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远方传来咚的一声响,嗤的一声鸣,仿佛天鼓震撼冥朝,又似游龙穿梭九霄。
“佛祖慈悲,解众生疾苦……”
“真人法度,降厌世妖魔……”
以无上真力催动,梵音道唱响于战场,人族无不为之一振,反之冥魔身形轻颤,双目四瞳出现片刻迷茫,手脚的动作停顿……了刹那时光。
一刹那,足矣!
……
战起,但没有多少激烈感觉,相反显得很简单,简单到不能相信。
与冥魔作战,人族有个最大、也是唯一的优势,无论远攻还是近战,都可集中火力攻其一处。换成其它战场,这种情形根本不可能发生;试想几百上千人攻击同一个目标,别说打,站都站不下。
冥魔太大,大到无法兼顾所有,大到可容纳足够多的人,足够多法宝,足够多的神通与拳脚,当然也包括断魂矛。
一颗钉子钉在百米宽的石头上,或只能钉出一个小孔,顶多边上再有点裂纹;一千颗钉子钉在这块石头上,石头就会四分五裂。冥魔的腿不止百米,魔修射出的也不止一千颗钉,而是足足十万。
十万颗钉子十万支矛,相加威力不弱于剑阵,但与之前那次对撞不同,冥魔没能料到这五百只蝼蚁拥有如此强悍的攻击,更没有料到有人会超度亡灵的法术对自己施展……当然更主要的是,他的注意力被南端那支凶猛得多的队伍所吸引,暂时腾不出手。
三千魔修,数十名元婴,加上七名化神搏命,打不过冥魔也就罢了,如果连牵制一下都做不到,此战也根本不用再继续。
五百光华先后亮起两次,冥魔的一条膝盖变成了筛子,透着丝丝缕缕的光。
接连三道箭矢飞过,三团锥漩顺着孔洞钻进冥魔,搅乱,绞碎,绞杀,绞出三个巨大洞。
一条人影当空飞掠,手里拿的不是什么厉害法器,而是一把七丈长刀。人与刀的速度如此恐怖,几乎紧追着弓箭的尾巴射入,就像那只猴子一样,喜欢钻到别人的肚子里闹事。
再往后,冥魔一声凄厉狂嚎,单膝跪倒!
这就是全部。
自半击命令发布,到冥魔重创跪地形如朝拜,全部用时不超过三息。
形势转变来得如此之快,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南端群修还在生死间挣扎,七名大拿尚且没能稳住身形,北方再响惊天之吼。
“绞足!”孟凡林第一个施法,目标不是冥魔本体,而是被截断的那半条腿。失去连接,那条腿不过是一堆无主魔蚊,正当消除干净。
“挖眼!”藏的断喝随后响起,与箭矢一道飞向冥魔双眼。跪倒意味着变矮,原先不及,现在已进入钦克射程,合该攻其最强。
“杀!”冥魔手下留情,蛮尊第一个察觉到战场异变,同时也看清了来自北方的人,全力开声,唤醒惶惶中的群魔。
“杀!”枪王相应,失了铁枪但不减其勇,凌空倒卷。
“杀!”三千魔修,能再战者仅余一半,此刻个个烧红了双眼,翻身再上。
“小胖子,别忘了掏裆!”
那是大灰的声音,不能亲身奔赴战场,神驴念念不忘自己的杀招,拼命提醒随十三郎一道的天心。照他想来,以天心蛤蟆只剧毒,以其敏捷的身姿,还有那条长舌之灵动,完全有机会直取要害,给冥魔致命一击。
“呱呱!”胖胖愤怒叫了两声,消失在冥魔身上某处,转瞬不见踪影。
“哎呀!小胖子你敢不听我的,本神割了你的……”
“下流,闭嘴!”火姑娘一巴掌抽在大灰头上,将其扇了个跟头。
“凶婆娘!”神驴翻身跃起,转眼一张谄媚笑脸,俯首帖耳。
“人家就这么一说,瞧你。”
“嗷……吼!”
冲天咆哮,冥魔好似疯了一样,挥掌在自己的大腿上又捶又打,甚至化成利爪拼命撕扯。纵然想破他的脑袋,也不能相信会遇到这种事,居然有人钻到自己的身体里,犹如一把锋利尖刀,一路杀向心口。
冥魔之体死意如阴冥,夸张点讲就是一个简易版的冥界,人间生灵,血肉之躯,沾之立毙绝非夸张。怎么会有人能在那样的环境里存活,还能活蹦乱跳?
