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圈红影自天绝的剑柄端浮现,目力足够的人能够看到,那圈红芒就像一个环,艳丽且有几分透明。传过那层环,天绝剑内露出另一层剑身,血红凄艳,弹动跳跃,正极力摆脱囚笼束缚。
那才是真容,才是真正的天绝!
包括古剑门曾经拥有过它的那为先祖在内,之前所运用的不过是天绝的一层外壳,一层表现罢了。
“炼化这层壳,将其变成身体的一部分,天绝便会视你如巢,始为真正择主!”
随着剑尊的话,红芒顺着剑柄朝前移动,进程缓慢但是绝不停顿,身后留下玉石般的外壳,内里露出美艳血红;两层辉映,双剑齐鸣,如雌雄交颈而唱。
“本尊生平不用计,非不能,实为不屑。藏剑心与天绝,是本尊唯一一次用计,效果还不错。”
大先生的声音传入耳鼓,血色狂龙再掀狂潮,那圈红色光环前景的速度骤然加快。被天绝包裹的天绝化身饕餮句兽,以极尽贪婪的姿态猛吞血芒,随之而来的结果是,一股磅礴杀意轰然四放,席卷三百里长空。
真天绝苏醒,绝天杀意呼啸八方。
“本尊受山君点化方得血脉觉醒,此为恩。山君欲以我为奴,对我施展种道、葬思、烙印三大奇术,此为仇。”
“恩仇相抵,本尊不恨山君,只视其为沧浪之敌,老师之敌,道院之敌。”
“为敌者当杀,无关恩怨,没有对错,本尊必杀山君。”
轻轻叹息,大先生的声音稍含落寞,说道:“本尊杀不了山君。”
剑啸声更厉,剑庐周围,以燕山老祖为首,群雄纷纷退避远走;剑庐边沿,道尊狂尊骇然失色,雷尊愕然施法后退,不得不退。
天绝,其名何来?
杀天成绝,其关键便在于一个“杀”字!
鲲鹏剑羽,剑尊舍弃生命,沉寂数十年、利用二叶草收敛全身精华,并有当初剑意提前感受天绝气息,最后还要加上十三郎的血,加上其血液中蕴含的金乌之火,这才能够将天绝激活……
但也仅仅是激活罢了。
这样的剑,这样的杀意释放出来,纵有那层外壳阻拦,岂是寻常修家所能直面。
这样的剑,怎容与之有关的人低闷,怎容得其神落寞?
大先生虽死,其全部精华皆被天绝吸收,感受到天绝内的杀烈之气,怎容妖孽亵渎!
“多年苦修,老师与我千百次追索,最终,本尊只能破解种道一条;出于无奈,本尊闭守紫云岛,因有须弥山上气息遮挡,让山君无法找到我。”
其声忽转亢烈,剑尊轻蔑怒吼:“纵为蝼蚁,亦当快快活活为自己而活,本尊身含鲲鹏真血,魂为万灵之长,岂能被一只妖物禁锢!”
“山君秘法玄妙,本尊之力无法破解,唯一办法是将血脉精华尽收化羽;化剑之时,性命转为剑之精神,本质变化,则秘法自破。”
再度轻叹,大先生说道:“以往没有这么做,一因修为,二来缺少时机,还有承载之物。本尊血脉太过稀薄,修为低劣,剑道又不明,盲目化羽,只会枉送性命。”
“所幸的是,本尊遇到天绝,伤重后又知二叶草,且身在外域不用担心山君之眼,这才有了实施的机会。”
“只可惜……本尊还是没能完全成功。”
“本尊想不到你来的这么快,本尊错估了化羽难度,低估了山君烙印的威力。”
“化羽之后,本尊魂飞魄散,仅以残力留下一段灵识。原以为这样能够破解山君之术,没想到,葬思虽与魂魄齐灭,烙印却如跗骨之蛆,竟能舍弃神魂追入本尊灵台,阻止本尊溃散的同时,欲随本尊成为剑内一灵,奴役千万年。”
“本尊一生修剑,任何法剑皆为我之一臂,虽化羽成剑,为的可不是生灵苟活,而是斩断强敌的一根指头。好在……你的血脉奇异,内含真火之力,将山君残余魂印烧灭,等于助我一臂之力,同时为本尊彻底解除奴印。”
“所以本尊说,你来早了,但也很及时。”
声音娓娓无憾,剑尊自此道明原委,显得极其欣慰。下方,十三郎血泪默默地流,想哭不敢哭,想笑笑不出,想说话不知从何说起。
他只能默默的听,默默的做,默默吞服丹药补充法力,竭力维持这场锻剑过程不要中断。
听着大先生的话,杀意临头的那个瞬间,十三郎再度涌起明悟,之前许多未解谜团豁然开朗。
大先生并未讲出全部,十三郎心里明白,自己的血固然清除了山君烙印,却也给了剑尊致命一击。
真火来自金乌,体内藏有碧落,察觉到山君气息的它只管疯狂复仇,绝不会在意剑尊如何。
假如那段灵识留下,假如按照山君所想融入剑身,成为剑内一灵,大先生最终能不能活?有没有可能千万年之后复生?
没有人能回答。
可肯定的是,剑尊必定不喜、不屑,也肯定不接受那样的结果。
求死之人若不能死,难道不是另一种悲哀?舍弃生命也要斩断强敌一根手指,若这样做的结果是继续被那根手指奴役,剑尊岂能忍受那样的屈辱?
