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郎转过目光,望道尊言道:“道盟执事成为道院教习,这件事怎么说?”
道尊毫不含糊,掉回头对长老凛然说道:“这件事,道友需要给本尊一个交代。”
找夜莲要的是解释,问长老要的是交代,差别天上地下!
有那么严重?
当然!
道盟凭什么这么做?为什么在道院安插棋子?袁朝年刚刚代表道院参加会谈,期间有没有与道盟暗箱交易,道院有没有吃亏?
再想下去,长老亲口承认了这件事,道盟有没有安插别的人?分别都是谁?
袁朝年死了,这件事必须着落在长老身上,必须有个交代。
表面功夫?
会这么问的人一定很无知。
这叫政治。政治从来都是表面功夫,只看你会不会玩,玩不玩得起!
道尊就很会玩。听到袁执事的那个瞬间,他便意识到这是自己摆脱困境的最佳时机,也是将快要被十三郎揭破仍到地上的脸皮拾起来重新敷到脸上的最佳机会。
“此事关乎道盟、道院万年和睦,请道友移步,与本尊详细谈一谈。”
道盟长老面如死灰,周围一片沉寂,唯有道尊大义凛然,神情一本正经。
转过身来,道尊望着十三郎郑重说道:“此事非同小可,先生且自修养,待本尊查明真相,再与先生通报相商。”
夜莲之事避而不谈,道尊给自己留下足够退路,给十三郎足够颜面,圆融通达,实非寻常人所能及。
“通报之说太过了,学生担待不起。”
片刻时光,十三郎的精神略有恢复,心情比刚才稍稍平定。象征性地表达着学子应有的谦逊,十三郎送别道尊,回头转向代替逍遥王留驻的叱虎。
“听说,袁朝年与逍遥王关系密切……”
“谣传,绝对是谣传!”
叱虎连连摇头,凶蛮的目光满满警惕,但不知警惕的是谁。
“先生既然提到,在下这就回报王驾,详查,一定要详查。”
这货比乐洪涛强不少。
心里嘀咕着,十三郎淡淡说道:“不送。”
“……”
叱虎一愣,心里想我还没说要走,怎么就不送了……尚未来得及再说什么,十三郎已朝燕山老祖施礼,诚恳说道:“此前数月静思,学生于剑道有几处瓶颈,老祖方不方便留下来,为学生解惑?”
燕山老祖微微一笑,坦然应承道:“老夫也有几处心得,想与小友印证。”
周围群修纷纷茫然,心里暗想这人要是不要脸,真的什么话都可以说得出口。
谁都知道,十三郎根本没有认真学过剑法,此前数月从未提过剑,何来的剑道瓶颈,还好几处?难不成这样坐几天,他已达到剑意由心地步?
还有,燕山与十三郎印证剑法……会不会猜拳定输赢!
“没什么要紧事儿,各位无关人等,都散了吧?”
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一番可有可无、让人听着只觉得膈应的话,十三郎目光闲杂人等离去、周围再“外人”之后方才转过身,深深叹了口气。
“原本不该这样说你,可……”
有些粗鲁的将至今仍萎顿难以起身的夜莲拉起来,十三郎面色微沉。
“这件事,你真的很蠢。”
第1079章 成拙
没有人喜欢愚蠢这种评价,夜莲也不例外。
身体发软但目光犀利,万世之花说道:“是不是很想把他抓起来审问,以获得一子、还有山君更多线索?”
十三郎平静回答道:“当然。”
关于十子,此前十三郎从未在意过,如今才知道他居然承担着这般重要的职责,地位仅次于一子。回想当初,老祖宗介绍山君弟子时曾经提到过,九大弟子之外还有一名谁都查不到踪迹、也不知道做什么的第十子,十三郎多少有些懊悔,还有些自责。
想想也对,如山君、涅祖这种层次的存在,没可能整天盯着人间,哪有闲功夫选拔弟子?按照十三郎接触得到的印象,九大弟子各为其政,既没有时间也无选拔之能力,非得另寻高明不可。
延着这个角度考虑下去,袁朝年身上的疑点瞬间变得清晰起来,甚至可以说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假如十三郎能够早点想到,不说马上怀疑其什么,起码会将视线投注更多,事情或许就会变得不同。
比如,打草惊蛇?不管是不是、有没有蛇,打几次草总没什么坏处,难保就会带来奇效。
错过就是错过,袁朝年已经死了,再想找到如他一样掌握山君大量信息的人,似乎只剩下一子。夜莲深深了解十三郎,一猜就中。
“把山君与其弟子当成死仇的是你,不是我。”
没有委屈抱怨,没有愤怒嘲讽,万世之花神情冷漠,淡淡说道:“他是我的兄长。”
夜莲心里很清楚,如被十三郎知道身份,袁朝年再想这么干干脆脆地死,恐会成为奢望。
因为是兄长,所以才要杀死。
因为杀死,所以惹来一堆麻烦,而且失去线索。
这样是不是蠢?
谁来回答夜莲?
听了这句话,旁边霞公主心惊肉跳,不知是该对其表达钦佩、还是应该怜悯。燕山老祖神情虽不变,望着夜莲的目光也有些复杂,轻声问了句:“山君,究竟是什么人?”
