿出一面小旗。
……
片刻后。
一声团冲霄直上的火光,天与地都有刹那冻结,站在三面崖坡上,人们觉得时刻吹拂的风忽然凝固在脸上,视线中出现一颗快速放大的光点,迅速变作整个世界,占满全部视野。
下一刻,耳边只听到“嗡”的一声,呼啸狂潮自斜谷升起,推送百尺洪峰横扫八方;距离爆炸核心千丈外,一艘数百米长的魔灵舰猛地偏向一侧,船体似已与水面平行。再往后,环形带着立体感的波纹传上了岸,传过了界,传向周围传至三面崖,与高耸万仞的山峰相遇。
轰隆隆声响此刻才真正传入耳鼓,整座山峰摇晃起来,狂风咆哮着扑面当头,将人们的衣衫扯得平直,站在山顶的人个个东倒西歪,难以立足。
魔灵舰一爆之威,其声势威力竟然达到这种程度。残余修士们脸色苍白,艰难定住身形后,面孔只余下同一种表情:茫然。
咔擦一声巨响再起,将茫然的人们从茫然中惊醒;抬头看,天空似也被这次爆炸激怒,百丈漩涡疯狂转动,当中雷霆如狂兽嘶吼探出了头,随即化形飞纵而出。
劫雷第二道,开始了。
剧变叠叠,今日之变,已超出学子们的承受极限,个个表情痴呆迷茫。战场、或不是战场都已变得一片狼藉,无数生灵四方远走,拼命想要逃离这片充满死亡的区域。三面崖周围,鬼枭的嘶鸣声不知何时散去,余下最最胆大最最恋家的那些哀鸣逗留,数量不超过百只。
它们的家已经毁了,或则半毁,没人知道,也没有人在乎。
“这是要提前灭口。”
十三郎是唯一没有抬头望天的人,身躯一如刚才那样笔直,脸色有些冷。
“他还真舍得。”
“好家伙……什么灭口?”牙木仍未从刚才的震撼中彻底清醒,楞了一下忽然笑起来,说道:“早先就想灭我们口,有什么舍不得。”
十三郎轻轻摇头,说道:“不是我们。”
牙木一愣,顺着十三郎的目光看向远方战场,神情微变。
“舰队?”
“嗯。”
“不是吧!”
牙木脑筋与眼珠一起拼命转,说道:“我明白那些人不可能全部是其心腹,但是这么干,那货就算能赢这一仗,待会儿怎么对付我们?”
“谁要对付我们?”爆炸剧烈天雷浩荡,青衣小鬼双腿发软,无论如何不肯起轿。被扰了兴致的小不点回到爹爹身边,挥舞着拳头叫嚣:“揍他!”
“还要等一会儿。”
十三郎揽其入怀,叹着气帮女儿扳正身姿,嘴里接着刚才的话往下讲。
“乐洪涛不需要对付我们。”
“为什么?”牙木再度茫然。
“他是道盟副使,玄机子的干儿子。”
十三郎抬起头,指着小心翼翼靠近的黑衣修士说道:“只要杀死这名唯一人证,谁都奈何不了他。”
“啊!”十几声惊呼同时响起,黑衣修士因为恐惧,学子们因为愤慨。
牙木疑惑说道:“这么多人亲眼目睹,会指证不了他?”
十三郎回答道:“亲眼目睹什么?除了那三炮,谁能证明乐洪涛做过别的?”
牙木呆了一下,突然说道:“糟了,那个胖子……”
十三郎轻轻摆手,说道:“杀他是对的,夜莲没做错。”
这又是何故?牙木死活转不过这个圈,不甘忽回头讥讽道:“万世之花也,仙灵殿圣子也,十几名道院天骄也……全部加起来,比不了一个道盟副使?”
这话打击面太大,学子们知道自己地位不高,心里还不算太难过,夜莲渡劫顾不上那么多,唯一难看的便是齐飞,手脚都没地方放。
“那个……”飞殿下明白自己必须出面,走过来想说话,望着十三郎的目光却有些古怪。
十三郎说道:“道盟是灵域正统,名义上与魔王宫位置对等。这就好比你,如在魔域某个地方犯了事,有没有哪个族敢私自处置?”
牙木无言可对。
“殿下稍安,这里还有个活人。”
主动替齐飞解围,十三郎转身看着黑衣修士,说道:“现在你相信了?”