“你是谁!”
该怎么对付那只虫子?冥魔用力想着这件事,远方忽又传来禅唱,对人无效,唯独对它生具压迫。脑海之中猛的一震,它居然忘记了自己刚才想的什么,随后体内再传剧痛,周围同时掀起狂浪,千百道神通又一次降临。
“佛……”
“滚!”
咆哮或是怒吼,狼狈或是屈辱,冥魔大喊一声滚,自己却抢先一步躺在地上,翻身打起滚。正如之前所说,冥魔太大,大到不需要施展法度,打滚便能克敌制胜。
滚动的冥魔滚动的山,群魔变色来不及躲避,却有一人来去自如。
隐秘处,灵机从地下探出了头,手持四条铁链,悄悄掩向法坛。
第1108章 悟道于冥
天旋地转,万刺穿身,五内俱焚。
冥魔震惊于十三郎能在冥气内存活,十三郎何尝不是大出意外,险险第一时间久葬了命;现在的他竭尽全力,辛苦挣扎忍受煎熬,时刻面临生死之危。
纯为鬼物的冥鬼也好,融合魔蚊的冥魔也罢,其根子不在人间。不该在人间的东西出现在人间,自身必受天道责罚,这就是界律法则。法则之下,冥魔种种厉害手段均受限制,非得重生如轮回转世、以新生姿态再度成长一遍,之后才能恢复原盛。
反之十三郎与之相似,进入冥魔的身体,几相当于活人进入阴冥世界……那只猴子厉害,连生死簿都能逼迫阎君改掉,十三郎差他老远,顿时被捆了个结结实实。
无形无迹,无色无装,甚至感受不到力量,就是难受。
真火催生,仅仅包裹身外三尺,再推动就像水中生火,白白浪费力气;天雷释放,周围仿佛湿厚泥沼,打了,中了,看不出效果在哪里。比较好用的是风,冥界也有阴风,吹到一起居然感觉到冷。
不是心理上的冷,真真切切,冻彻心扉、凝固法力、冻结灵魂的冷。
“冷呵!”
自打修道以来、确切点讲是自从修炼真火以来,十三郎多少年没有感受过其中滋味,如今尝了个够。
作为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领悟生灭道的修士,十三郎有资格认为只有自己才能担当这个计划中的关键角色,试图一举将局势翻盘。
事实证明他看对了,冥鬼未达生境没有神域,其强大主要不在道法,对敢于钻进身体里的对手没有太多办法,靠的还是身体。同时他也看错了,生灭道能够抵御冥气没错,但也仅仅是抵御罢了。当冥气含有堕落,当周围还有无数魔蚊,十三郎顷刻陷入苦海,生死两难。
意境之战,但又不全是。
正宗的意境之战,除非双方差距太大,谁都不能轻易罢手、更不能被干扰。然而此刻,冥魔要面对群修围攻,必须分出精神兼顾;十三郎则更惨,因他怎么都料不到,原来魔蚊在冥魔体内的时候居然还是活的,可以自由行动、甚至攻击!
粗粗计算一下,冥魔体内至少还有数十金蚊,虽说不能全部集中到一起,但它们理论上都与十三郎同阶、甚至超出,随便来一只都是大患。
这太离谱了!
离谱荒谬,通通来不及考虑,十三郎所能做的唯有直面强敌,与之浴血相搏。
更要命的是,他很快便发现,自己虽能与冥气抗衡,但不能将这种效果蔓延到宝物上。除了掌天弓,任何法宝刚刚现身即被污蚀,完全没有应该具有的威能。这就意味着,十三郎真正能够用到武器只有两件,完全不含法力的斩妖刀,和他的身体。
体内开弓?效果肯定很好,实际上行不通。先不说别的,那是需要集中全部精神、法力还有专注的事情,眼下十三郎一方面要与死意对抗,同时要面的汹涌魔蚊,其中甚至有金级,这样的环境里试图开天,怕是弓弦都能拉开,自己倒先成了一具干尸。
再一则,谁说开弓就能杀死冥魔?以十三郎现在的修为,拿天绝来砍都要好半天,哪怕是在体内。
原本想将灭螺之事重演,如今身陷维谷,进退两难;十三郎不再多想,长刀舞动如湍涡猛烈,雷火齐施再加身体蛮横直闯,同时吐气生灭流转,试架阴阳桥。
体、意、神、法,十三郎四术齐施,真正是拼尽了全力,向前!