十三郎摇了摇头,回答道:“山君不是人……待晚辈稍后与老祖详谈。”
转回目光,十三郎叹了口气,仍对夜莲说道:“你弄错了。”
夜莲微微皱眉。
十三郎说道:“我是想说,你杀人的方法太愚蠢。”
夜莲轻轻挑眉。
十三郎说道:“曾经有个人,对一切神通道法免疫,纵然使用飞剑,到他身上也会因为失去法力、变成没有丝毫力度的铁片。”
没头没尾的话,或干脆是瞎编,十三郎不等别人询问,接下去说道:“这个人很狂,宣称修士拿他没辙,事实也的确如此,于是越来越狂。后来,你猜他怎么死的?”
夜莲懒得理他,霞公主试图圆场,半是打趣说道:“被法体双修的人杀死……这样算不算犯规?”
十三郎笑着摇头,说道:“一个实力与其差不多的纯正修士杀死了他,用石头砸。”
霞公主有些愣神。
燕山老祖明白用意,欣然帮腔说道:“准备充足的话,此法,老夫或许也能做到。”
夜莲意识到了什么,斜飞秀眉渐渐不那么挺直,目光也不像刚才那样坚定。
十三郎认真说道:“这个世界,最可怕的东西永远是力量,什么诅咒、反噬、报应之类的东西……怎么说呢?不能不信,但真的不用太害怕。”
“如果我是你,旁边还有小不点帮忙,有一万种法子杀死他、且不会触动那个远祖诅咒,更不需要冒险请魔上身,所以……”
“所以你聪明,杀人手段多种多样,我蠢才会……”
夜莲有点无法继续,噎了半响,才又继续说道:“有这功夫说教,不如看看小不点到底怎样。”
霞公主忽然说道:“说的对!正经事最重要,谁都不比谁聪明。”
“……”
这算怎么个说法?
明明犯了错,说都说不得?如换成寻常女子也就罢了,可她是夜莲……
到底也是女人!
两个男人相视苦笑。十三郎心有牵挂,先于燕山回复清醒,忙再度施礼。
“麻烦老祖看看,这到底什么情况?”
“这个……”
燕山老早查看过小不点,微微皱眉说道:“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
七十三只海螺的本命精华,如非要用具体的量来形容,至少比一名化神后期修士强。小不点虽为妖兽本质,天生比人修强横且更有张力,仍不能承受这样的冲击而不爆体。燕山老祖不知具体过程,但能看出那只大海螺的气息正以可见速度暴涨,不能不觉得奇怪。
奇怪的不止这一点。化身本相之后,小不点与十三郎之间的精神链接并未消失,且呈现出类似盈满外溢的情形。以燕山的修为,能够感受到周围、尤其十三郎与小不点身边波动剧烈,外人如以神识查看,就好像身处暴风漩涡的小舟,随时面临倾覆、乃至被碾碎的危险。
不管小不点状态好不好,将来会不会爆,她在不断变强是事实,精神因此暴涨也属正常;真正令燕山不解的是,十三郎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何其精神波动也有水涨船高的趋势。
将观察所得解释后,燕山老祖问道:“你与她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此前,十三郎与小不点父女相称,燕山老祖不以为意;自从见到小不点本相,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一头化形魔宠,然而……哪有主人替魔宠分担“进补”的道理?
换个角度想,假如有这种方法存在,修士修炼起来岂不是容易得多?
这件事原本不合适问,既然十三郎主动提出请求,燕山老祖不再忌讳什么,问题直指核心。
“老夫发现,这种分担似乎还不止一道,若不然,此兽……此女早就魂飞魄散……”
“生死契……”
听到这里,十三郎已明白其所指,心里即觉得庆幸又有懊悔,神情很是复杂。
话都说道这份上,十三郎不再隐瞒,将自己一家子最大的机密如实告知,后说道:“老祖见谅,非是晚辈故意隐瞒,实在是因为此事……”
“胡闹!真真是胡闹!”
两个女人目瞪口呆,燕山老祖直接拂袖,大骂道:“简直不知死活!”
死一个就死全家,放在谁身上都是愚蠢到极点的选择;最简单的例子,以往十三郎面对强敌,可令一群大手扑上去群殴,实在不行可以断尾求生,几等于多出几条命。现在呢?面对同样的对手,他会多出无穷忌惮,生怕别人集中力量攻击一处,杀一个等于杀死全家。
与此相比,这种分担“进补”的能力算得了什么?大约老天爷都看不过去,刻意在规则外留下一丝缝隙,给人一点安慰罢了。
“不止如此,等将来临近飞升的那一天,你会明白这样做根本不是对它们好,而是害人害己,后患无穷。”
燕山老祖说道:“飞升能否成功,关键在于淬体能否完整。难道你能让它们保持相同进度,和你同时渡劫飞升?还是说你要冒险将它们带入上界,以低阶之身强行吸纳仙元淬体?化神后期都难以做到的事情,谁能保证它们成功?但凡有一个被拉下,其它、包括你自己在内,通通都被拖死。”
“假如飞升都可以靠人帮忙,那么严厉的规则岂不是白费了?真以为天道是傻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种事情也敢想?”
“蠢材,真真是蠢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