黑衣人微楞,才明白对方这番话是为了取信自己,忙点头说道:“本……在下相信各位诚意,可我身上下有禁制,适才以转魂之法尚不能破解,恐怕……还是死路一条。”
十三郎皱眉说道:“动禁如果就死,那是你的命,谁都没办法帮忙。只要今日不死,我不信整个灵域解不了你的禁……实在不行,可以请殿下带你去仙灵殿,那里住的都是神仙,总有办法可想。”
回过头,十三郎问齐飞:“是不是啊,殿下?”
齐飞啊的一声,质朴脸上满是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好。
“扭三扭四,娘们儿。”牙木抓住最后的机会,肆意嘲笑。
“呵呵,先不说这个。”
十三郎打着圆场,回过身,收敛笑意与戏虐认真说道:“老家伙的记忆多数没用,但有件事情与你有关。”
黑衣修士猛地一惊,目光极为紧张。
“不用怕,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十三郎安慰着,说道:“当年咔吧大部决战,道院大先生对决罗桑令主,你曾在现场亲眼目睹,对不对?”
轰的一声,山上众人集体站起身。
第1022章 不惜当年勇,谁做砍头人
语落无声。
心神受到强烈震撼的时候,耳边脑海会有轰鸣声声,视觉也会随之变得凌乱;此刻场中,当“大先生”三字从十三郎口中道出,整个世界实则极为安静,安静到让人觉得窒息。
追忆往昔念英豪,多数是件愉快且会让人荣耀的事,但在某些时候涉及到某个人,追忆就像衙门里翻查陈年旧案那么枯燥无聊,且会让人觉得恐惧。对来自道院的这些人来讲,七十年间,有关剑尊的话题慢慢演变为某种禁忌,无人敢公开议论。
今时今地,绝境逢生,学子们的心神就像压到极限的弹簧,拉到极限的钢丝,再难承受一分多余重量。忽听有人当众问出这样的话,所问的对象不是灵修,而是一名据称参与当年事的对手,大家的心被人猛揪一把,瞬间提到喉咙口。
谁会这么问?
谁敢这么问?
谁有资格这问!
众所周知,剑尊并非出自大家,而是一名地地道道的野修;后来进入道院修行,除上代剑尊给予教导,余者被其认做老师同门的便只有老院长。再后来,大先生坐守紫云长年不出,生平从未收过什么弟子门徒,直到……萧十三郎。
严格来说,道院所有学子都可算为大先生门徒,但又都不是。剑尊逝后,老院长紧随其后驾鹤归天,道院剑尊之位至此空缺,距今已有七十余年。
剑尊和蔼但又极其骄傲,休说寻常人等不入其眼,便是一派掌门、双盟长老站在面前,又有谁敢狂言放肆。这样的一个人,学子们敬仰是一回事,若说与其感情如何深厚,恐怕没有谁好意思跳出来自承。如此这般推导下来,谁敢开口提旧事,把那场只能私下议论的“变故”拧出来?
只有那个人。
只能是那个人。
只可能是那个人。
退一步,假如是什么世外之人想过问,何须等到今天?
此前十三郎对猎妖使搜魂,人人以为他要找的是今日之事的幕后主谋,后来真相即将大白,十三郎依旧继续追查,已令不少人生出疑惑。如今他们才明白,十三郎要找的根本不是什么乐洪涛,而是将时间倒退七十年,誓求一个黑白分明。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参加当年之战的灵修不知几许,为什么他要问一名曾经目睹的敌人?为什么他不相信自己人的话?
为什么?
为什么……
能来这里的人,不管修为高低,无论是学子还是别的什么身份,可肯定的是没有谁是傻子。事实上,在场每一个人的年龄都别十三郎大,最年幼者也是百年老怪,哪有脑筋不好用的道理。如果说,之前小不点出现只让众人疑惑重重,此时此刻,当十三郎问出那句话,学子还有其他所有人都明白一件事。
萧十三郎,回来了。
“师兄……”不知是谁第一个叫出声,神情如受惊的兔子惴惴不安;但是很快,周围有人开口响应,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激荡,一声更比一声高亢。
“萧师兄!”
“十三先生!”
“前辈!”
“老师!”
声音高低起伏,称呼乱七八糟,学子们的表情也是一塌糊涂,内心感慨万千。
仅仅不到一个时辰之前,众人还在生死边缘徘徊,无时不刻不在等候冥王召见。当那三名护阵修士破魂而出,当那三名学子笑赴沙场,人人听到了那番看似强横的话,内心曾有多少悲凉。
道院之人可以死,不可以败。这样的话听着何其强大,只有私下里人们才敢说出来,七十年不败,道院二十七家分院累计付出的代价是:教习不计,学子死亡超七百,重伤难愈超过三千人。
以这样的代价换来不败,到底值还是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