原本是向上,冥魔倒地翻滚碾压,十三郎跟着它改了方向。他的想法倒也简单,好不容易进来一趟,暂时没看出冥魔有什么厉害杀招一击致命,那便能冲一时冲一时,不到最后难以支撑的那刻,绝不能任由冥魔肆虐,拖也要拖住他。
怎么说也是在它的身体里,随便做点什么都能对冥魔造成巨大伤害,战机绝不容错过。
“杀!”
腰间剧痛,十三郎扭身提膝,将那只尚来不及享用人血的金蚊撞飞。长刀上仿佛绑了千万条丝,纵以十三郎之巨力仍觉艰难,并开始寸寸缩短;阿古王的教导没有白费,当周围八方都是敌人,十三郎不能再如以往那样追究以力破敌,要的就是一个巧、与及时。
战斗变成这样,十三郎不由自主开始思念本尊,因为他知道,同样的环境同样的条件,如果是本尊来做这件事,除了法力浑厚有所不及,别的都会比分身强。
有胭脂鸟,真火威力足足提高七成;肉身多炼化数十枚鳞片,强悍程度非同日而语;面对冥魔这种庞然大物,尤其需要将其分割才能制服的时候,小不点的作用无可替代。最最重要的是,感受到堕落之意在生死间的作用,十三郎知道自己拥有一件绝对能克制它的宝物:金乌的那根爪。
昊阳之火,世间最最蓬勃向上的力量,催生万物孕育生命,正该在此大显神通。
挥刀突进,十三郎就像一只钻头,掀飞血肉尸骸的同时,自己也被魔蚊一次次刺破,甚至刺穿。
生死一线,孤独自守,十三郎渐渐入迷,渐渐沉浸厮杀不知身后,如饮香醇而沉醉。
为何?
“说意境修意境,若不能将其化为实物,意境要之何用?”
“大道无情,因其无情才能做到实际,它的一切都有用,不会容许任何多余东西存在。”
“进而思之,任何一种道法,任何意境,感悟,最终都会成为具体,会拥有事实表象!”
不如幽冥不知死,身在人间方为活,由生入死,生死之间身做桥,还有什么比这更清晰?
是危机,也是机缘。
与此相比,十三郎在血域内初明生灭,其实只是涅祖模拟出来的环境,终究不算正统。
比实力,涅祖较冥魔强出千百倍,但若比较死意真实,纯净,冥魔何尝不高出涅祖千百倍,任凭他将天道索死在外面,仍然是徒劳。
“人言花开花落是生死,人说云生涛灭是生灭,其实都错了。”
“假如没有土、没有树、没有水,没有阳光,哪里来的花开,花又怎么会落?”
“假如没有天,没有地,没有风,没有山川与大海,哪里来的云,云又怎么会灭?”
“生死如环,环环相套,相套组成一个更大的、完整的环。花开花落不是环,而是几颗点,是环内一段小小的路;云生涛灭不是环,但能催生出别的路,别的点,最终汇成一条完整的环。”
“生与死,最直观的表现人间与阴冥,这才是真意。”
心里讲出这句话的时候,远在界外,剑庐之中,十三郎本尊豁然睁开双眼,身形随之拔起。
“是时候了?”
抬起头,望着天,恰值夜半观星时,与天上群星对应,十三郎眼内似有苍穹,星光点点闪出无数明华,深幽,清透,视之即可令人沉醉。
周围,包括夜莲、燕山在内,十几人目光聚集当中,心中忽生错觉。
十三郎不见了。
看得到,摸得着,感觉不到其存在。就好比这天,这地,这风,这雨,还有天上洒下的星光一样,身在其中,知道其存在,但又形成不了概念。
风是什么?云动树摇是风,衣摆漂浮是风,额前青丝颤动也是风,可……风到底是什么?
地是什么?乱石是地,淤泥是地,沙土灰尘也是地,人人脚踩大地,然而……地又是何物?
一切天生,天生为道,道为主掌,道有生死……这才是生灭。
“爹爹,在做什么呢?”蹑手蹑脚靠近剑庐,小不点轻轻问着,声音颤抖,神情很是不安。
大道无情,欲识大道,自身便需无情。刚才的那一刻,十三郎看似没有什么变化,实则多出一股极致的冷漠,就好像星与星之间相互瞭望,显得那般遥远。
燕山震惊,夜莲羡慕,周围敬畏,唯有小不点,表现出最最纯粹的惊恐、害怕,与担忧。