剑尊不是十三郎。
……
“倾尽全力,本尊只能将真天绝激活;最终有没有这个造化,还要靠你自己。”
天空中,血色光环走到最后,展露新容的天绝渐渐宁静,似少女初生爱美之心,埋头欣赏自己的靓丽身影。
棺木中,失去血色的骸骨化灰湮灭,彻彻底底毁于无形。
心神中,剑尊的声音渐渐淡去,渐渐含混,断断续续,如沉睡之人梦乡呢喃。
“本尊此来,除自身因由外,本想为师尊寻找能够续命之物。二叶草虽毒,用好了却有此类奇效;本尊试药,成则化羽得偿所愿,败则不死继续修行,且能为老师提供一丝机会,仍为得偿所愿。”
“如今,老师应已归天,本尊化羽遂了心愿,此生无恩无仇,无怨无悔,再无牵挂。”
稍稍沉吟,大先生说道:“用药确为杀我,但那不是仇……你不用再管。”
听了这句话,十三郎跪倒在成灰棺木内,心里默默拒绝。
“弟子不能答应。”
“不能么……罢了,随你去做。”
大先生说道:“山君门下诸子,十子后不值一提,前九子多数徒有虚名,以你如今之境足可应付。但要记住几个关键人物。”
“二子妙妙神通广大,本尊与老师也找不到她;本尊为避山君隐身紫云,山君或立有新四子;上代九子早已身灭,本尊、还有老师判断,新九子或仍在筛选之中。”
“最后是其首徒,名为九地,极其神秘,本尊怀疑他是……”
声音自此断绝。
“老师?”
呼唤等不到回应,十三郎抬起头,只看到白云飘渺重聚,天绝大剑静静漂浮在头顶,通体血红。
“妙妙死了,弟子亲手杀的她……”
十三郎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神情渐渐有些惊慌。
“老师?”
呼唤声在坑内回荡,心中再无回应。
片刻寂静,棺坑之内烟尘翻飞,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嗥,凄厉几不忍闻。
“砰”的一声,远方有阵师低头愕然,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直捧在怀里的那把断剑,原本打算封庐时仍作为阵眼,此刻竟像摔在地上的瓷器一样碎裂开,化成千万份。
化成一团晶莹的沙。
……
“弟子杀死了妙妙,好歹应该换句夸奖。还有你说的话,九地是谁,新四子又是哪个?”
十三郎抬手摘下天绝,左右端详着,神情微惘。
“很多事儿没弄明白……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
尝试朝剑身输入法力,体内空空如也,仿佛彻底抽干的袋子,再也压榨不出半点。现在的十三郎,休说法力修为,连精血都消耗不知几许,精神萎靡神智不清,正处在其修道以来最最虚弱的那一刻。
“世人都有遗言遗愿,好歹让后人有个念想。”
胡乱朝口中拍入一把丹药,十三郎拍打剑身,愤怒追问:“您是剑尊,怎么能甘心……谁!”
“是我等。”
应声中,道尊狂尊联袂前来;远些地方,一群女孩以追赶落日的速度向前奔跑,脚步踉跄,个个脸上带着泪痕。更远些的地方,燕山老祖、鬼道、三卡、大群修士纷纷上前,朝剑庐中央聚集。
开棺验尸,本为查明剑尊是否中毒,结果弄成这样,大家关注的不仅仅是过程,更重要的是结果,与十三郎的安危。一待天绝收势,各方人等再也无法等待下去,纷纷赶来。
“剑尊化剑,天下之人亲眼目睹。”
迎着十三郎野兽般的目光,两位尊者脚步微顿。狂尊犹豫着,开口说道:“此剑……”
“我的。”十三郎神智稍稍回复,毫不犹豫一口将天绝吞下。
“谁敢抢!”小不点自虚空中现身,抢步站到爹爹身前。
“谁敢!”鬼道咆哮着纵身入内,背后双剑齐鸣。
“谁敢!”一道接一道身影闯进剑庐、如今已成一片废墟,在十三郎身边聚成一团。
慢的反而是那些修为更高的各方首脑,直到最后,燕山老祖飘身入内,背束双手没有做声。
“不是抢……”
两位尊者对视一眼,道尊先是抱拳,之后发现这样的举动实在不妥,尴尬说道:“我们的意思,剑尊化剑为大家亲眼所见,之前所查的事……”
“这件事情么……”
片刻缓冲,十三郎眼神回复清明,默默思索片刻,抬头朝远端挥手。
“你怎么说?”
他看的是雷尊,称呼太慢,态度极其无礼。
剑庐生变,天绝现出真形,其间杀意过于磅礴,不容任何人靠近。雷尊彼时最后一个离开,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晰。待这场剧变结束,天绝剑空余其形,重新封禁在那层外壳内,周围随之恢复平静。此时雷尊又是最后一个前来,心中所想比任何人更深透。
深深看了十三郎一眼,雷尊平静说道:“恭喜。”
“多谢。”
十三郎点头表示回应,说道:“剑尊今日归仙,我要在此凭吊五年。之前所查的事,结果已经很清楚,麻烦三位尊者代为向天下人宣告。”
这还用宣告?听到这句话的人均觉得莫名其妙。至于那什么闭关凭吊,早干什么去了?分明是害怕有人夺宝,实力未复前不敢露面,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五年?”
雷尊霜眉轩动,望着十三郎的目光有些讥讽,说道:“够么?”
十三郎回答道:“炼剑当然不够,五百年都未必够。请雷尊放心,我一定在大比前赶回去。”
雷尊微有怒意,说道:“本尊有何不放心。”
“放心就好。”
似乎想起什么,十三郎淡淡说道:“雷尊如果方便,可否替我给道盟传句话?”
听了这句话,周围的人的表情多数茫然,少部分人神情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